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安文青的严厉眼光看来,这个有些纤瘦的女子,在容颜上并没有多少惊人天赋,但是此时光景,却让人惊叹。
晕黄的灯光下,一袭素裙,素面如瓷,秀而不媚,清而不寒,小家碧玉的玲珑婉约中,又带着几分大家闺秀的恬淡沉静。
微微低着螓首,颇有几分却嗅青梅的神姿,那对长长的睫毛,如蝶歇落,在她素净的容颜上,打下两点淡淡阴影,那双黑白极其分明的眼睛,像是白水银里头养着两丸黑水银。
“郁先生谬赞了,小女子卫素晴,有礼了。”声音圆润,轻轻一福。
“哈哈哈……有礼有礼……”
“安先生,有礼了。”又是一福。
“素晴姑娘,不要客气。”安文青微微欠了欠身子。
郁文石从背后拿出一个锦盒。
楚溪看着一怔,接着一笑,因为对方没有凭空拿出,是个妙人儿,也打消了楚溪心中一些其他的顾虑……
“初次见面,不成心意,素晴姑娘不要嫌弃才好。”
素晴拿眼睛看楚溪,楚溪笑着点点头。
“谢谢郁先生。”
“郁兄,这礼物可贵重,我怕我以后倾尽家资也还不起啊……”
“见也未见,怎知贵重?”
“郁兄所送,岂不贵重?”
“楚兄与我,这般客套?”
楚溪摇头。
“呵呵……是我落俗,一会儿桌上,自罚三杯。”
“素晴,你自打开看看,好让郁兄心服口服……”
海明珠放溢出如月的清辉,照亮了素晴清明的眸子。
仔细看其中,青天碧海,升日落潮,万千景象,宛如天境……
楚溪有点苦笑,这回真是荡尽家资难还万一了,衍圣宗富奢之名,果然不假。对着微觉忐忑的素晴,点点头,示意她安心。
“郁兄……”
郁文石摆手。
“身外之物。”
安文青看见这一幕,面上红晕刚刚褪去,不禁又是一囧。
这不坑死同门不罢休的师兄,还有那桌上那色香俱全、勾引死人不赔命的美味。
“师弟……”
听见他这一声“师弟”的呼唤,安文青不敢抬头去看他,因为他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他也是聪颖机灵的人物,心思电转,没有一瞬间的迟滞,也从怀里掏出一物。
楚溪一看,不禁微微眯起眼睛,这东西不仅不俗,绝对算上是珍贵了,送人,当真是绝大的手笔了。
安文青从怀里拿出的,是个几近圆形的贝壳,约莫有手掌的四分之一大小,七道竖沟,和无数道弧状纤细的横纹,楚溪知道那有二十七道。
“素晴姑娘,一时匆忙,也没有师兄那般尽心,不成心意,多多包涵。”
楚溪顿了一下,还是点点头。
“谢谢安先生。”
楚溪此时的感觉却有些怪怪的,说不清。
………………
席间,三荤,两素,一汤。
热气蒸腾,馨香满鼻。
三人刚刚坐定。
咕咕……
“哈哈哈……”
楚溪嘴角依旧挂着淡笑,素晴加张椅子,坐在楚溪右边,也忍俊不禁,颇为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线……
………………
这种尴尬不知道怎么过去的……
楚溪拿起桌上的一只白瓷酒瓶,将三人杯中斟满,拿起另一支瓷瓶给素晴斟满……
看着楚溪给素晴斟酒,安文青神色间有些奇怪。
楚溪起盏示意。
“来……不多说,先饮了这杯。”
安文青脸色的红晕还未褪完,一杯下肚,脸色又重新变红……这还最嗜好酒……
嗯,楚溪也好不到哪里去……
其余二人倒是面色如常,当然,一个无惧,一个饮水。
郁文石看着楚溪微红的脸庞,笑道,“楚兄,还欠我三杯,可别忘了……”
楚溪二话不说,连饮两盏……
第三盏却被郁文石挡下……
“得,你再饮一杯,我估计一会儿,你得饮素晴姑娘的好几杯眼泪……”
素晴脸微红了下,转归正常,郁文石颇有意味地看着点点头。
“哈哈哈……酒也不是你这样饮的……”
说话间,却也连饮两杯。
安文青,自饮下一杯之后,就开始没臊地……旁若无人地大快朵颐,脸上的红润是怎么赶也赶不下去。
楚溪自见到安文青,便觉得某种别扭,现在看来倒是稍微顺眼几分了。
郁文石对楚溪耸耸肩,楚溪报之一笑。
“闲问一句,郁兄此次出门,可是何处?”
郁文石看着楚溪笑意渐浓。
“今秋的的四派****,楚兄不会不知吧?”
