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产生一个大胆的想法:从这个卧室的窗沿爬到隔壁房间的阳台上。记得窗沿和阳台之间有一个水泥小花台,可以用来借步。
我对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既紧张又兴奋。我知道那会非常危险,可越是危险的事,越能带给我成功之后的愉悦感觉。
我在黑暗中坐了大约有半个小时,直到那个年轻人在沙发上发出了轻微而均匀的鼾声。我确信他已经睡熟,于是蹑手蹑脚地起身,来到了窗前。
我轻轻拉开窗户,一阵凉风夹着雨点拂过我的面庞。夜色深沉,窗后的楼群都是漆黑一片。我略微犹豫了一下,鼓足勇气,爬到了窗台上。
我两手紧紧地抓住窗框,心“扑通扑通”地跳着。我控制住自己的目光,尽量不往脚下看。冰凉的雨水落在我的身上,使我禁不住有些哆嗦。
隔壁屋的阳台距离我站的地方大约有一米多远,中间的花台离两边各有一步的距离。让我欣喜的是,不远处的墙壁上钉着一个挂晾衣绳用的铁三角架。我挪过身体,伸手握在那个三角架上,然后慢慢地把重心移了过去。
不过我显然是高估了三角架的承重能力。就在我抬脚准备跨向花台的时候,那三角架突然从墙壁上脱落了下来,我的身体立刻失去了支撑点,向着楼下坠去!
我放出一声惊呼,好在我的手仍紧紧地握在三角架上,那上面拴着的晾衣绳暂时挽救了我,使我悬在了阳台下方不远处。
巨大的惊吓使我的大脑变得空白一片,我连呼救都忘了,只感觉到泪水哗哗地滑过脸颊,向着数十米外的地面坠下去。
在我的记忆中,我已想不起自己是怎样回到阳台上的。等我恢复思维的时候,我正伏在那个年轻人的怀里,泪水已把他前胸的衬衣打湿了一大片。
“你疯了?”年轻人在我耳边低声叱责,“不要命了?如果我没有及时赶到,怎么办?!”
我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把他从我身边推开:“别碰我。”
年轻人看着我,脸上出现少有的严肃表情:“我是抢劫了,但这不表示我是个坏人。那十五万元,留在那帮垃圾手里有什么用?赌博,花天酒地,玩女人,你知不知道,十五万到另外一些人手里,可能就是救命的钱。”
我沉默不语,但心里显然是赞同他的话的。
“明天一早,我会把这些钱送给需要它的人。”年轻人继续说道,“这是我的计划,我不会允许它出任何的差错。你见过我的真实面貌,所以我今晚得看着你,但我绝不会伤害你。明天我的计划完成后,就会离开。那时候你再要报警什么的,都尽可以去做。你相信我的话吗?”
我点点头:“其实我也感觉到,你不是坏人,你不会伤害我的。”
年轻人显得有些奇怪:“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冒这么大的危险?”
我犹豫了片刻:“我只是……不想被你控制,不想这么轻易地向你认输。”
年轻人哑然地看着我:“你真是一个有趣的女孩。好吧,既然你相信我的话,那现在算我求求你,别给我添乱了,让我完成我的计划,好么?”
求求我?对方的这种语气让我忍不住微笑了一下,我点头表示同意,同时又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道:“那你要把这些钱送给谁呢?”
