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儿子还小呢，不觉就比我高了。高也罢，只是不那么听话了。
从前尽跟在我后面屁颠屁颠地走，一听说上街就声声欢呼，现在倒好，想叫儿子跟我出去逛逛，得连哄带求，落实好几回。这家伙不是说功课太多，就是明天要考试，赶着复习呢！我当然不敢耽误他的正事，唯唯诺诺退出他的房间，直到数日后他腾出功夫了方可成行。
出门前儿子的事可多了。完全不似小时候，他每回上街动作贼快，一见我拿出化妆盒就嬉皮笑脸对我说：“妈，你不化妆的时候最漂亮！”我明知道他是嫌我罗嗦才吹捧我，但还是高高兴兴中了圈套，自我感觉良好地拉着他就走。如今轮到我等他了，他又是换衣又是梳头还要对着镜子照了又照，而且完全不理会我的表扬：“行了行了，够英俊潇洒高大威猛，再扮靓你娘就不敢跟你一块走了！”儿子微微笑着仍旧坚定不移地一丝不苟地完成他的所有扮靓程序，这才肯出门。
唉，真是儿大不由娘。
小时候儿子把我当百科全书活字典，不断地问我这是为什么那是为什么，且不管我是否答得出，答案是否准确，都宽宏大量、心悦诚服，我也乐得当一回老师。自从念了中学，儿子就变了一副嘴脸，很有些看轻我的样子。除了语文、写作还甘拜下风，其余的科目就不怎么把我放在眼里了。有时我充充硬汉，跑到他房间，拍拍正在做作业的儿子的肩膀，挺起胸脯说：“有什么不懂的功课只管问我。”儿子就从百忙中抬起头来瞧我一眼，然后随手指一条麻麻烦烦的化学题，或是找一段不知所云的英语，看着我支支吾吾讲不出个道道，结果是两人一起大笑。我见让儿子“课间休息”的目的已经达到，便乐呵呵地见好就退。
咳，反正是儿大不由娘，我总不能指望他整天把我当偶像崇拜着。
儿子也有抬举我的时候。比如头天开完家长会，第二日就有信息反馈回来：“我们同学说你天生丽质，挺有风度。”见我面有喜色又补充一句：“他们还说儿出于娘又胜于娘。”——顺带把他自己给捎上了。又比如前些日子电视连续剧《特区女子军乐队》的王导演找我，邀请我在剧中演一个出现了两次的记者。拍戏那天正赶上假日，我好说歹说叫儿子作陪，我的戏很少，不一会儿就拍完了，走出拍摄现场我问儿子：“你娘的表演怎么样？”他想也不想张口就说：“给你这么个小角色，大材小用啦！”当下乐得我搂着儿子道：“走，到饭馆去，今晚我请客！”
眼看着儿子一天天长大，打电话来家的女孩儿也多了起来，心里不免有些担心，时不时便试探一下儿子：“好像老有个声音细细的女同学打电话给你，是吧？”“有这回事吗？”儿子眼睛瞪得老大。“全是问功课的，也没哪一个打得特别多。”看我疑疑惑惑的样子，儿子在胸脯上狠狠拍了两下：“你放心！你儿子是那种人吗？”我的心是放下了，只是不知道这小大人说的“那种人”指什么。
可有一天儿子突然神色凝重地把我叫进房间，未开口眼圈就有些红。我的心“格登”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不出所料儿子向我汇报了一次“未遂”的早恋事件。他说事情已经成为过去，想起来就后悔莫名，好几次想告诉你又不知怎么开口，等到今天把“事故苗头消灭在萌芽状态”后才鼓起说的勇气。我和颜悦色地摸着他的头说：“怎么不早些说呢？你难道不相信妈妈吗？”他立即辩解道：“你算幸福啦！你儿子什么都跟你说，我们好多同学才不和家长谈这些事呢！”
