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这时候,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由于是在国道,围观者阻碍了交通,一辆电视台的新闻采访车停了下来,车内走下两名记者,记者向姑娘问了些什么后,把她请进了采访车。姑娘临上车时还望了那位中年女士一眼,那女士没有离去,依然看着她。
在电视台,姑娘向记者们述说了详情,又经电视台查证,得知姑娘姓周,叫周小芸,湖南岳阳人,二十岁,北京某医科大学大三的学生,从小跟着外婆长大,不知道父母是谁。外婆临死时才告诉她,二十年前,外婆来沙河镇出差,在128里程碑那儿捡到了她。她还告诉记者,外婆临死时,又拿出来十九封她从未见过的信,这些信没有信封,查不到发信人的地址。信都是以母亲的名义写给她的,寄信的时间都是她生日前夕,内容都是祝她生日快乐。再仔细看这些信,她发现一个问题,这些信不是一个人写的,不仅不是,而且每一封信都出自不同人的手笔。还有一件事,每个月,外婆都能收到一笔汇款,汇款人同样是母亲。外婆死得仓促,没说明这是为什么。
令记者们惊诧的还不仅仅是周小芸奇异的身世,在前不久学校体检时,医生检查出她患了白血病。要想治好白血病,只有找到适合她的干细胞,而这样的干细胞,近亲中可能性最大。姑娘带着求生的希望,踏上了前景未卜的寻亲之路。
周小芸最后一句话令在场的所有记者都动了感情:“我很希望我的生命能发生奇迹,即使没有,我也要在我有限的生命内找到一个答案,那就是,为什么母亲不来认我,为什么我会有这样多的母亲!”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加上姑娘重病在身,救人如水火啊!也就在当天晚上的黄金时段,电视台把周小芸请到了演播厅。姑娘含着泪对电视观众呼喊:“爸爸,妈妈,我不怪你们,天下无有不是的父母,你们当初丢下我自然有你们的苦衷,事隔二十年了,相信你们也从当年的苦衷中解脱了出来。救救我吧,我热爱生活,我热爱这个世界,我才是个大三的学生,我还有好多理想没有实现,还有好多好多的梦没做完啊……”
这节目不知让多少人流下了眼泪。刚播完,电视台的热线电话一个接一个地爆响起来,有的要认她做女儿,有的愿意资助,有的愿出巨资悬赏适合她骨髓的人……可就是没一个人站出来说,他就是她的父亲,她就是她的母亲。
沙河镇属佛洲市管辖,节目是佛洲电视台播出的。节目刚播出不久,一辆“宝马”小轿车开进了电视台,把周小芸接进了佛洲市一家最大的中外合资医院——“友好”医院。来接她的,是这家医院的中方院长,一位曾在英国皇家医学院留过学的医学博士,她叫莫雅琴。令周小芸大吃一惊的是,这位博士不是别人,正是白天在沙河镇见到的那位中年女士!
二、相片中的父亲
周小芸被安排在一间高规格病房,这儿远离闹市,环境及设施都属一流。周小芸现在只处在患病初期,看起来和健康人没什么区别,没事她会在医院的前院后院走走,清理一下思绪。猛然间,她想起一个人来,是学校一位德高望重的教授,他叫李伦。李伦教授早年在英国皇家医学院留学,回国后从事遗传学的研究,他能通过电脑三维制作,根据个人相貌,模拟出其父母的基本形体与相貌特征,其准确度高达百分之八十。于是,她给教授传真了她的一张标准照和一封信,信中述说了她目前的处境,希望能得到教授的帮助。十天后,她收到了教授给她发来的传真。传真机传来了两张半身像,一张是一位中年男人,一张是一位中年女人。另有教授给她发来的亲笔信:
周小芸同学,电脑三维模拟,不可能制作出人物的表皮细节,我在制作这张肖像的时候心情也很激动。我模拟的这位男士,如果他的嘴边上有一颗黑痣,那他就该是我的好朋友、好同学龚一夫博士了。八十年代,我们一起赴英国皇家医学院留学,他在我们同学中,成绩是最优秀的,才华是最出众的。其实,在学校我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就联想到了他,你不仅很像他,而且,你嘴角上也有一颗痣,这颗痣又同样有个特点,你们笑的时候,这颗痣也跟着在笑。
周小芸欣喜若狂,如果没出差错,那父亲是一位医学博士了。从小她就想做医生,考医学院又是那样得心应手,像信手拈来一样。莫非这些都是遗传基因所致?打开教授模拟的那张男士肖像,啊!好样的父亲——帅呆了,酷毙了!