“这可得保密。”年轻人郑重其事地说,“即使我以后被逮捕了,这笔钱的下落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我明白他的意思,如果这笔钱被追回,那他今天所做的事就失去了意义。我不再追问,看着他的眼睛,很诚恳地说了一句:“谢谢你刚才救我。”
他笑了:“也谢谢你对我的信任。”
后来的整个晚上,我们俩便在卧室中相安无事。刚刚经历过的那些事情,确实也让我身心都很疲惫了,所以我躺到床上不久就沉沉地睡了过去。当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年轻人正坐在床头,有些失神地盯着我的脸庞。
我被他的神态搞得有些不安,问了句:“你怎么了?”同时我撑起胳膊想要坐起来。
年轻人突然用双手捧住我的脸庞,在我嘴唇上深深地吻了下去。
我又羞又怒,使劲挣脱开,然后愤然打了他一个耳光。
年轻人摸摸脸颊,又摸摸嘴唇,笑着说:“这一下,值得。”
我对他的这副态度既气恼又无奈,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蹙眉瞪眼地看着他。
年轻人突然轻叹着摇了摇头,似乎在自言自语:“你和她长得真像,可性格,却分明是两个人。”
“你在说什么?”我迷茫地问道。
年轻人没有回答,他站起身岔开了话题:“我该走了。沙发我挪出去了,电话线也接好了,一切都和我没来之前一样。”
说完,他拿起了那个提包,向着门外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突然觉得有些怅然。这个男子和我匆匆地相遇,又匆匆地离去,我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吗?
在他到达门口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句:“祝你顺利。”
年轻人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笑了笑:“谢谢。既然我吻过你,你该知道我的名字,我叫彭辉,彭德怀的彭,光辉的辉。”
我也笑了:“我叫孟婷,孟子的孟,娉婷的婷。”
△五、撕碎的火车票
那天早晨,彭辉就这样走了。用互报姓名作为分别时最后的话语,这也该算是一种比较独特的方式吧?
后来我经常设想,如果彭辉那次顺利地完成了他的计划,我们接下来的生活又会是什么样的呢?多半我再也见不到彭辉这个人,也永远不知道他到底用那笔钱做了什么。他在我心中将成为一个谜。以我的性格,我肯定会不时地想起他,去回忆,去猜测。而他在完成了自己的心愿以后,会去哪里?又会做些什么?我想不出答案,因为他的行事常常是出人意料的。但我相信,他偶尔也会想起我,想起那个他曾经吻过的女孩。
如果故事真是这样发展该多好。可生活是无法假设的,故事中几个主角的性格决定了它的结局。我无法去责怪那个破坏彭辉计划的人,因为他在所有的行为过程中并没有犯一点错误。
之前我就说过,张雨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他不过在按照自己的原则办事。彭辉走后的那个上午,他就到我的办公室找到了我。
张雨是在那天凌晨接到了胖哥等人的报案。做完笔录后,他开始着手调查这起抢劫案。在迪厅的物业管理处,他调出了地下停车场里的监控记录。录像显示从赌场跑出的一男一女上了一辆橘黄色的qq车。虽然画面很模糊,无法看清两人的体貌和qq车的号码,可我贴在车尾的蜘蛛侠图案实在太过明显了,张雨立刻便按照我名片上的地址找了过来。
我没有否认昨晚我曾出现在案发现场,不过我隐瞒了我和彭辉相识的很多情节。我对张雨说,我当时正在做一次暗访,劫匪突然出现,在抢走赌资后,又持枪胁迫我开车带他逃跑。在建东路口,劫匪下车,钻进了地铁,其间他没有对我造成任何伤害。
我知道自己的这些谎话在法律上来说是犯了伪证罪,但我心甘情愿地为彭辉做着掩护。不仅是因为他救过我一命,更重要的是,我完全相信他所说的话,在心中,我已经把他看成了一个劫富济贫的英雄。
张雨问我为什么没有立刻报警,我支吾着编了个理由,说因为我客观上起到了协助劫匪逃跑的作用,所以害怕受到牵连。我的很多话自己想想都是漏洞百出,更不用说去蒙骗一个经验丰富的警察了。张雨听得直皱眉头,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对我进行反驳或追问,在耐着性子听我讲完后,他问我:“你注意到那个人有什么比较明显的体貌特征吗?”
“嗯,他留着长发,一脸的大胡子,应该是很好认的。”我回答说。
张雨突然抬起眼睛,锐视着我:“那只是他的伪装,你没有看出来吗?”