我承认我是幸福的，但我又一字一顿地告诉儿子：“那你有没有想过，这种幸福是我和你共同创造的。你难道不认为你有一个值得信赖的朋友式的妈妈吗？”儿子忽闪着晶亮的大眼睛庄重地点了点头。
嘿，儿大不由娘又如何，他毕竟走不出母亲的目光、母亲的牵挂、母亲的祝福……
重振雄风
儿子早就摩拳擦掌，说是期中考试要洗清上学期以0.5分之差屈居全班第6名的“耻辱”，向前5名挺进。看他胸有成竹，挑灯夜读，我也就乐得坐等好消息报来。
考完了，儿子微微皱若眉头告诉我情况不妙，估计名次得排到十几，且全班男生大都失了水准。不出儿子所料，考试成绩公布后，他一下子“激流勇退”至17名，进入前10名的唯一男生也从两年来不变的冠军宝座惨跌至第5位。难得的是遭此变故儿子竟没有败将模样，不等我查询失败原因，他就主动拉着我一一道来，说是语文数学没考好不是不懂，而是把注意力集中到难点僻题上了，忽视了基础知识。还有平时不严格按要求列出数学题计算的全过程，这回被老师狠狠扣了分，算是自食其果。联想起以前每回考试后儿子都大大咧咧告诉我“不错”、“可以”，结果却往往比预料的差，我便觉得儿子虽然没考好，但能比较准确地分析原因，客观地估计成绩，应该算是有了点进步。只是男生普遍考得差恐怕不是偶然的，我提醒儿子是否你们自以为是，有点骄傲情绪？儿子听了也不像往常那样为男生辩解，竟然很谦虚地答了一句：“妈妈言之有理。”
我想象中儿子班上的女生们一定欢欣鼓舞。身为女性的我向来认为女人智商不比男人低，我以此为例教育儿子不可小看女生。哪知他很大量地一摆手：“让她们高兴几天，这叫先放她们一马！”出语虽然狂一点到底有几分豪气，不似读小学时，考得差了就痛不欲生的样子，检讨完了过几天全然不再当回事，依旧玩得昏天黑地，且理直气壮地说：“×××比我的分数还低呢！”
又过了几日，儿子兴冲冲告诉我，他们一帮男生特意相聚商讨重振雄风之大计。一致认为这种男生集体落后的现象是第一回也将是最后一回。为了表示决心，他们提出“给男生一个机会，还6班一个奇迹”的口号，而且他们知道机会就在自己手里，看你能不能把握。儿子还趁着热劲吟诗一首：“失足顿成千古恨，阴盛阳衰势必休。东山再起时未晚，高筑神州风雨楼。”摇头晃脑念完了问我：“有三句是我想出来的，怎么样？”我止不住笑着回答：“前三句都一般，唯有尾句借用人家李大钊先生的有气魄。”儿子表示服气，但又加了一句：“借用得好也不错！”
吾儿是孝子
育儿十几年，别的不敢吹，教出了一个孝子倒是真的。记得他三四岁的时候，整天往邻居老李家跑，来去如风总惹得李家阿姨跟在后面叫：“小心，别摔了！”有一回我正在客厅看书，儿子又是一阵风似地从邻家冲回来，扑到我身上就伸出小手往我嘴里塞了块东西。“人参！妈妈你快吃，吃了长生不老！”我听了一惊，连忙问：“哪来的？”“阿姨给的。”儿子不轻易接受邻居的赠品，这回何以拿回这样的贵重物？我心中疑惑便跑过去问，邻居一家正在笑谈我儿的孝心，说要封他为25孝。原来他跑过邻家，见阿姨正在切一种树根样的东西，得知是人参后，他竟立即冒出一句话：“要是我妈妈能吃一点就好了，电视上说吃了能长生不老。”有感于这小人儿的一片孝心，阿姨当即给了他一小块，他接过来道了谢就飞跑，途中只舔了一下就全部塞进了我嘴里。我哭笑不得，就这么平生第一次吃下了人参，并让儿子从此明白了人参并非万能，而且不再向别人索要什么。但25孝的“美称”却在我们那层楼传开了。
