谷毛宁也说不清,他和小溪是不是在恋爱。小溪比他矮两届,因为他的重读,他们就成了同班同学,现在,他们都把这看成是一种缘份,好像他一直在人生路上等她似的。小溪学习中等偏下,考大学没什么希望,但相貌的优势让她乐观自信。别人都在紧张地准备考试,对于她来说,那只是在平静地等待一张高中文凭。
他们避开人们的眼睛,来到这块幽静美丽的地方,却又遗憾地发现,不远之处变成了工地。小溪会吹口琴,谈不上有多好,但两片红唇间衔一块亮晶晶的东西,兰指尖尖挺翘,一头黑发来回拂动,就已经够妩媚动人了。小溪吹着口琴,谷毛宁就唱歌,唱《红河谷》,唱《哎哟妈妈》,唱《我是一只来自北方的狼》。
忽然谷毛宁说:“小溪,你看百货商场挂起了大气球,他们又搞有奖销售了!”
小溪不知道这是个诡计,顺着他指示的方向抬头看去,还没等看清什么,谷毛宁就用柔软的舌头来舔她的脖子。小溪笑不能禁,连忙说:“别闹别闹!”但谷毛宁循序渐进,一下子吻到了她的嘴唇。小溪有点儿急了,用力一推,他就跌坐在了青草地上。
两个人都红着脸,互相看着笑。
谷毛宁说:“这不怨我,实在是你下颏那一带太白了,白得像奶酪,让人忍不住要吃。--我要真是一只北方狼,就从你这里下口!”
小溪说:“可不是咋的,你身上是有一点儿狼性!”
谷毛宁说:“做狼总比做兔子和羊羔强!”
小溪说:“那边那么多人干活,你不老实,人家笑话你!”
谷毛宁说:“我怎么不老实了?也就是一不小心,碰了你嘴唇一下。”
小溪咯咯笑:“我还不知道你?你蓄谋已久了!”
谷毛宁说:“也没尝到什么滋味,凉凉的,硬硬的,铜、铁、铬、铝,乱七八糟的什锦合金口琴味儿!”
小溪朗声笑着,捶他的脊背,玉树临风一般。
小溪说:“你再来这个,我就走了!我们纯洁一点儿,就像幼儿园里的孩子那样玩,好不好?”
谷毛宁说:“再不老实,我变一只老牛,让你骑着打!”
小溪有一只袖珍收放机,本来是要学英语的,后来专门听歌,听种种流行的曲子。他们平静地坐下来,背靠着背,仰望着春天的天空中飘来飘去的白云,把两只耳塞机扯开,一人戴一只。北沙的小盆地阻断了他们的视野,他们从未看见过广阔的地平线,但这在某种程度上也丰富了他们的想象力。在舒缓的歌声里,蓝天白云有了种种诗意,很容易使他们联想到了大海白帆之类景象,于是,话题就变得悠远辽阔起来。
“我想到海边去,到南方去看看。”谷毛宁说,“我可不愿意像爸爸妈妈一样,一辈子死守在这块马蹄窝一样的小地方!”
“你既没有文凭又没有本事,到南边去干什么?人生地不熟,那很危险!”
“人家金虹还是个女的,也没什么文凭,去了三两年,挣了一个大饭店回来!”
“她那钱来得不干净,我宁可穷死,也不挣那种钱!”
“你怎么知道不干净?金虹人还是不错的!”
“你怎么知道干净?反正我不去,要去你去吧!”
“那可就牛郎织女了!”
“滚一边儿去!我干嘛跟你去?我又不是你什么人!”
“别说那么绝对好不好?”
小溪沉吟了一下。
“跟你去也行,就怕家长知道了不让!”
“我们不让他们知道,我们偷偷跑,你敢不敢?”
“你敢我就敢!”
“说话算数?”
小溪就回过头来,果敢地和他击掌。她清悠悠的眸子里有种痴迷的神色,就像一个孩子在看万花筒。他闻到了她身上的芬芳,一个清纯少女特有的气味,忍不住说:“我还想碰碰你的嘴唇,行么?”
小溪眼睛里的火花跳动了一下,说了一句:“赖皮!”就把长长的睫毛阖上。她的嘴微微张开着,他看得见两排细密洁白的牙齿。他颤抖着慢慢把嘴唇凑过去,如同啜食一枚成熟的浆果。就在这时,他从她的肩膀上方看到了父亲,他喘息着向上走来,身子有些佝偻,眼睛正向他们这个方向搜寻。
“不好,有敌情!”谷毛宁扯下耳塞机说,“快跑!”
