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3月8日，李玉正在为中国湖泊的环境监测项目忙得不可开交，一个月前环境评估的报告送到环保局后，他们总算有了反应，据说他们提出一大堆的问题。一大早，李玉就到了环保局参加讨论会，其实是答疑会。为了项目的顺利开展，李玉得耐着性子一一答疑。李玉忐忑不安的是官员们可能会对数据有刁难，然而对于数据，他们居然没有什么意见，但对基本的概念则要反复解释，泥沙淤积、水面退缩、沼泽化、盐化、富营养化、酸化。还有一个人居然问蓝藻在中国产生的历史。李玉郁闷了一下，这些官员平时都作什么去了？这种问题只能搬书本，李玉现在对环境历史没有什么兴趣，她关心的是项目进展。但看对方仪容，外表和谐中透着严肃，估计最少是个管几号人的科长，李玉耐心回答，“据了解，水葫芦原产于南美洲，于20世纪60～70年代作为猪饲料被引入中国。当时在引入水葫芦的时候并没有同时引入它的天敌。而对于生长繁殖能力极强的水葫芦而言，外部制约相对缺少无疑是导致其泛滥的一原因。”3个小时的讨论会后，李玉已经精疲力尽了。
回到公司楼下，刚下出租车，突然有个老头冲过来，站在李玉面前，说，“这位小姐，我看你相貌不俗，举止不凡，必有好运，让我来帮你看看何时行运。”老头长得有点怪，颧骨极高，下颚很尖，眼神很锐利，又闪烁着一丝奸诈。他的突然出现，吓了李玉一跳。老头说着，伸手拉她，李玉吓坏了，连连后退。公司的位置在BJ是比较偏僻的，高科技园区，这里怎么会有算命先生呢？李玉说，“多谢，我不需要。”看他还打算喋喋不休，连忙就快步走进公司的大院。院子里有保安，算命先生肯定进不来。
公司一楼大厅里放着一个大鱼缸，十几条金鱼在欢快地游动。这不是普通的鱼缸，而是模拟湖泊污染治理的模型。臭氧发生装置将充满臭氧气体的微小气泡流送入水底，通过臭氧加快底层污泥的氧化分解，抑制微生物生长，让水域产生自然流动性，并恢复到自净状态。刚才走的太急，李玉就在那里站了一会定定神。
这里是德国EPC公司设在中国的总部，在BJ设立总部的好处就在于，能够触一发而动全身。BJ是中国的中心，中国是集权式的管理方式，各大部委统统都在BJ。如果能够打通部里的关系，从中央发一个行政命令下去，产品就能马上全国推广。而且，和政府做生意，绝对不用担心对方不付款，会赖账，会突然消失。怕的是突然更换领导。新的领导自然要再研究研究新的可行方案。按理，中国政府一般不采购国外的设备，优先考虑的是民族产品，比如IBM的电脑再先进，中国政府部门也不使用，要用联想，用方正；windows功能再强大，中国政府部门依然不用，要自己开发一套，更安全。但是，这一次的机会，是两国首脑们会晤的结果，千载难逢。李玉常常告诫自己，可不能搞砸了。
李玉刚坐下，对面的刘武就说部门来了个新同事，是从德国总部派过来的，叫麦克，做部门经理助理。秘书谢丽正带着他一一认识部门里的同事，谢丽对德国人就是很热情。李玉心里暗笑，谢丽是公司有名的美女，刘武喜欢她，谁都看得出来。他的这话，恐怕是有点妒嫉的成分。部门经理施密德也是德国人，他在中国的任期是五年，明年1月到期。这个麦克，估计是施密德的继任。德国人的公司就是这样，部门的经理永远是自己人。中国人只有干活的命。在外企，这也是潜规则了。有人称之为天花板。李玉可不在乎天花板，多发银子就行。李玉有时自嘲，这种心态，用人力资源专业术语叫做职业精神，用江湖术语，叫做拿人钱财，与人消灾。
不一会，谢丽和麦克就过来了。麦克是个典型的德国人，三十多的样子，金黄的头发，高大，特别的帅气，性格仿佛很安静，每认识一个人都要轻快的聊几句。他的中国话，带着京腔，说得很流利，一听，就是中国通。他应该在中国呆过很多年。来到李玉的桌前，谢丽介绍，说，“这是李玉，环境评估顾问。”李玉赶紧露出一个职业的微笑，礼貌的伸出手去准备和他握手，麦克却仿佛呆了一般，盯着李玉的脸，声音都有几丝发抖，“你，你。。”
李玉心里吃惊，今天怎么了，尽遇到奇怪的人了，还是自己的脸上有东西，难道午餐留在了脸上？正犹疑是否该拿镜子检查，可一只手还悬在半空呢，也不知道是否该拿另一只手去找镜子。麦克终于回过神来。握住李玉的手，李玉清晰的感到他的手在发颤。谢丽也奇怪的看着麦克。麦克只是说了，“你好”，然后就离开了。李玉愣了一下，只觉得他仿佛是匆忙逃走。老皇历上，好像没有遇人不顺一条，但是今天应该不算黄道吉日。李玉又想，哎，管他呢，环境评估的报告还得修改，希望评估能顺利结束，然后我们的治理设备能够尽快上线。