“伪装?不……我……我没有留意……”我一边结结巴巴地说着,一边躲避着张雨的目光,掩饰不住心中的慌乱。
张雨沉沉地叹息了一声,又摇了摇头,然后便起身离去了。
临走时,他丢下一张名片:“你如果想起了什么,再和我联系吧。”
作为这样一个重要的目击证人,张雨居然没有带我去派出所做一个正式的笔录。其实细想起来,他那天的行为还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可当时我并没有考虑那么多,只是在心中庆幸顺利地蒙过了这一关。
晚上回到家中,我按照惯例首先来到电话机前,翻查一天来储存的通话和来电记录。有一条拨出记录引起了我的兴趣,那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显示的拨出时间为今天早晨七点二十七分。
彭辉大约是在早晨八点左右离去的。七点二十七分,我应该还在睡梦中,这个电话肯定是彭辉打出去的。我对自己的这个发现颇为兴奋,并且在心中猜测了许久:这会是个什么电话呢?对方有没有可能就是彭辉所说的需要那笔钱的人?
踌躇了再三,记者天生的好奇心还是使我做出决定:向这个号码拨个电话,见机试探试探。
我拿起听筒,按下了重拨键,振铃刚刚响了一声,对面便有人接起了电话,是个甜美的女声:“喂,您好!天润票务中心。”
“票务中心?”我有些出乎意料,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
“对。我中心二十四小时为你提供火车票定购服务,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
“哦。”我明白了什么,突然间心念一动,说,“我想问一下,今天早晨,是不是有位姓彭的先生在这里订过火车票?嗯,是七点二十七分打来的电话。”
“请您稍等,我帮您查一下。”对面的服务小姐很有耐心,我听见了她敲击电脑键盘的声音。不一会儿,她就找到了结果:“彭辉先生,订了一张明天晚上八点二十分前往郑州的火车票,您要查询的是这个吗?”
“没错。这张票取走了吗?”我一边对着话筒说着,一边拿起桌上的便笺,迅速把这个信息记录了下来:明晚八点二十,郑州。
“今天下午彭先生来取走了。”
“好的,谢谢。”我挂断电话,心中浮起几分得意和兴奋。掌握了彭辉的动向,对于昨天吃了不少“亏”的我来说,多少有了点“报复”成功的快感。
可是有什么用呢?我既不会去报警,也没有去寻找他的意义。不过不管怎样,想到彭辉的命运此刻操纵在我的手中,我就已经很有成就感了。
第二天中午,我在单位吃完工作餐,刚准备伏在办公桌上稍微眯会,我们头忽然火急火燎地把我叫了过去,派给我一个外出采访的任务,目标地点是位于城东的抗洪赈灾办公室。
说实话,我对这样的采访一直不感兴趣,无非是做一些表面文章,说一些官话而已。我无法调动起自己的工作热情,很无聊地出发了。
可很多情况下,意外便是在你最不经意的时候出现在你面前。
接待我们的是抗洪办公室的王主任,他大约五十多岁,胖胖的脸上因为兴奋而泛着红光。
“这是我们今年收到的数目最大的一笔个人捐款。是用汇款寄来的,你们看看,这是汇款单,这里还附了一封短信。”王主任一边说,一边把汇款单和信笺向我们递了过来。
我首先接过了汇款单,上面显示的捐赠数目是十五万元。我心念一动,目光迅速向着汇款人签名一栏扫了过去,然后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彭辉?!”
“对,彭辉!”王主任并没有注意我的异样反应,只是自顾自地说着,“我请你们来,就是希望通过媒体的力量把这个彭辉找出来,一定要好好宣传、好好宣传!这是个正面的典型啊,会对我们的抗洪赈灾工作起到非常积极的作用!”
我又打开了那张信笺,上面写着短短的一句话:请把这十五万元转交给需要它的人们。
彭辉。我长久地盯着手中的汇款单和信笺,思绪起伏难平。我并没有去刻意地追寻这个人,但有关他的信息却反复出现在我面前。也许这就是命运,我们之间的故事非但没有在他离开后结束,而且才只是刚刚开始。
我们头对这件事表现出了极大的关注。在看了我现场采集的资料后,他兴奋地下达了指示:“是得好好宣传,很有意义啊!值得做一个专题,今天就开始做!小孟,你策划一下吧,如果能找到这个彭辉就更好了。你想想办法。怎么样,有没有信心和兴趣?不行我就换别人,这件事,一定得做好!”