安文青也抬起头来。
楚溪蓦然一震,他记得今年秋的长生道开山授徒,却忘了今年还是四大派的千年俊彦的****之年!
往事浮沉,心潮翻涌!!
………………
暂时的失神尽管掩饰的极好,但也没有逃过师兄弟犀利的眼神,两人默契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楚溪吃了口菜。
“时间不冲突?”
郁文石眯起眼睛,一道神光闪过。
“白天此间,楚兄还说自己不是同道中人?”
“我也没有否认不是?”
楚溪端杯示意,饮尽,当然,里面是清水。
“浮空山,今年,退了一步。”这句话很有力道。
“怎么会?”脱口而出!
郁文石夹起一块金黄的煎蛋,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徐徐说道,“味道很不错。”
“没什么不可能……”这回说话的是安文青。
“什么……原因?”
楚溪看着安文青晕红的脸庞。
“能说吗?”
“没什么不能说的……”
倒是瞥了一眼卫素晴。
“长生道门内里好像遇到了什么麻烦,还有,今年四族也参了进来,听说蓬莱也有……好像荆棘也会遣人来。”
楚溪再是一震!
这算是绝对的秘辛了!
长生道内里麻烦,作为天下第一宗,再小的问题,也是顶天的大事!
四宗打破千年陈规,四族再次正式履土中原,某种意义上,算是三宗接纳玄清宗之后,修者界又一大盛事!
蓬莱掺合进来,也说和得过去!
然而,荆棘也要遣人,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还有,师傅让自己这个时候去浮空山,又算是什么道理?
楚溪不由得沉默下去。
“荆棘……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转口。
“前几天吧……”
“你们……衍圣宗也同意?”楚溪还在愣神儿。
“什么叫我们衍圣宗也同意?”这话反问的语气有些强烈。
刚才诡寂的氛围还未散去,气氛又陡然一紧!
“咳!”
这声咳嗽,将屏气凝神的素晴骇了一跳……
尽管以前闲暇时候,楚溪也会和她说些修者的事情,只是未有多谈,多是些逸闻而已,刚刚宴前,也让她席间凡事勿要惊慌,但是,听得他们这番对话,亦不禁有些噤若寒蝉……
她近几年隅居小镇,养怡性情,但是,以前可是随着父亲行商天下,眼界也是相对开阔……
心中又是高兴又是担忧,高兴的是,自己郎君比想象中还要……高……大……更担忧的是,真要搅入这些事情其中一件,怕是一辈子也脱不开身来。
可是,阿镜说,还有事情求他们……
………………
“楚兄,还欠我一杯酒呢?”
楚溪这时彻底晃过神而来,脸上带着淡淡苦笑,随即隐去,换上笑容。
自己斟水。
素晴给安文青斟水。
楚溪举杯向安文青,安文青这时倒也显出几分腼腆……
也许,受之不安。
又再斟酒。
和笑意满脸的郁文石对饮一杯。
郁文石看着他,具体说是他的脸,哈哈大笑。
………………
“郁兄,银子可带了?”
说话间,楚溪离席从一旁拿过乌鞘长剑——天外一剑,郁文石见到楚溪后,没有看过一眼,倒是他的师弟安文青更为热心,像是颇为不安地时不时觑觑。
“楚兄,这次可要坏大事了?”
说完,又从背手摸出一个黑色包袱,移了移碗碟,放在桌上。
“这话从何说起?”
“你看……”
楚溪一看,白间推给他的几锭大银,分文微动,还多了一锭和约莫四两的散银,那就是只有……
四十九两。
没有五十两。
不够五十两。
楚溪皱起眉来……
楚溪将剑向一边拿去,说道:“先吃菜喝酒,一会儿再论?”
郁文石苦脸,摇了摇头。
“酒足饭饱,更不愿多谈烦心事了。”
“酒未足,饭未饱,多谈烦心事愿不愿?”
郁文石拧起眉头,极尽纠结。
楚溪顿了下。
剑,松手。
嘭!
百斤长剑落地……
咔嚓!
黑木地板碎裂。
………………
郁文石面色倏地一变,眯起眼睛,泛起笑脸。
“楚兄猜,我猜你是哪门子弟?”
“喔?”
顿了一下。
“哪门?”
“长生道。”长生道,崇玄好仙。
楚溪一滞。
“郁兄,要听真话假话?”
“假话。”
“玄清宗。”
………………
“你真是长生道子弟?”
楚溪郁文石对视一眼。
“哈哈哈……”
“哈哈哈……”
…………
安文青,看了低眉顺目的卫素晴一眼,堪堪看到她一点眼色,看到同样四个字。
他说了出来……
“两个疯子……”
没有灯火辉煌,没有觥筹交错,灯火晕黄,浅淡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