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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愿我们在迦南海岸相遇(2)

在从小木屋通向茅厕的小径上,莉莲伫足聆听萨莉的欢笑声。那位母亲的尸体就在那儿,就躺在这条小径的中央。站在这里莉莲能闻到她的气味,蚊蝇像一团乌云围绕在她四周,莉莲能听到它们在十英尺之外的嗡鸣。那女人的脚肿胀而布满伤痕,鹿皮鞋掉落下来,就躺在她的脚边,仿佛她在将要升天之际及时脱下了它们。她的指尖已被嚼烂。那具尸体在睡衣下膨胀着,男孩们已经用一条小毯子盖住了她的脸和肩膀。她的黑发从毯子下方溢出来,半扎着辫子。莉莲没去碰那个毯子。她没有理由去看日头、长夜与野兽留在尼德母亲面容上的伤残,也没有理由让这个女人暴露在陌生人的视线之下。没有理由让任何这样的事发生。

尼德、比利和萨莉出现在门口,萨莉只穿着尿片和一条披肩,吮着披肩的一角,并好奇地看着她妈妈的尸体。她的下嘴唇颤抖了一下,莉莲于是把他们三个推回到屋子里。倘若萨莉开始叫妈妈,倘若莉莲不得不听到那声绝望的哀鸣,那声来自于所有希望都已枯萎的灵魂中心的呼唤,那么她将不得不离开这三个孩子,留他们在此自生自灭,因为她没有那么坚强。

莉莲在他们身后关上了门,然后拍了拍尼德与比利的头。他们晓得,妈妈已经死了,没有什么能带她回来,他们也晓得莉莲不想听到婴儿的哭声。莉莲抱着萨莉在她膝盖上轻轻弹跳,为她唱起了她在大北方铁路公司的列车上听到的一个男人唱给他女儿的歌:得儿,得儿,到了波士顿,得儿,得儿,到了林恩,小心,宝贝儿,否则你会跌进去。她叉开腿,萨莉差点儿整个坠下去。连男孩儿们都笑起来了。得儿,得儿,到了波士顿,得儿,得儿,到了多佛,小心,萨莉,否则你会栽跟头。莉莲摇晃着萨莉,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比利也很想弹跳一下,他跑到莉莲身边把手放在她肩上。莉莲于是又为比利唱了几次得儿,得儿。她看了眼尼德,尼德只是摇头,莉莲对他笑了笑,就像是对一个男子汉展露的微笑。

莉莲将萨莉放到床上,让男孩儿们坐在妹妹身旁直到她进入梦乡。莉莲从后门出来,避开那个死去的女人,顺梯子爬到了食物贮藏室。她找到了一罐蜂蜜,三袋各五磅重的干豆子,甚至还找到了两大块鹿腿肉。她拿着豆子、鹿肉和一小袋面粉回到屋里。她尽最大可能地擦净了比利的身子,喂他喝了一些加蜂蜜的浓缩奶,然后把他裹在披肩里。莉莲将她的大衣盖在比利身上,于是他睡着了,手中握着她的羊毛手套并把脸紧贴在上面。现在只剩下莉莲和尼德。房子里冷极了。

“你们的柴火呢?”莉莲说。

尼德指了指。在壁炉边的地上有一小堆。明天,她可以去找一个斧子,她可以砍下一棵树,她可以将木头劈开。她一生从没握过斧子,从没砍过树,也从没劈过木头,但再没有其他办法了。莉莲在尼德的监督之下生起了火,接着为他们两个人炸了一些面团。油炸面糊,尼德说。当然啦,莉莲说,knoedlach。在她找到了斧子砍倒了树又将分成几截的木柴拖回到小木屋之后,在她劈了柴烧热了水将他们几个从头到脚清洗一遍之后,她将不得不把那位母亲掩埋掉。莉莲爬上床,把萨莉放到她和比利之间,尼德跟着爬上床,头枕着她的肩膀,胳膊抱着她的腰,似乎多少年来他们就是这样一同安睡的。

在砍一棵纤细的松树时,莉莲险些丢掉一只手,但她最终还是做成了。她把整棵树切成几块粗糙的木头,又将这些木头拖到劈木台上,然后便是一阵胡乱的砍劈,碎木头四处横飞,她冲孩子们大喊大叫,让他们回到屋里去以保住他们的眼睛。她的手鲜血淋漓,宛若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她向那位死去的母亲道歉并希望她今晚不会落到棕熊的手里,因为她可以给这个女人的孩子们洗澡也可以亲自埋掉这个女人,但她就是不能同时做好这两件事。

晚上,躺在那张大床上,在莉莲用一件男士法兰绒衬衫为比利做了一条长裤之后(男孩儿们就是不肯告诉她比利的裤子去了哪里,也不肯透露他已经像这样光着屁股四处晃悠了多久),在萨莉抱着另一只已成为她心爱的娃娃的羊毛手套沉沉入睡之后,莉莲对男孩儿们说,“我们可以为你们的妈妈做祷告。”

男孩儿们耸耸肩。

“你们做祷告吗?”

