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屋子,流云小声抱怨:“轻狂样?这是又拐着弯子骂我呀。”有相熟的丫头轻轻扯着流云的袖子,咬着耳朵道:“姐姐说笑呀,谁人不晓得姐姐是个见义勇为的直性子……”
流云很是受用小丫头的赞扬,扭着翘臀蛮腰走到沈澄心面前,哼了一声轻笑:“怕死的东西。”轻巧地挥着纱绢小帕子就走了。
沈澄心郁闷地翻个白眼,随着众人走出屋子才意识到她不晓得佛堂在哪,找了个丫鬟问路,走了好一段路才到了佛堂。苏老太君礼佛时喜欢清静,所以佛堂除了几个按时来打扫的人外,平日里空无一人,沈澄心推开大殿的门,一股寺庙特有的烧香味扑鼻而来。白色的细烟一缕缕地从香炉内飘散而出,沈澄心步入大殿内,寻了个圆形的草蒲团跪下,平心静气地闭着眼睛想事情。
苏少朗为什么会忽然醒来?她昨晚没睡好,顺道也琢磨怎的苏少朗就自己病愈了呢?完全没道理,细细地想了一通后,思绪终于豁然开朗,她半夜起身查看了下,酒壶里的盛着的是上好的状元红,极烈。沈澄心记得当时外头有丫鬟嗤笑的声音,她惊得喷了酒在苏少朗脸上,接着力道不稳下还一掌按在了苏少朗脸上,很可能就是按到了人中穴。所以就产生了苏少朗冲喜成功的假像,这个假像一旦成立,那么半夜进来守着苏少朗睡觉的惜月,背上的罪名简直大了。
不过按照沈澄心的猜测,以苏少朗对惜月的依赖程度来看,只要苏少朗一天没死,惜月就绝不会有性命之忧,顶多也就是皮肉吃点苦。
沈澄心一边安安分分地跪着,一边口内真诚无比诵经似的念叨:“小女子求相公身体早日康复。”心内却叫苦不迭,她对苏府的一切都太过陌生,猜不准老太君的脾性为人,自然也就无法猜出老太君是想测试她到底是不是个惹事的主;还是因着眼不见为净、随意将她打发出来了事。如果是前者,说不准周围冷不丁就有“粽子”潜伏着,她可得将该做的规矩都做足了;可如果是后者,那她现在的装腔作势简直是在白费功夫,还不如拿个蒲团到院子里晒晒太阳打个小瞌睡。
不知不觉日头西下,沈澄心的膝盖早已经发酸到了麻木无知觉了,口干舌燥地继续念叨。其实她都觉得是自己疑神疑鬼,老太君说不定早把她忘了,可是已经念叨了一天,若是在最后关头偷懒放弃,却刚好被人逮个正着,那她简直百口莫辩,这一整天的努力也就全泡汤了。
其实沈澄心刚刚对老太君举动的猜测,实在是她多心了。一是老太君因为孙子生病,根本无心于别的事,二则是出于对沈秀才上门要钱的举动,本能地对沈澄心有些厌恶,随意地就打发了省的在她眼前晃悠。
老太君等到喂孙子吃了药,大大小小的事体处理的差不多了,想着赶在晚饭前先去佛堂上柱香,便乘着竹撵,只带了贴身照顾的丫鬟海棠一人,徐徐地往小佛堂里赶来。下了竹撵,海棠虚扶着老太君往里走,到了院子里,老太君皱着眉头凝神细听:“海棠,你可有听到什么声音么?我听着叽叽咕咕的像是从佛堂里传出来的。”
海棠随意朝庙内撇了一眼,道:“老太君您忘了么?清早的时候你罚了二少奶奶来佛堂跪着。”
“看我,还真忘了这事,她嘀嘀咕咕是在念叨什么呢。”
“我也听得不甚清楚,不如我过去听个仔细?”海棠询问道。老太君摆摆手,示意不用,两人刻意放轻了脚步走到门口,便听到沈澄心复读机一样播放着:“小女子求相公身体早日康复。”
海棠看向老太君,只见老太君脸上露出些满意,便道:“看不出二少奶奶竟然如此有心,老太君可算没有选错新娘。”
沈澄心听到说话声顿时警铃大作,缓了下情绪转过头喃喃道:“老太君。”料得跪得久了,腿上必然酸疼,于是缓缓地站起身回身道了个万福。