猛然间,她又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莫院长,她不也是从英国皇家医学院毕业归来的医学博士吗?他(她)们年龄相近,如果像片中的那位男士真是自己的父亲,那么,莫院长也应该是我父亲的同窗校友了。
莫院长就住在离她病房不远,是一幢坐落在花园中的二层小楼。莫院长曾邀请过她去家里作客,但她很自重,不愿打扰人家。可今日,两条腿止不住急匆匆向院长家迈了过去。
院长家的门敞开着,房屋宽敞明亮,室内设施和布局,即显示出了主人的富有,更表现出了主人的知识与内涵。客厅没人,一张相片跃入她的眼底,相片挂在客厅最当眼的墙壁上,一个戴着博士帽的青年男子,长得很帅气,笑得也很灿烂。这男士似曾相识又扑朔迷离,再仔细想想,有点像李伦教授模拟出的肖像中的那位。打开肖像一看,她惊呆了,几乎没有两样啊!要说有不同,教授制作出来的是一位中年男士,而墙上的这位还很年轻;再睁大眼睛仔细观察,更觉眼前一亮,相片中男士的嘴边上有一颗黑痣!这黑痣和自己的那颗黑痣长在同一个地方。毋庸可否,这就是我的父亲啊!墙上还贴着两张相片,应该是夫妻照,男士是父亲,女士不是别人,正是院长!
啊!她明白了,院长莫雅琴就是自己的亲娘!她想起了那天在128里程碑前的情景,难怪她是那样痴情地望着她,也只有母亲的眼睛里才会闪烁出那样的光泽。她只料此次寻亲,一定是山重水复,没想到踏烂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这高兴劲还没过,猛然间,她又想到一个问题,是一个非常致命的问题,这个问题要是找不到合理解释,那照片上的这对夫妻是不是自己的父母,起码莫院长是不是自己的母亲,还将是个问号:弃婴事件会发生在高知家庭吗?还有,莫院长若是我的母亲,为什么还不以母亲的名义现身说话呢?看来事情并没有想像中的这样简单。正想到这儿,室内传出了脚步声,她赶忙将两张肖像藏在身后。
是莫院长,她见到了周小芸,冲她一笑。在几天的交往中,院长给她的感觉是,有几分严肃,几分矜持,还有几分清高。刚才这一笑,还笑得有些自我,还有点阳光,像是遇到了高兴的事。院长和她并肩坐在沙发上,手上握着一张转成圆筒的纸,对她说:“我知道你会来,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周小芸暗吃一惊,摇了摇头。莫院长把圆筒纸递给了她。周小芸打开一看,不由得浑身哆嗦了一下,同样是一张肖像,肖像上不是别人,是自己!肖像后面同样留有字句,也是出自李伦教授之手:
莫雅琴同学:我收到你要我帮你制作肖像之前,也收到了我的学生周小芸的求助信,她是要我模拟父母,你是要我模拟女儿。仅是巧合吗?你们是不是见面了?要真是这样,可喜可贺啊!
