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郭书琴
东汉末年,枭雄群起。中平六年,曹操号召众人讨伐董卓。初平二年,孙坚破董卓,斩华雄。初平三年,董卓身死,孙坚攻刘表,亦战死,其子孙策继承父业。此后,曹操陆续攻得徐州、兖州、冀州、青州、并州……统一北方。
建安十二年,诸葛亮出山,三国鼎立之势始现。
建安十三年,赤壁之战打响,曹操战败。
建安十四年,孙尚香出嫁。
三国不过初始,乱世浴血开幕。
〔 一 〕
河水清缓,白芷抱着木盆走到河边,蹲下身子。
将手探入水内,水微冷,却不刺人。于是,她寻思着洗完了回去也是无妨,便放慢动作,径自清洗起衣物来。
她今日只着了一件素衫,发髻上也只插了一支雕花木簪,然而那股由内到散发出的气质却是掩不去的。她听得河对岸不远处一群少妇在窃窃私语,用余光轻瞥一眼,默不作声。
那边那群少妇说的是魏言,约莫也是一些谈论自己的话。白芷自顾自洗衣,却也不自觉注意到对岸那些指指点点的动作和毫不掩饰的轻蔑。白芷偶听得她们说一些吴郡也用的词语,却都是些不大好的,便抿了抿嘴,不作他言。
她听不懂魏言,雅言倒是会一些。不过,这儿不过是青州的一处山村,偏僻冷清,人本来就少,就算有谁会的,她一个从外地来的女子,谁肯同她用雅语?这样,她到这儿近一个月了,开口与人交谈的次数却是少之又少。她平日也只在自己的那间小屋内呆愣愣地望着远处的风景,偶尔在小院内拿着树枝也装模作样地甩甩,却也说不明白到底是待在这儿比较快活,还是以前的生活比较惬意。
以前的生活嘛……
白芷想得正出神,周遭却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
慢慢悠悠地拧干了衣物,收进木盆内,白芷抱着盆起身,身前却多了一片阴影。
“姑娘可是这村上人?”
白芷抬起头,这才发现身前不知何时走来一名男子,约莫二十有七,身着月白色长衫,似那些文人雅士一般的穿着。
于是低着头轻轻往对岸那些忽然安静下来的少妇那儿一瞥,白芷笑得得体:
“算不得。”
“哦?”男子皱了皱眉,“那姑娘可是住这附近?”
“是。”
“那便是了。”男子这才舒展了眉头,扬起笑容,“在下汤亭,初至此地,
幸会姑娘。”
“幸会。”白芷抿起嘴笑,对着汤亭行了个礼。沉吟片刻,又继续道,“久无人同我用雅言了,公子你是我来魏以来的第一人。”白芷笑着,侧抱着木盆轻轻后退一步,微低着头,姿态却不卑不亢。一袭素衣一支木钗,却也似带着从容不迫的气质。
听得白芷似不是青州人,汤亭轻挑眉,却也不问,只是笑得温润:“哦?
何故?”
“一来会者不多,二来,外族女子何足与谈?”
“倒不尽然。”汤亭摸摸鼻子,“姑娘知书典雅,想必亦非乡野之人、布衣出身。即便外族,又有何不足与之谈?”
白芷轻笑,目光却似追随着一旁的流水般愈渐远去,找不到焦距:“公子说笑了。”
汤亭不语,凝视着白芷,许久,终豪爽一笑:“罢,罢,罢,我欲长住于此,若有机会,今后再谈便是了。”
白芷依旧笑得优雅,行了个礼:“借公子吉言。”
〔 二 〕
这儿的人瞧不起外地女子,却是极尊崇本地的文人的,白芷早就知道这点。
因此,那日河边那些少妇的忽然噤声,她在看见汤亭后便一点都不觉意外。而她在汤亭转身离开后的那句“借公子吉言”也算是出自肺腑。这周围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若今后有机会再遇,聊上片刻,那也是件好事。
却也不是笃定的。白芷心想,谁知道那是不是句客气话呢。
却也没料到,那人当真就此长住下来了。直到某日白芷在路上闻得琴声,循声觅去方才发现,距离她家不过两百来步、修建已久的那座木屋,已然住了人。她久未曾听得琴声了,此时忽闻得这般一曲,心里有些欣喜,遂循着琴声而去。便又见到了那一袭月白色长衫,正对着白芷所站的方向席地而坐,手上十指连连翻飞拨弄着琴弦,神色专注,恍若没看见白芷的到来一般。
白芷虽爱听古琴,却其实也并不懂,因此她叫不出这首曲子的名字。只觉汤亭指尖泻出的乐声比起她以前听过的都毫不逊色,时而柔缓,一挑一揉间透出无限的惬意与温和;时而激昂,十指翻飞,铮铮如战场之音;到了最后,竟从渐弹渐慢的琴音中隐隐透出一种悲怆之意,似是铮铮肃杀透出的悲凉之意。
白芷曾从小姐那里听得一句话:“血染硝烟之死生,乱世纷争。”她觉得用在这里正合适。
渐行渐歇,汤亭一曲弹毕,笑着抚弄琴弦。分明始终都只是注视着自己的古琴,却又对着白芷的方向开了口:“依姑娘看,这一曲如何?”