大大咧咧的儿子上学后总是一副很忙的样子，被子永远懒懒地堆在床上，鞋袜也是胡乱往床底下一丢。但如果爹妈有什么不舒服他就勤快多了，倒水拿药洗菜洗碗随叫随到，晚上睡觉前还要问一声“好些了吗？”才回自己的房间。平时功课做累了，他就跑到我的书房散散心，大模大样往我腿上一坐，小山似地压得我呲牙咧嘴：“都长这么大了，还不知道心疼妈妈！”他听了笑嘻嘻地站起来气我：“妈妈老了，抱不动儿子了。”我果然坚决不服老，又示意让儿子坐在腿上，儿子倒不勉强我，反留下一句话：“真到了你老的时候我背你。”虽说这许诺还得等二三十年才有可能兑现，我也高兴得像是吃了定心丸，当下多炒了两个菜以表谢意。
如今儿子成了半大小伙子，走上街去人模狗样地神气得很，在家还能帮着干些活儿出些主意，虽说小差错不时有，比如打破两只碗什么的，出的主意也不见得是高招，但参与意识却强，工作态度也认真。前几天我因为刚学完开车，领驾驶执照要交四张彩照，时间急，我正在办公室忙着没法回去取底片，便打电话请儿子代办，晚上务必“交货”。待我下班问起儿子，他不紧不忙说办好了，一共冲晒了16张。我说哎呀呀，晒那么多于嘛，这证件照片又送不出去，什么时候才用得完！他微微一笑答道：谁知道过些日子你会不会去学开飞机！
我笑得说不出话来。过后一想，也罢，这小子到底没把为娘的看扁。能想到开飞机那儿去，不正表明他对为娘我的充分信任和肯定吗？这也算得吾儿孝子对我的别一种孝顺吧。
儿子与电话
我们家刚装电话那阵子儿子还小，班里的同学家几乎都没有电话。家里的电话使用率不高，儿子新鲜了几天就不去理会那劳什子了。
半年之后我们家附近突然电话大增，儿子兴高采烈带回20多个电话号码，郑重其事地抄在小本本上，说都是班上同学家的电话。从此每天黄昏时候便是我家接电话的高潮期，只要铃声一响，儿子就一跃而起冲向电话机，十有八九是他的同学打来的。或交流学校里的趣闻，或共商做作业“大计”，或某个字怎么写某道题如何做，或什么事都没有，不过问一句：你在家吃饭了吗？开始大多三言两语完事，后来渐渐学会了“煲粥”，电话越打越长。有时吃一顿饭接三五个电话，我笑他比肩负重任的领导同志还忙。
这样的日子在儿子看来确实快乐无比，但好景不长，我们要搬家了，而且是搬去电话线路最紧张的一个区。虽办了迁移手续，却迟迟没有迁的动静。晚上家里安静了许多，儿子做完功课就有些百无聊赖，每每追问我何时能装电话。倘若出去吃饭或上亲友家里，儿子必定先问那儿有没有电话，如果有便一蹦三尺高，立即启程，否则就懒洋洋地没了情绪。好像打电话比吃饭还重要许多。
后来电话终于装上了，儿子欢呼雀跃当即逐个打电话向同学报喜，于是家中又热闹起来。儿子打电话积极，我们也不甘示弱，有时忙乎起来竟要排队轮流。打电话的时候乐不可支，交电话费的时候就有点儿倒抽冷气了。单是市内电话就打出200多块钱来，乖乖！于是全家紧急动员讲明利害关系，儿子老大不情愿地表态，今后适当控制打电话的次数和时间，但到第二个月结账，成效并不明显。
转眼暑假到了，儿子独自回湖南探望外婆和舅舅。也怪我没有郑重说明长途电话和市内电话的收费差距，儿子在外婆家住了半个月，天天往广州同学家打电话汇报情况，聊起来没完没了，有时一次就达到40分钟。月底交电话费的时候外婆大吃一惊，单单儿子一个人就打了近500元长途！这回儿子彻底知错了，一再表示要“痛改前非”，并坚决要求我扣除他每月20元零用钱。回到广州，连市内电话也比过去打得少了。这也算是“坏事变成了好事”。
我知道电话装了总是要用的，电信局当然希望用户多用电话多交费。随着时代的发展，电话使用率更高也是势在必行。只是不想让儿子在电话上消磨太多时间，只是希望量力而行支付电话费。有时想想觉得奇怪：我小时候家里没装电话，那日子是怎么过的呢？