我还会有其他选择吗?我恨不能现在就把彭辉拖到我的面前,我有太多的话,太多的想法等不及要对他说。
晚上下班后,我直接开车去了火车站。现在是客运淡季,再加上连日阴雨,站上的旅客很少,进站大厅内多少显得有些寂寞冷清。我在六点半到达后,就守着进站口的安检器,等待彭辉的到来。
大约半个小时后,我看到了他。他从地铁口走出,穿行在站前广场上。当时的雨并不是很大,他没有打雨具,只是很随意地把休闲服的连衣帽拉在了头上。他的步伐快速而稳健,显示出一种充满了自信和坚定的独特气质。正是这种气质使我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还是远远的一眼就认出了他。
我没有迎上去,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穿过雨幕,一步步地向我走近。一种莫名的兴奋也随之在我心中一点一点地积累。这一幕后来在我的记忆中反复出现,可我却再也不可能在现实生活中体会那种美好的感觉。
彭辉仍然挎着那个黑色的提包,到达安检口时,他把提包放了上去,自己绕进大厅,摘下帽子在一旁等待着。
我走上两步,抢在他之前将提包拎在手中。彭辉诧异地抬起头,这才发现了我。他先是一愣,随即用警惕的目光四下扫视着。
我知道他在观察什么,微笑着说:“别担心,就我一个人。你要走了吗?”
彭辉放松下来,狡黠地反问:“怎么了?我不能走?”
“你欺负我的事,总该有个交待吧?”
彭辉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那你想怎么样呢?”
我得意地扬扬鼻子:“至少,得请我吃个饭吧?”
“请美女吃饭,那倒是求之不得。”彭辉看看大厅里的挂钟,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只有一个小时。”
我们在站前广场上找了个小饭店坐下来。饭店的条件虽然简陋了一些,但做出的几样小菜倒还算精致。不远处的柜台上摆着一台电视机,正在播放着当地的新闻。
“拿一瓶啤酒过来。”彭辉招呼着服务员,然后问我,“你要点什么饮料?”
我摆摆手,告诉服务员:“来两瓶啤酒。”
彭辉诧异地看看我:“你也喝啤酒?”
我瞪了他一眼:“干什么?谁规定女孩就不能喝啤酒?”
彭辉笑着摇摇头,不再说什么。等啤酒上来后,他一手拿起一瓶,同时为我们俩斟满了酒杯。
“来,那我就先敬你,为前天的失礼赔罪。”彭辉端起酒杯,和我的杯子碰了一下,然后仰脖一饮而尽。
我不甘示弱,也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酒。其实我很喜欢这种大口喝酒的感觉,很有一种豪迈的气势。可是作为女孩,这么喝酒多少有些不妥,不过在彭辉面前,我喝得毫无顾虑,痛快淋漓。
放下酒杯,我发现彭辉正笑嘻嘻地盯着我看,目光中透出一丝欣赏。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连忙找了个话题:“昨天有警察来找我了。”
“哦,是吗?”彭辉略一沉吟,随即笑着说,“谢谢你帮我挡了。”
“呵呵,不客气。说真的,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会把钱寄到那里。你知道吗,你的行为简直像小说里的人物,像个……侠客。”在说这些话时,我的声音中有一种压抑不住的兴奋。
彭辉显得有些愕然:“你知道我把钱寄到哪了?”
“那当然,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我看见了那张汇款单,还有那封短信。你是怎么想到这么做的?”我心中有太多的问题,恨不能一口气都问完。
“做什么?”彭辉似乎愈发不解了。
“捐款给抗洪办公室啊。”我压低声音,“用那些赌棍的钱。”
彭辉皱起眉头,苦笑了一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我看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便冲电视机努了努嘴,“你自己看吧。”
电视中正在播放一条前方抗洪的新闻,彭辉耸了下肩膀,表示不明白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