老太君这才迈着沉沉的步子进来,视若无睹地从沈澄心面前经过,海棠冲沈澄心轻轻点个头,走到供案前拿过火折子和一小束香,正待点燃,老太君轻轻朝沈澄心看了一眼。沈澄心瞬间明白过来,上前接过火折子擦亮了火,海棠拿着点燃后的香束在空中挥了挥熄灭火焰,分了三支给老太君,又分了三支给沈澄心,最后自己拿了三支。
老太君拿过香,先自己跪拜了,沈澄心和海棠依次上了香。
守佛堂的姑子捧着碗银针茶从小厢房里出来,递把老太君,道:“老太君真是心诚,老身听说二少爷今日身子不大好,都这么晚了,原来以为老太君不会过来了。”
老太君抿着嘴呷了一口,将茶碗递给海棠,道:“如今年纪大了,越发地笃信菩萨,每日里不来一次,夜里睡都睡不踏实。倒是年轻的时候,一年都不会拜一次佛,哪儿能静得下心来。”
姑子轻轻福了个身,到角落搭了把可折叠校椅出来,海棠接过搀扶着老太君坐下。姑子见老太君坐稳了,才开口:“也不尽是如此,贫尼看这个小娘子倒是沉稳乖巧,一大早来了佛堂跪在草蒲团上,一跪下去就没起来过一下,这好几个时辰了也不见她歇息一会儿。贫尼看着都甚是感动。”
老太君微笑着望望沈澄心,指了指沈澄心笑道:“这是老身的孙媳。”
“是吗?贫尼眼拙,倒是没看出来,还请二少奶奶别见怪才好。”姑子诧异了一下,对着沈澄心欠了欠身子,实在是沈澄心的穿著太过朴素,她远远地看了一眼还以为是哪个院子刚买来的媳妇子被罚了来佛堂。也不见沈澄心哭一声怨一句,跪下去后就一直在祷告,所以忍不住就替沈澄心说了几句话。
沈澄心对着姑子还了一礼,口内道:“师太客气了。”
海棠往往外边的天色,小声对老太君耳语了几句,老太君便起身笑道:“好了,不打扰师太了,孙媳和我一道回去吧。”海棠和沈澄心便一左一右地扶着老太君往外走,走出院子,女轿夫抬了竹撵过来。老太君往周围看了看,问:“那么远的路,难不成你是走着来的?”
沈澄心露齿一笑:“瞧老祖宗说的,我年纪轻轻的走那么几步路而已,哪里就那么矫情了,老太君快上竹撵吧。”
老太君上了竹撵,女轿夫抬着往前走,沈澄心和海棠就在两边走着,老太君心道这孙媳是小户人家出来的,毕竟比不上大家闺秀,哪有当主子的连支使个奴才都不会?都要人教?但毕竟在少朗病好之前,沈澄心对外都算作是少朗的妻室,总不能让那些欺上瞒下的奴才踩在头上,当然让她满意的是看不出沈澄心竟然是真心地对少朗好。这么一想,老太君的心理又宽慰不少,忍不住劝道:“孙媳啊,人最重要的是做符合身份的事,你晓得我的意思么?”
沈澄心心内猜测一番,小心翼翼道:“老太君说过女人要守着本分,出嫁前娘亲也教育过女儿,要孝顺公婆,服侍好相公,以夫为天。”
虽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但老太君显然很满意沈澄心的回答,轻摇摇头:“不对。”
“孙媳是榆木疙瘩脑袋,老太君的意思是?”
老太君想了一番道:“今天流云那样你也看到了,这样的奴才多着呢,你是主子,若是天天被奴才牵着鼻子走,那便是你的无能。有什么难处,尽可以和我来说。”
沈澄心简直受宠若惊,老太君的转变也忒快了,难道就因为她跪拜时使的那招傻不隆冬“苦肉计”?看来一天的复读机没白做啊。沈澄心明白过来,老太君完全是爱屋及乌,不管是对惜月的阴晴不定,还是对她的转变,都是拖苏少朗的福。一想到惜月,沈澄心欢舞的心又冷静下来,回道:“老太君说的是,澄心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