随后的2个月，跟往常一样，李玉每天忙碌着项目上的各种事情，一趟一趟的出差跑现场，一个会接着另一个会，忙得整个一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因为根本没有时间看日月。5月8日，终于设备在试点湖泊开始运转了，以后就是设备的维护阶段了，出了问题，产品支持中心负责解决。如果试点成功，将全国推广。李玉无数次的幻想，中国那么大，湖泊数量众多、分布广泛，一平方公里以上的湖泊就有2759个。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有７０％的湖泊被污染，７５％的湖泊出现不同程度的富营养化。同时蓝藻频繁暴发，水质性缺水日益严重，由此引发淡水资源短缺、洪涝和干旱灾害增多，严重制约着区域发展并影响人们生活，治理是刻不容缓。如果所有，即便只是一部分湖泊使用EPC的设备，公司就发了，自己的奖金也就会像下雨一般了。这种幻想或者憧憬是李玉的工作动力之一，如果有一个早晨不愿意起床，李玉就这么激励自己。
中国三十多年的改革开放，经济发展的同时污染也在发展。创造出来的财富无疑让大部分的老百姓受益，人们能够吃香的，喝辣的，穿有名的，用舶来的。到最后，也许所有的财富都得偿还给环境，结局会是什么呢？有个家伙说过，总是使得一个国家变成地狱的，恰恰是人们试图将其变成天堂。但是毕竟经历过了。人生不就是这样子么，就像红楼梦，享受了一场，结局是什么，其实不重要，像曹雪芹就归之为一个梦而已；如果象悟道之人，都清楚，都明白，那就只能出家出世；最可怜的是半梦半醒，梦里享受，醒时痛苦。但是，芸芸众生，半梦半醒的居多。
至此李玉手中的项目算是告一段落，终于可以休息几天了，要不回老家看看父母，李玉正在琢磨怎么度假。部门秘书谢丽走过来，神秘兮兮的问她，“是不是你和麦克以前就认识阿？”李玉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哪个麦克？”谢丽有点吃惊，“部门的未来老板阿？”李玉一愣，说“我要认识就好了。我认识的外国人数来数去，也就公司里的那几个，平时大家同事之交淡如水。”谢丽欲言又止。李玉心想，这个丫头做什么呢？谢丽是个典型的风风火火的川妹子，很是泼辣。性格活泼开朗，作为老板的秘书，在部门中人缘很好。自己如果要问，她肯定不会说，要故作神秘，让人恳求着才行。如果自己不问，她肯定又抑制不了她的好奇心。那我就不问好了，沉住气，让这丫头不打自招。于是，李玉低头看自己的电脑，不理她。摆出一幅，正忙，别打扰的态势。谢丽只得离开了。
李玉常常暗自思量，自己的这种性格，如果到了讲究人际关系的国企或者事业单位，肯定混不下去。天生干活的命，还好，外企和私企就缺这样的人。干起活来，拼命三郎，还既不会和老板讲条件，又不会喊苦喊累。在业界，这被称为professional，中文是专业人士。于她，不过是这种方式最能让她舒服罢了。想想社会还是很合理，不同的人进入不同的组织，不同的人适应不同的组织。李玉深刻的了解自己，升官不太可能，也只能想想怎么发财。但是，平日都是工资加奖金。大富大贵是不可能了，小富则安吧，只求每年的工资增长速度能和GDP的增幅保持同步。
不到半小时，谢丽果然又走过来了。说，“我可憋不住了。我看到麦克的笔记本里有一张你的照片。”
“照片？”李玉有点吃惊，心想，你看错了吧？
但是，李玉忍不住笑起来，说道，“居然偷看老板的笔记，不想活啦？”
“不是，我偶然看到的，二老板拿东西时，从他的笔记本里掉出来的。正好掉我脚下，我拾起来时，顺带看到的，照片比较旧，黑白的，你还是短发呢，你和麦克，还有一个中国人。”
越说越没谱，这丫头不会开玩笑吧，今天也不是4月1日阿。于是李玉说到，“你肯定看错了。我从来没有和外国人合影。也有，公司聚会的时候，好像都是你拍的。”
谢丽看到得不到答案，只得叮嘱，“别告诉别人阿。”
“ok!”李玉说。
刘武正好回座位，就问，“什么秘密阿？别告诉别人！”
谢丽瞥了他一眼，笑道，“女人的秘密，别管。”
谢丽的笑脸极美，大大的眼睛，含着笑，还闪着明亮的光彩，刘武看得有点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