白芷却也未觉诧异,只是干脆地点点头:“很好。”
察觉到汤亭手上的动作有些顿住,白芷轻声补充道:“我也不懂,只是爱听罢了。不过,公子方才弹的,依我看来确是很好听的。”
汤亭有些失笑,起身来对着白芷行了个礼:“上次走得匆忙,倒还未曾询问姑娘怎么称呼。”
“白芷。”白芷偏着头想了想,“叫我白芷便好,她们都这么叫我。”
汤亭笑着说好。当今女子多无姓名,自己也本是寻思着白芷行为不似寻常农家女子,方才问,倒真被自己言中,白芷怕真不是寻常人。
“白芷……沅有芷兮澧有兰,倒是个好名字。想必姑娘的名字也是费了一心思的。”
白芷掩面好笑:“哪算得什么名字?常年跟它打交道打得多了,别人自然也就这般唤我了。”
“噢?”汤亭再生疑惑,却也没追问,轻声“咦”了一下,便再无下文。
两人安静许久,终还是白芷先开口。
她小小行了个礼,面上的笑容依旧优雅:“白芷的住处便也在离此不远处,公子平日若无事,便来找白芷聊聊吧。”
汤亭抱起琴,面色倒也不改,只是语带笑意:“姑娘此举怕是不便,也不怕平白惹人非议?”
白芷抿嘴笑了笑,转身离开:“公子住处向东两百步有棵梨树,若没记错,那是在院子里的,极适合闲聊。哦,对了,院子里还有石桌石椅啊……”
随着白芷的渐行渐远,她的声音也慢慢小了。而汤亭站在原处,直到白芷消失在自己的视野,才恍然明白过来白芷所言,
大笑起来。
有趣,有趣。
〔 三 〕
汤亭倒还真的如白芷所言,平时无事就跑来白芷的后院坐坐,陪白芷聊聊天,有时甚至听着白芷的自言自语。
而白芷约莫也是平时压抑得太久,如今好不容易能有个人陪自己说说话,她竟也不停口了,欣喜之色显于眉梢。于是,即便是在院子里晾晾衣服,种点香草,鼓弄那些晒干的草籽,她也能不断地找出话题跟汤亭聊起来。汤亭倒也不厌,悠悠然品着那壶他从自己家带来的茶,嘴角始终挂着那抹不咸不淡的笑意,听着白芷一个人自顾自地说。
其实白芷的声音也就那般,女子嘛,轻轻柔柔的。然而她讲起雅言来,在汤亭听来倒是意外地好听,像是无端添了一些坚韧于其中,倒是不同于他人了。青州的三月下旬,草长莺飞,春意朦胧。
白芷捏起些晒干了的香草置于鼻下轻嗅,那股淡雅的香味就像是浅浅地萦绕在她身旁似的,不浓不艳,却也叫人心旷神怡。白芷闻了闻,满足地笑眯了眼。
“你还会捣鼓这些东西?”汤亭看得有趣,不禁发问。
“不是跟公子说过吗?我叫白芷,便是因为跟这些东西打多了交道的缘故。”白芷放下手中的香草,看向汤亭,“公子若喜欢,我改天便为公子做个香囊相赠吧?”
汤亭轻笑:“不,不必了。香囊这种东西,还是送给白芷姑娘的意中人较为合适。在下只是诧异,姑娘谈吐不凡,竟也会这些东西。”
“谈吐不凡又如何?”白芷刻意不去理会汤亭问话的前半句,掩了嘴轻笑,站起身来。她今日穿着一件湖绿色的裙衫,此刻在汤亭面前转过一圈来,虽说气质不凡,却也似缺了些什么,“公子看我这般,哪有千金小姐被人侍奉的命?”
汤亭心中一动,问道:“难不成,姑娘曾是某位大家闺秀的侍女?”
白芷也不推托,笑着说了一句“是”,便再也没多说什么。
汤亭沉吟片刻,忽又开口:“姑娘从哪儿来到青州?”
“吴郡。”白芷望了汤亭一眼,笑答道。
于是汤亭便不再说话了,寻思着些东西,竟走了神。手中的茶怕是不知何时便早已冷了。近黄昏时,白芷送别汤亭,回了自己的屋子。
倚在窗边,偏头望着汤亭渐行远去的身影,白芷轻笑着从一旁的木桌上拿起了一柄木制短剑,在烛光下看了会儿,便拿出帕子仔细擦拭着剑身。这不过是一把毫无杀伤力的木剑而已,至少对白芷来说是。她这般珍视这把
木剑,只因这是小姐留给她的。
小姐爱耍弄刀剑,她与小姐亲近,自然也少不得受了些熏陶。不过,她不擅这些,到了如今也是,连个剑花都挽不出来,也就只能装模作样地耍两下。
而如今,她细细擦拭着剑身,不知想到了些什么,想着想着,脸上的笑意便
渐渐淡去了,目光显得有些失落。
小姐如今过得不好。
建安十四年,孙尚香出嫁蜀地。
〔 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