小溪甚至还没弄懂他的意思,就被他拉起来,跌跌撞撞向另一片树林跑去。她仓促间回头看看,那人已经站到纪念碑下,怔怔地看着他们,做了一个惊讶的口型。
四
车进旌旗营,先看到的是村头的城隍小庙,香火缭绕彩幡招展的,有一个女人在庙前长跪不起,被风吹拂着纷乱的鬓发,一副令人垂怜的模样。潘建停车动问,有人就介绍说,是一个新寡的女人没能守住操节,被老村长罚了跪庙,要跪到太阳下山。潘建觉得未免残酷,凑上前一看,彼此也认识。他在旌旗营插过队,有一次被电焊弧火打伤了眼睛,还是史先发的老婆挤了奶洗好的,当时被宣传部门猛吹出去,说是山区红嫂救知青云云。谷玎朔黎们就穿凿说,潘建是吃贫下中农的奶成长起来的,应该叫爹叫妈才对。不管怎么说,多重关系,他和史先发相当密切,就做了顺水人情,扶起那女人来说,起来吧起来吧,回头我跟老史头说说。实在打熬不住,找一个相当的嫁了,别总这么馋猫似的偷嘴吃!小寡妇很感激,用一双媚眼睃他说,潘厂长,我永远也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
旌旗营新建了两个圈儿窑,全都低标承包给了史先发的三儿子烧砖,村民们也不是没有意见,只是大家日子都挺好过的,也就不多说什么了。潘建正好赶上落成典礼,就掏了五百块钱份子。史先发正安排人摆上猪头供果,又沥酒又放炮,磕头作揖地祭窑,见了潘建有些不好意思,说农村兴这个,信不信的,比划一下总比不比划强。揣了那钱,又假意嗔怪说,你看你看,又让你破费,就是怕这个,我才没声张!潘建说,这有什么?也不过就是十条三发烟!史先发就拉了他的手说,一切我心里有数,进屋喝酒!
周边村屯也有不少前来庆贺的客人,史先发酒量不行,就把村里著名的酒漏找来。这个酒漏是旌旗营一个二流子,嗜酒如命,一喝酒就腋下生津,把那杯中之物皆尽排泄出去,从来就不知道醉是啥滋味,平时村里请客,都不敢叫他,自己又没那么多钱,只有逢年过节,才打一塑料桶过过酒瘾。史先发还算是知人善任,起用他做了专业酒陪,有一些攻坚战,就把他叫来,果然是所向披糜,无往而不胜。
史先发和潘建在村部一个挺上档次的房间坐下,慢慢喝着聊着。潘建问了烟叶栽种情况,就说:“能保证去年的数就行,烟厂能不能进二级企业,就看今年了!”
史先发说:“山那边鹿林县也过来收烟叶,人家抬价提等,村民们卖给谁都是卖,就怕到时候我拦挡不住!”
潘建就知道,这老狐狸又在敲榨他。就说:“工作还得你做,我们平均提价半个等级,钱交你支配,这行了吧?”
史先发说:“我也不愿管这烂眼子事,好像我个人能得到什么好处似的!”
潘建端起酒杯来:“别的不说了,共同致富,共同致富!”
说到县里筹资兴建新加坡宾馆的事,潘建就告诉史先发,是谷玎牵头张罗,到时候说不定会来旌旗营化缘。
史先发说:“县里盖宾馆,我们凭什么拿钱?我们一年到头进不了两回城,也住不起那么贵的宾馆,我们不拿!”
潘建说:“村头那个小庙都盖起来了,不拿钱赞助宾馆,谷玎好对付,怕是杨老板饶不了你!”
一听杨老板,史先发就顿生敬畏,说:“杨老板叫拿就拿呗,实在不行,就多贡献几车石头!庙是大家集资盖的,宗教信仰自由,我有啥办法?”
潘建说:“林业局那边,又要查你告你!”
史先发说:“让他查去告去,也不过是马屁股的苍蝇瞎哄哄,这么些年我都挺住了,他张临轩能把我怎么样!”
潘建说:“早先林业上好过,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就过去了。现在他们穷急了,回头咬你一口也够受的!”
史先发说:“没鸡巴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好招儿损招儿我有的是。”
潘建就笑,说老史头鬼难拿。说着话,见一个清秀的姑娘来回端盘子上菜,潘建就问,是不是叫玉秀的那个。史先发说,正是。一看那身架作派,就不像农村的孩子。唉,没爹没妈,命也真够苦的!
潘建就叫过来,从兜里掏出二百元钱给她,说我当年也是在这个村子插队,是你的叔叔!玉秀接过钱,审视地看他,说:“叔叔,你是不是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