他们又耸耸肩,莉莲突然觉得自己一辈子从未说过比这更虔诚也更愚蠢的话。

并不是因为做祷告在此时此地显得不合时宜。这个主意貌似很好很乐观,但问题是莉莲并不相信上帝。近来她确曾恳求过一些负有专职的神灵(专司可食用的红浆果的神灵,专司缓慢流动的溪水的神灵),但她既没有向那造物主诉求过,也不曾希冀过自己的声音能被他倾听。莉莲相信运气和饥渴(还有贪婪,那正是有钱人的饥渴——她如今已全然不在意了。人总是被自己的需要所统摄,这似乎是个颠扑不破的真理)。她相信恐惧是一种推动因素,相信好奇心(她的好奇心本应已化为乌有了,可如今却被一些她看不分明的东西喂养着支撑着),此外她还相信意志力。在夜里,一切都是那样的脆弱,不堪一击,她甚至不敢去设想明天,但当第二天刚刚过去一半时,天地间的广阔与身负的使命又会使她忘记那个可怕的夜晚。仿佛她每天都在创造新生。

她刚刚穿行而过的那个巨大王国,那绵延不绝的雪白和漫长无尽的漆黑,在几个星期之中吞噬了一切,如今却吐出了尼德、比利和萨莉,然后,出于仁慈或悔思,又吐出了莉莲。将她抛到了通往那个小木屋的路上,让她来到这些孩子身边,他们本可能会死的,先是萨莉,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瞬间结束生命;然后是尼德,在试图救比利的时候折断脖子,那时比利刚刚坠入深沟去寻找萨莉;然后比利会在一棵松树下坐上两天两夜,雪重重地落下来,砸裂了他的后背。于是他们都死了,在他们的母亲吃了一块极其腐坏的肉之后的第十二天,他们也被从人间拔掉了。但此刻莉莲在这里,他们四个正安全地躺在床上,没有寒冷,没有饥饿。我们活着并爱着这个世界,莉莲心想,我们正哄骗着自己说这世界也会将爱返还给我们。

“孩子们。”她说。他们将会做一次祷告,无论他们每个人到底相信什么。

她用希伯来语念起了Sh’ma Koleinu祷文,在照她父亲的措辞磕磕绊绊地念了几句之后,她又用英语说道:“上帝啊,请倾听我们的声音,同情我们,拯救我们,以怜悯和仁慈接受我们的祈祷。”她继续念着自己能译出来的下一段祷文,“上帝啊,请不要抛弃我们,不要离我们如此遥远。”哦,不要离我如此遥远,她想道,也不要在意我信仰的匮乏。“我们将等待着您,我们的上帝;而您,我们的主,亦将给我们以回应。”

比利躺在那儿,右腿伸到莉莲的腰上,脸贴在莉莲的胸口,吮吸着拇指。尼德用一只手肘支起上身,直视着莉莲。他明白,他们正在向上帝祈福,他知道,在莉莲自己也像他们的妈妈一样倒下去死掉之前,她正在请求一个他们无法见到也从未见过的人来给予他们帮助。尼德看着莉莲,露出了笑容,阴沉可怖的笑容。他在她身边舒服地躺下,左腿搭在她的双腿上,左胳膊环绕着她的腰,紧贴着他弟弟的肩膀,而莉莲则在他们中间深长地呼吸。

这些孩子的父亲原本说不定是这样的一个男人:他刚刚开始出现在莉莲的想象中,是在她又吃睡了一天之后希望梦到的人,像电影明星一样英俊,但却是个静静燃烧着欲望之火的阿萨巴斯卡族印第安人。躺在床上,莉莲想起了鲁本的手,仿佛正触摸着她的身体,她不禁心潮起伏,继而看到了粉红色的天鹅绒靠椅,闻到了她与麦尔那晚在欧德餐馆品尝过的所有食物的味道,如今她对奶油菠菜和水果冰激凌生发出无限的渴望,并且能够感觉到那粉色天鹅绒的绒边儿,那一晚它紧贴在她裙子的轻薄布料上,爱抚着她大腿后侧的肌肤,而现在紧贴着这个部位的只有萨莉的小脚和她身上缀满补丁的家织布。

结果,马森先生并不英俊。他是个健壮的男人,哀而不伤,知恩图报。他向莉莲寻求帮助,他说他没有权力向她要求得更多但他还是提出了请求,而莉莲认为自己也是一样,谁又不是呢,我们都是猫咪,谁端出牛奶我们就会回到谁的身边。她有责任帮助马森先生因为她曾经帮助过他,因为她把他引入了期待,因为她给了他希望,于是她便亏欠了他一切。他们用帆布包裹住马森太太腐臭的躯壳,把她葬在通往茅厕左面的斜坡上,马森先生与莉莲一同或轮流掘了六个小时的坟茔。马森先生念道:“他让我躺在绿色的草原上。”这时莉莲看着她布满污秽的手、劈裂的指甲和粘着泥巴的靴子,心想她必须尽快洗好她的短裤,补好她的羊毛短袜,马森先生会给她一些供给,还有他妻子的驼鹿皮裹腿,如果她提出这个要求的话。马森先生一直低着头,叨念着:“是的,我在穿越笼罩着死亡阴影的峡谷,但我不会惧怕恶魔……”莉莲不禁想道,每一天她都在穿越笼罩着死亡阴影的峡谷,并在惧怕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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