还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呢?女儿在找娘亲,娘亲在寻找女儿啊!她曾多次想像,自己是出身于哪样一个家庭,工人?农民?还是商人……所有的想像都不如现在的光彩。她感谢上苍,赐她病痛的目的是要她找到自己的父母,赐她痛苦就是要给她幸福。她强忍着泪水涌出,将藏在身后的两张肖像递给了莫院长,静观院长的表情。她只料院长也会跟她一样激动,也会流出泪水,会高声叫她一声女儿,会拥抱她,亲吻她——然而,院长没有,只是轻轻一笑,笑得很深沉。
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似乎双方都不知道此刻该向对方说些什么。还是周小芸寻母心切,首先打破了僵局:
“我还是叫你院长是吗?”周小芸问这话带有很高的希望值,她希望对方摇着头对她说,怎么还能这样叫呢?应该叫妈妈了。可对方没有摇头,而是点头,说:“你是我的病人,只能这样叫。”
周小芸仍不死心,夹着眼泪继续问:“能告诉我父亲在哪儿吗?”
“你现在是病人,首要的任务是治病。”
“我想再问您最后一句,那是我父亲吗?”
院长停了好长一会,终于说:“是的,孩子,他是你父亲!”
啊,是我父亲,既然是父亲,院长,你为什么就不能说一声我是你母亲呢?离开院长家的时候,她望了院长一眼,她发现院长的眼角里藏着两颗热泪。
一桩怪事接踵而来。从院长家出来,还没进病房,她又发现了一种奇异的目光。这目光和莫院长第一次见到她时几乎没有两样,同样只有母亲才能流露出的那种光泽。也同样是中年女人,同样的穿得华贵高雅,同样的嘴角动了动像是有话要对她说。在次后的日子里,她几乎每天都会遇到这位女人。这女人是谁呢?
三、又来了一位母亲
医院在为周小芸寻找适合她的干细胞,自上次做了电视节目后,自愿捐献骨髓者几乎排成了长龙。在众多的捐献者中,终于找到了一位能与之匹配的人。按理说,在这样短的时间内,能找到与之相配的干细胞,就已经是让人惊诧的事了,可更让人惊诧的还不在于此——捐献者竟是一位沙河镇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顶尖级人物!沙河镇是一个外商云集的地方,这儿光中外合资企业就有好几十家。她是第一个把外商引到沙河镇的人,也是最大一家中外合资企业的中方总经理。她叫黄金菊——一个乡得不能再乡的名字。
捐赠者想见见周小芸,医院同意了,周小芸更是求之不得,很想见见这位能给她生命创造奇迹的人。第一次见面就把周小芸震惊了一下,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用异样目光望过她的那位!她身后还跟着进来了一个小女孩,十岁左右,打扮得十分靓丽。
这次是近距离接触,周小芸发现黄金菊看自己看得很仔细,眼睛盯着她脸上的那颗黑痣,看着看着,眼泪竟止不住流了下来,激动地喊道:“亮亮,是你,亮亮,是你啊!”叫声未落,将周小芸紧紧搂在了怀里,又对小女孩说,“晶晶,快叫姐姐,快叫呀。”小女孩像是有思想准备一样,没作迟疑,亲热地叫了一声:“姐姐。”叫罢,和她并肩坐在床沿。
周小芸茫然了,我的母亲不是莫院长吗?怎么半道上又杀出了一位母亲?仔细想了想,她是母亲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干细胞相匹配,近亲的可能性最大,再说,莫院长也还没承认是自己的母亲。不管是真是假,黄金菊母女俩的此情此举,已把亲情的气氛掀到了一个高潮,不由她不流下眼泪。
过了一阵,黄金菊对周小芸说:“一会我去找医生,我很希望你能在手术前去家里住几天,妈还有好些话要和你说。”
周小芸还处在病情早期,医院同意了黄金菊的请求。可周小芸有些迟疑了:人家说是你的母亲就会是你母亲吗?她去了莫院长的家。
院长今天也一反常态,往日的矜持与严肃没有了,满是母性的柔情,她抚摸着周小芸的头,像事先知道她一定会来似的,说话很直接:“是不是又来了一位母亲?”周小芸点了点头。莫院长接着说:“是不是想听我和你父亲的故事?”周小芸又点了点头。
院长站起身来,在客厅里踱了几步,说:“我和你父亲的故事很苍凉,现在就是这些,对你的病有百害而无一益。我向你承诺,等你病好后,我会把什么都告诉你。”她停了停,又说,“不过,有件事我可以向你明示,我不是你的母亲!”周小芸暗吃一惊。莫院长接着说,“不仅我不是,这位来认你做女儿的,同样也不是你母亲!”
