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来春出了门,枝峭才继续道:“二少奶奶,二少爷的用药是否该减量了?大夫当初离开的时候就交代过,要正常用药了。奴婢见二少爷这几日精神挺好,若是下药还是这么猛,一旦……只怕……”
沈澄心想了会儿,沉吟道:“我也不是没想过,只是之前用药这么猛,现在忽然减量,怕也不是好事。”万一苏少朗身体忽然又出状况,只怕自己难脱干系。当初给苏少朗诊断的中年男子说过,苏少朗起初应该并无大病,只是常年不得正确的治疗,身体慢慢就垮了,如今想要调理好,须循序渐进,须知病去如抽丝。如果用药过猛,只求早日清醒,只怕对身体刺激太大,以后很容易落下其他的病症。可是沈澄心等不了了,她不能拿自己的命运作赌注,反复叮嘱大夫:不择手段让苏少朗早日清醒。如今人倒是醒了,就是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用药了。
主仆两对着梳妆镜一站一坐,就着橘黄的烛光沉默。
“要不奴婢去问问上次的大夫吧。”枝峭低语道。
沈澄心轻摇头:“不必太为难,你一心帮我,我又怎么忍心让你一次两次地难做人。”说着,视线不由地转向窗外,对院的屋子就是苏少朗的主卧,如今灯火已经熄灭,沈澄心拿食指按着太阳穴轻轻揉着,眉头不自觉地拧在一处,“至于用药,慢慢减少就是了。每日用药后多观察苏少朗的情况,看看有无异常,想必是没有大问题的。”想了想又道:“惜月呢?怎么样了?”
枝峭替沈澄心拆下珠拆,拿起木梳子理顺头发,若有所思道:“除了开头那几日不安生,之后的日子都挺安静的。”
“也差不多该放回来了。”
“二少奶奶决定好了吗?”枝峭将首饰一件件放回梳妆盒,“惜月一回来,只怕又生事端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
沈澄心猛地睁开眼睛,回转身盯着枝峭不可思议地打着结巴:“难……难不成……你想杀了她?!”
枝峭愣了一下,不太明显地翻了个白眼,“我的好奶奶,你在想什么呢!奴婢是说不如给惜月的爹娘一些钱,让他们给惜月找户人家嫁了了事。二少奶奶你想,我们当初是骗惜月说她娘病危,才支走她的,之后又将挑唆他老子娘将她关了起来,她心里的积怨可想而知,你要是真的放她回苏府,只怕我们前些日子的努力都要白费了。”
沈澄心忍不住对自己生闷气道:“我们两当初是什么脑子,竟然想出这么馊的主意,将惜月关了起来。现在倒好,骑虎难下了。”
“在一个院子里,我们对二少爷做些什么,哪里瞒得住惜月,明面上的方法都不行,时间又紧,也只好这么着了。”枝峭服侍沈澄心脱外衣,“不如就按奴婢刚才说的办吧,只要二少奶奶拿个主意,剩下的事奴婢自然都会张罗好的。”
沈澄心推开枝峭,自行解了衣服扣子:“我自己来吧。”
枝峭不悦地瞪眼,“不是奴婢多嘴,实是二少奶奶你要学会当一个主子!如果今天二少奶奶你出身名门,娘家势大却仍凡事亲力亲为,下面的人只会一个劲地夸。但如果是二少奶奶你,这些小事都自己做,只会有那些势力的下人给你蹬鼻子上脸。这就是人性,越是底下的人,越是习惯察言观色、见高踩低。等二少奶奶你什么时候有资本当个主子了,再亲力亲为吧。”
“我一句话,倒引得你说了一箩筐,都依你的还不成。”沈澄心住了手笑道,旋即又正经了脸色,“只是惜月的事,还是听我的,放了她吧。随便她要回苏府也好,在自家也罢。”
“二少奶奶!”枝峭的声音抖地提高。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等哪天她对不起我了,我再还击也不迟。”更何况,目前为止还是我有错在先,沈澄心在心内默默地加了一句。
枝峭一脸地恨铁不成钢:“惜月虽话不多,但越是闷葫芦心里越能藏事。你且看着,你这般心软,终究有日会害了自己的。”
惜月是自己搭着牛车回到绍兴府的,衣服头发都来不及好好打理,一身蓬头垢脸的样子,看门的老头差点没认出她来。被关起来的日子,其实也没吃什么苦,只是她不敢想象那个新来的二少奶奶会对二少爷做些什么。
惜月心急火燎地赶到陇西院时,沈澄心正给苏少朗讲武大郎打虎,沈澄心讲的天花乱坠、东拉西扯,苏少朗却听得津津有味,一个劲地扯着沈澄心地袖子:“后来呢?后来呢!”