夏日那个雨夜
那是一个夏日的傍晚。突然下起了大雨，我只好穿上雨衣，骑着单车疯踩。
到了家门口脱下雨衣一看，立即傻了眼：放在车兜里的坤包不翼而飞！里边虽说钱不多，却是各式证件齐全：工作证、记者证、身份证，还有单位和家里所有的钥匙。不久前新买的手表也因为怕淋雨而放进了坤包。
抱着一丝希望我立即骑单车冲进雨中，沿来路搜寻，结果是一无所获，垂头丧气地返回。那个晚上我心神不宁，偏偏雨又下了几个小时更让我感到烦躁。暗自盘算明日该如何去派出所去保卫科打报告报失，然后开始旷日持久的补办各种证件的“艰难历程”。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去了办公室，正对着一排打不开的抽屉发愁，电话铃响了。
是小叔子打来的。第一句就问：“你昨天丢了个包，对吗？”
“太对了！”我叫起来，可对又怎么样呢？
“昨晚，有人把包送到我这儿来了，因为你的身份证上还写着老住址。”
我顿时一身轻松，连跑带跳去取回了包。小叔子告诉我，是个年轻少妇冒雨送来的，还带着个三四岁的男孩。说是家中先生出了差，孩子没人看，又怕失主着急，便拖着孩子出了门。小叔子再三询问姓名住址，那少妇执意不说。小叔子急了，说你总得让我有个交待，她这才含含糊糊答：住在桂花岗三街八号。
从桂花岗到我的小叔子家，有一段不短的路程。在一个下着大雨的夜晚，为了一个陌生人丢失的小包，那少妇竟然带着孩子找上门去，这是怎样的善良，怎样的情怀啊！她当然不知道，我已搬到她家附近，同住在桂花岗。
当天晚饭后我就带着儿子出了门。我告诉儿子，我们去找一位好阿姨，还有一个小弟弟。
桂花岗的门牌，一个号就是一栋楼。我们找到三街八号，从一楼问到顶层，他们都说没捡到过坤包，也不知道有这么一家人。
我不泄气，心想恐怕是小叔子听错了。于是再寻一街八号、二街八号、四街八号，没有，还是没有。
暮色中我们返回三街。问五号、六号、九号、十号……冒昧地敲了好多户人家的门，重复了许多次这个感人的小故事。又有热心人提供新的线索，但始终没有找到那位少妇。
足足转了两个多钟头，我觉得腿有些发软，儿子却破例没有叫累，只是终于忍不住问我：妈妈，好阿姨是不是躲起来了？
我突然感到：也许我找不到她们母子俩了。说不定刚才她曾面对着我，不动声色地倾听我的讲述；说不定我在街道上匆匆行走时曾与她迎面而遇，却因为互不相识而失之交臂。我知道她是一个很普通的女人，又是一个很实在的好人。她善解人意而不张扬，她热心助人不求回报。她希望于我的，一定是将自己的那点光和热，惠及他人。不因小利沾沾自喜，不为小事耿耿于怀……
那天晚上，桂花岗住宅群的灯光，在我眼中似乎特别温柔特别多情。我不再去猜测，从哪一扇窗口可以找到那位陌生的少妇。我对儿子说：“咱们回家吧！”
“不找好阿姨啦？”儿子问。
“好阿姨从此住进我们心里了。”
转眼就是好几年。我已经搬离了桂花岗，也不知那位少妇现在何方。但她在我心目中始终是美丽的，就像她在我儿子心目中始终是位好阿姨一样。
谈儿谈女
当了母亲的女人凑到一块儿，不出五分钟准会曲里拐弯地奔向主题——谈孩子。大张旗鼓地谈，揪心揪肺地谈，将作母亲的骄傲、忧虑、快乐和悲伤一泄无遗。
我和静，还有枫也不能免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