周小芸浑身哆嗦了一下,正想问这是为什么什么,院长把话话抢在了前面:“去吧,她自愿给你捐骨髓,也算是给你第二次生命的人。还有一点你也要相信,只要是女人,都不会亵渎‘母亲’这个神圣而伟大的称谓。”
四、豪宅内的故事
一辆“福特”高级小轿车把周小芸接出了医院,司机姓彭,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士,长得虎头虎脑,要不是开着车,谁都会认为他是一名出色的拳击运动员。晶晶叫他叔叔,和他关系也似乎很好,司机把车门打开,晶晶就搂着他的脖子,要他抱着坐进了前排位置,这一切,黄金菊只吃吃发笑,没加丝毫阻拦。
汽车开进了一幢北欧建筑风格的花园式豪宅。这就是黄金菊的家。走进屋,只见客厅上首坐了一位男性老者,约六十多岁年纪,看样子精神尚好,眼睛看人很有力度。黄金菊把周小芸介绍给长者后,又对周小芸说:“这位是我丈夫,姓牛,新加坡人。”周小芸暗暗吃惊,年龄太不般配了,至少长她二十岁。
一惊未过,又吃一惊,老者认真地看了周小芸几眼后,突然冒出一句不着边际的话来,说话声震耳欲聋:“我宁可要她,也绝不要她!”第一个她是指的周小芸,第二个她是指的谁呢?
晚上十点多,周小芸正要上床睡觉,晶晶来到她的房间,她脸上没有了往日的笑容,用祈求的口吻轻轻对周小芸说:“姐姐,今晚我跟你睡好吗?”周小芸高兴地答应了。上床后,她把晶晶紧紧地搂抱在怀里。忽然,她感觉到晶晶浑身在战栗,嘴里也一个劲地说:“我怕,我怕!”
她怕?她怕什么呢?没多久,听到了吵架的声音,这声音是二楼传来的。黄金菊就住在二楼。渐渐地她听清楚了,是黄金菊夫妻在吵架。吵的什么,她听不清。没过多久,好像是动了手脚,男人的咆哮声,女人的尖叫声,再接着是摔盘砸柜的声音。晶晶把周小芸越搂越紧,哭着对周小芸说:“他们经常这样。姐姐,我明天跟你住到医院去,我永远不要这个家!”“傻丫头,大人吵架关你什么事,你是他们的心肝宝贝呀。”“不是。只有妈妈对我好,那个老头子爸爸对我可凶呢,有一天我们正吃着饭,我也没惹他,他突然像疯了一样,拿起碗朝我头上砸!”周小芸问:“他们吵架是为了你吗?”“八成是,总之他们见面就脸红。姐姐,我真的不想呆在这个家里了,等你病好了,你走到哪儿我跟你到哪儿。妈妈说了,这个世界上除了她,你就是我最亲最亲的人。”
怎么会是这样呢?周小芸百思不得其解。第二天早上,周小芸被人请进了黄金菊的房间。房间内已打得破败不堪,黄金菊头上缠着纱布,额角上还可见干涸了的血迹。她表现得很平静,像昨晚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把周小芸带出了小楼,顺着小楼向后转,后院靠围墙处有一个杂物间。黄金菊打开了杂物间的门,拧了一下室内的一个按钮,紧接着,地上的一块水泥板张开了,一条通往地下室的暗道展现出来,黄金菊把周小芸带进了地下室。地下室内没放其他东西,就一个保险柜。黄金菊告诉了她保险柜的密码,还教她打开保险柜的方法,并叫周小芸试了几次,成功后又把钥匙交给了她。给她钥匙的时候,她突然说出一句话:“我是商人,是商人就要漫天飞,说不准哪天会飞不回来。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就把这保险柜打开,里面有许多你想要知道和你想要得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