这和当初设想的情景,实在是千差万别,惜月就那样愣愣地站在了门口。还是沈澄心发现了她,转头若无其事道:“回来了?怎么弄得那么脏,快去整理下,有什么事回头讲。”
见着惜月,苏少朗倒是颇为开心,“惜月你这段时间都去哪儿了?也不回来看看我,快去洗洗干净,一起过来听澄心讲故事。”
惜月僵硬地福了个身,面若死灰地转头走出了屋子。
到了晚间仍不见惜月过来,苏少朗小声嚷嚷着要去惜月屋里看,被沈澄心给拦了下来:“你不能下床,老祖宗交代过的,你要是敢出门,我现在就告诉老祖宗去。”
苏少朗哀怨地望着沈澄心,沈澄心软语哄道:“你好好地吃了饭,我去把惜月给你找来,好不好?”苏少朗赶忙满口答应,沈澄心便打了灯笼去了惜月屋里,不咸不淡地道:“你的反应倒是在我的意料之外,只不过再细想想,倒也是情理之中。惜月,你在期盼什么?我本来还以为是主仆情深,却原来你还有其他的念想。你渴望在一个孩子的身上,看到男人的反应和举动么?希望她疼惜爱护想念你?!到底是他痴傻,还是你天真?”
屋内没点灯,只有沈澄心的一盏纱灯悠悠地透着光亮。夜间的风徐徐地吹过,纱灯随风晃动,惹得墙壁上人的影子也明暗不定,像有层无形的影子暗暗地笼罩着两人。
惜月那样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有什么凉凉的东西在脸上淌过,伸手一摸,满手湿漉漉的眼泪。她不是不知道应该把苏少朗当孩子看待,可是自那天她被牙婆子扔在路边等人挑选,有个小男孩拉起她的手:“你为什么哭,我把扇坠借你玩,你不哭了好不好?”她就死心塌地地跟着苏少朗了,虽然没过几年,苏少朗就被弄得痴痴癫癫,不成人样。
惜月起身,沈澄心早就离开了,她便披了件衣服,走到外头吩咐小丫头去打盆水洗脸。回到屋内,却见苏少朗正笑盈盈地望着她,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盛满了喜悦,得意洋洋地扬扬头:“怎么样?没想到我会来吧?”
惜月想笑,嘴一张,喉咙里却很哽咽,沙哑着嗓子道:“你……”
苏少朗走上前,小声道:“你别怕,我告诉你哦,我假装睡着了,确定那个女人回屋睡了才过来看你的。她不会发现的。”
“她不允许你见我吗?”惜月抽搭着鼻子问。
苏少朗皱皱眉,思索着道:“她倒是没那么说过,只是晚上她来找你你也不过来,屋内的丫头就悄悄告诉我,她不喜欢看到我和你在一起,肯定是想赶你走。让我以后别在她面前提你。但是你放心,我们是什么关系,就算她敢拦着,我也会来找你的。”
惜月垂下头笑了起来,“嗯,你的心意我都晓得了,快回去睡吧,免得被她发现了。”
苏少朗嘻嘻笑着,从怀里掏出个东西,“这是上次有人出府置办时,我偷偷托人买的五色胭脂,我只藏了拿给你,你可喜欢?”
惜月的笑意从嘴角晕染到了眼角,又慢慢地渗入心底,淡淡地带出一分羞涩,“嗯。”
苏少朗仍是嘻嘻笑着望着惜月不说话。惜月被看得不好意思,微微将身子转到一边,“你快回去吧。”
苏少朗刚走出屋子,惜月又急急地追上去:“二少爷等等,二少奶奶她可有为难你?”
“那倒没有。”苏少朗想了想道,“只是我实在不喜欢她,她看我的眼神,说话的样子,像……对了!像足了学院的老夫子。动不动就说我哪里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