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秀才稳如泰山地坐在椅子上,心里头一番计较,面色却一点也不变:“我沈家一贫如洗,不是什么好亲家。”
媒婆便笑道:“苏家是大户人家,有的是金子银子,根本不求亲家有多富贵,只希望可以找个知书达理有才气的,这样的结亲于两家都好。”商贾沾沾才气,穷秀才沾沾财气,的确是好事一桩。
沈何氏料不到苏家来提亲的事竟然是真的,使了个眼色,悄悄唤了沈秀才到厨房,小声道:“这苏家不会是绍兴府的大茶商吧?那可是个名头呱呱响的有铜钿人家,为什么要我们家的女儿呢。怕是有蹊跷呢。”
沈秀才深以为然,出门时脸上便显出几分犹豫不决。宋媒婆心里了然,走到箱柜面前,哐当一声打开箱盖,一箱子白花花的银子照得黑漆漆的木屋子一阵亮堂。宋媒婆看看傻愣愣的沈秀才,鄙夷地笑笑:“这是暂时的礼金,苏家是要正经去娶了你家女儿呢,这样的亲事,你自家出门去问问,你就是拜菩萨去求个三天三夜也求不来。”
沈秀才气得热血上涨,一张脸红得能滴出血,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边端起杯过夜的茶水喝了一口,气哼哼地道:“俗气的商人,怎么是个好亲家了,你个媒婆为了银子满口胡诌。我的女儿是不会嫁的。”
沈何氏暗自为相公喝彩,放心地笑了下。
媒婆用袖子挡了一下脸,才发现是自己多虑了,自顾自找了把骨牌凳坐下,好言地劝道:“我宋媒婆是个实打实的妇道人家,不知道什么深浅,若是说的不好,你就当个屁放了吧。苏家是什么样的人家,你沈家是什么样的人家,要是放在平时,就是当个小妾也轮不到你们。人苏家就是图你女儿的名声而已,不当吃不当喝,可是你们家却是可以得到大笔的银子呢。”
沈秀才稳稳地坐在椅子上,不为所动,媒婆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一下,便接着道:“其实啊,苏家是听说沈家有文曲星庇佑,只是这一代文曲星弃了沈家男子,转而庇佑女儿了,所以特意前来提亲。”
沈秀才的眉头微微皱起,眼角眉梢却隐隐藏着几丝得意:“休得胡言。”
宋媒婆转而夸起了苏少朗,吹的苏少朗天上有地下无,还信誓旦旦地保证是苏少朗坚持要娶个有文化的,去去那一身的铜臭味,老祖宗心疼孙子只好答应了。沈秀才再三询问,宋媒婆又掏出苏少朗的画像。沈秀才便招了沈何氏一同出来瞧,这画上的人儿端的是丰神俊朗。沈秀才夫妻都有些动心。
宋媒婆惯会察言观色,亲切地笑笑道:“你们再怎么嫁女儿,最好也只是嫁个庄稼汉,沈姑娘那样冰雪聪明的人怎么能配给大老粗呢?苏家虽是商人,但是这婚姻是明媒正娶,一去就是当少奶奶的人,你们再看这苏少爷长的那般好,和你们姑娘是天生一对呢。”
如此这般一来,两方人一拍即合,数数日子,春分过后二月十四就是个黄道吉日,约定成礼。
沈家姐妹虽然在屋子里说笑自如,但两姐妹心里都有些不安,毕竟周家真的是一贫如洗。等到宋媒婆离开,两姐妹便急匆匆地跑出来执了沈何氏的手,紧张不安的追问:“娘亲答应了?”
沈何氏笑道:“奴和相公都觉得不错,自然答应了。”
沈澄心自觉沈秀才是个贪财的人,怎么答应地这么爽快,眉头微锁:“难道你们不嫌弃……”当着沈如意的面,不好直接说出穷困潦倒几个字。
沈何氏不明白二女儿问这话的意思。沈秀才送了宋媒婆出门,正回来就看到娘仨围在一起,抖抖袖子,拿乔做派的学着戏里书生的样子围着娘仨绕了一圈,唱戏般回道:“为了女儿的幸福,怎有嫌弃一说,我是那样子的人吗?”
沈如意羞得转身逃窜回了耳房,沈澄心颇为诧异地跟着回去了。沈何氏一头雾水地问:“苏家那么有钱,怎的小囡还会以为我们嫌弃苏家?”
“诶!娘子这就有所不知了。”沈秀才微有不悦道,“苏家再有钱,有文曲星庇佑吗?有功名在身吗?士农工商,商贾可是最粗鄙不堪的。”沈何氏领悟地点点头。
沈家利用那五百两银子,去镇子上打造了十几个普通木制家具,又备了妆盒等物件。沈何氏是个会算计着过日子的人,兜兜转转打听了不少店家,货比三家之下,最后竟然只花去了几十两。又做了几条新棉被,满满当当地装了三箱子,沈何氏心里头极为满意,像沈秀才讨要剩下几百两用来当压箱银,沈秀才阻止道:“妇人就是无知,苏家什么没有?那需要咱们巴巴地做了这些东西陪嫁过去?更何况剩下的银子还要办喜宴,招待女婿回门,要给小囡准备嫁妆。你怎么一点算计也没有。”
沈何氏笑道:“相公说的是,那……要不拿五十两银子做压箱银?”
沈秀才将翻开的箱盖合拢,拿了一把黄铜锁锁好,握着娘子的手走出屋子道:“放个五两银子即可了,压箱银就是图个喜庆,苏家是什么样子的人家,大囡嫁过去必定不会缺钱。倒不如我们留着,一则回门时要招待女婿,二则我们两也当做几件像样的衣服穿,总不能到时候大囡带着女婿丫鬟过来,我们做岳父岳母的穿的还不如丫头好吧,大囡脸上也无光。”
沈何氏一听,恍然大悟地笑道:“还是相公明白。”
这段时日沈家上下过得极为欢喜,沈如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躲在屋子里一心一意地绣嫁衣。
这日,沈澄心在屋内哐当哐当踩着踏板织布。沈如意搭了把小椅子坐在小院子里晒着日头绣嫁衣。
沈澄心纺了会儿,翻出这几日织的布,细细地打包了准备去布庄里出卖。沈如意扔下手头的绣活:“我和你一起出去吧。”
沈澄心将布抱在怀里,回头一笑:“哪有新娘子在这样的日子里出门的?好生在屋里待着吧。”
沈如意心知日后自己嫁了人,姐妹再见面的机会就少了,少不得添了几分伤感,抢了布包过来抱着,执意道:“一起吧,又不是千金小姐,没那么多的讲究。”
“好好。”沈澄心掩起嘴笑笑,去屋里拿了把伞,撑开了两姐妹携手一起往外走。到了布庄,掌柜的张大娘按着尺寸给了几文钱,沈澄心随手装入小荷包里苦笑着自嘲:穿越人士混成她这样需要织布来卖,算不算很惨?
张大娘吩咐小二收了布匹进屋,看一眼沈澄心,笑着拍拍沈澄心的肩膀:“姑娘可别灰心,等你们家和苏家结了亲,自然就不一样了,说不定日后我们还要称你一声小姐呢。”
沈家姐妹对视一眼,沈如意一脸莫名其妙:“谁要和苏家结亲?”沈澄心愣了下,心思一沉,脸上还是照旧带着笑:“大娘怎么晓得我家要和苏家结亲?”
张大娘看沈如意神色不对,便不肯再说,推脱道:“这样的喜事,岂有不知的。奴还要去照顾生意,姑娘自便吧。”
沈澄心不安地挽起沈如意的手,勉强笑笑:“姐姐别担心,我们回家问问清楚。”
见得沈家姐妹出了门,一个打杂工的小厮上前问:“这就是要准备去给苏家冲喜的姑娘?”
张大娘瞪一眼,拿起算盘敲打小厮的脑袋:“有这等时间嚼舌根,不如手脚勤快些,快快去干活。”小厮叹口气:“好好的姑娘家,嫁给个半死的人多可惜。”
张大娘冷冷地弯起嘴角,低头噼里啪啦拨算盘,“你一个混小子懂什么!能嫁入苏家,就算是嫁给死人,也是几辈子烧的高香呢。什么都没银子来得实在。”
“沈姑娘。”小厮不安地叫了声不知何时出现的沈澄心,溜到一边去扫地。沈澄心几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砸晕,拿起放在一边的伞便匆匆离开。
走了几步,和等在亭子里的姐姐会合,两姐妹一起默然无语地往回走。沈澄心心里消化着听到的事情,打量沈如意惨白的脸色,不敢将听到的消息说出来。
到了沈家,正要推门而入,竹门被人从里面撞开,一个青色布衫的人佝偻着身子,皮球似得滚了出来,正撞在沈澄心脚下。
沈澄心哎哟一声跌倒在地,那男子跌跌撞撞地爬起来,顾不得自己身上的狼狈,上前和沈如意抢着扶起沈澄心,口内一叠声地道歉。
沈如意心疼妹妹,略带苛责地望向来人,一抬头却不由地发愣,半晌才喃喃自语:“周……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