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早上,整个教室里氤氲着别样的温馨气息,同学们都感受到了。任老师一直微笑着,直到早读课的铃声响了,他的笑意还没卸下来。虽然如此,但有一份担忧却在任老师心头升起:“怎么没见到滕俊川?他从来不迟到的。”早读的十五分钟,那个空位子让任老师心里涌现了千百种的猜测和不安。
下课后,滕俊川仍没出现。
任老师心急火燎地回到办公室,打电话到滕俊川家询问情况。
滕俊川的妈妈一听孩子没有上学,马上慌了神,语无伦次地说:“老师,我家川川今天六点四十分就出门了,现在都已经八点钟了,按理七点十分就应该到校了。莫非他出了什么事?”
任老师劝慰道:“别担心,可能是塞车了。”
“塞车?莫非出了车祸?”滕俊川的妈妈紧张得语气哽塞。
“别着急。”任老师安慰道,“我去了解一下。相信没事的。”
任老师赶紧跟级长讲了缘由,调了课,坐上公交车,循着滕俊川的来路找去。一路上,交通井然有序,询问司机,他说今早没听到有车祸消息。
到了留医部这一站,任老师下了车,打算到滕俊川的家中了解情况。
忽然,电话响起,滕俊川的妈妈像濒临绝境的困兽一样对任老师说:“老师,我在川川的废纸篓里捡到许多被撕碎的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写着:‘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老师,我家川川怎么啦?他会做傻事吗?”
“别担心,我相信你孩子不会做傻事的。你别急,我就到你家了。”任老师安慰说,可是,他的心也七上八下,不清楚平时沉言寡语的滕俊川会不会做出什么“傻事”。
滕俊川的妈妈早就守候在门口了,她一见到任老师就冲上去握紧他的手,颤抖着说:“老师,我很害怕,我家川川没事吧。求你帮帮我呀。”
“别急,你还找到别的东西没有?”任老师问。
“没有,他把今天上课用的课本全带走了。”滕俊川的妈妈说,把那张被自己精心粘了起来的纸片递给任老师看,“老师,你说他会不会在电脑上留下什么东西?”
“你没有检查一下吗?”任老师问。
“我不懂开电脑。”滕俊川的妈妈紧张地说,脸颊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抖动。
任老师开了电脑,电脑在启动过程中,滕俊川的妈妈双眼一眨也不眨地盯住黑色滚动的屏幕,唯恐错过任何信息。“怎么那么多‘鸡肠’?是我家川川弄的?”滕俊川的妈妈对着看不懂的英语瞪大了眼。
“不是,是比尔·盖茨弄的,等一下到了桌面才有内容看。”任老师说。
“比尔·盖茨是谁?什么桌面?”滕俊川的妈妈望了一下桌子说。
“是主目录,到了。”任老师说。
在桌面上,任老师吃惊地看到了网络游戏“奇迹”和“魔兽争霸”。
“啊,难以相信,滕俊川在玩网络游戏。”任老师吃惊了。
在D盘一个叫“我的日记”的文档下,任老师浏览了滕俊川近一年来的日记。
在两百多则日记中,出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滕俊川。前面那个滕俊川,充满自信和喜悦,每天都收获着老师的表扬和同学们的羡慕。后面那个滕俊川,心情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一下子自信,一下子自卑;一下子喜悦,一下子沮丧。任老师细心看了日期,发觉分界岭就在蓝洁到来后。滕俊川在日记里大肆骂蓝洁,自叹“既生瑜,何生亮?”滕俊川还狂骂任老师,说他来了后自己的成绩就退步了。骂他偏心,眼睛整天只顾盯着漂亮女生。
在昨晚的日记中,滕俊川详细地记下了他因为妒忌产生报复心理,采取了一箭双雕伤害两个人的行为。但是,他也深深忏悔了。他写道:“……当我听到陶敏说,那支笔是她爸爸留给她的,她爸爸跟她妈妈离婚啦!我真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或者当场撞死算了。蓝洁跟我是一样的,都没有父爱。她的成绩是靠她的努力换来的。我嫉妒她,诬陷她,让她遭受不白之冤,让她痛苦。我似乎一时泄愤了。可是,等着我的是良心谴责。我该如何跟妈妈交代?她辛辛苦苦赚钱供我读书,一心盼我长大后可以养她,替她争气。现在,我的成绩比不上人家,我还去害别人。还有,网络游戏又让我无法自拔,我的成绩肯定还会往下掉。我该怎么办?我该如何跟妈妈交代,我该如何去面对任老师和同学们?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就让一切都没发生过吧。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妈妈又送糖水进来了。我怎能咽得下去?”
滕俊川的妈妈痛不欲生地喃喃自语:“我家川川害人了?川川不好好学习,在玩网络游戏?”
任老师说:“谁都有犯错的时候,特别是在他平时很压抑的情况下,往往会转换为一种偏激的行为。这些都不可怕,因为俊川已经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人找到。”
滕俊川的妈妈如梦初醒般又回到惊悸状态,傻傻地问:“他不会做傻事吧?”
“我相信你孩子这么聪明,又这么爱你、孝顺你,应该不会做傻事的。”任老师心里也没底地说,“把你的亲戚朋友都调动起来。让他们也帮忙找。”
“我们在深圳没有什么亲戚朋友。老师,只能拜托你了。”滕俊川的妈妈无助地说。
“按照滕俊川的性格,真怕出现什么不测。事不宜迟,赶紧报警。”任老师心想,果断地对滕俊川的妈妈说:“我看先报警吧。”
滕俊川的妈妈早就六神无主了,说:“老师,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任老师通过朋友报了警,自己就跟这位失魂落魄的母亲坐上滕俊川上学要坐的公交车,在每一站都下车去附近寻找。
滕俊川的妈妈像祥林嫂一样反反复复地说:“我真傻,连电脑都不会开,否则就能知道他想些什么做些什么,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任老师反反复复地安慰:“别伤心。如果你会开电脑,俊川可能又要设密码了。你孩子就是因为爱你才怕给你知道。”
滕俊川的妈妈念念叨叨地说:“我只有一个愿望,我就只有一个愿望,希望他好好读书,想不到他竟然会去做害人的事。”
任老师一遍又遍地劝解:“俊川是一个积极向上的好孩子,本性很纯良,他是心理出了问题才会做错事。我们尽快找到他,包容他,接纳他,让他放下包袱,重新回到集体中。”
搜索的范围越来越大,可没人说见过一个瘦弱的、戴着眼镜背着书包的男孩。
滕俊川的妈妈哭丧着脸,说:“如果我家川川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我们俩是同一条命呀。我现在才想起来,早上他那句‘再见’说得跟平时不一样呀。”任老师望着这位可怜的母亲心里充满悲哀。
可怜天下父母心呀。这位母亲,才三十多岁,但是,那瘦弱干瘪佝偻的身子,干涩又爬满细纹的脸颊,粗糙的双手让她看上去足足有五十岁。这是一个负重的“袋鼠妈妈”——独身抚养孩子的母亲,背负经济压力,在人生道路上踽踽独行。她每天起早贪黑去做钟点工,一个月辛辛苦苦赚到数百元,都花费在孩子身上,自己却省吃俭用,连新衣服都舍不得买。孩子就是她的全部寄托、全部希望,孩子优异的成绩就是她幸福的天堂,以致孩子考了个第二名都不行,有了对手就要过上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生活,这种单方面追求学分所造成的性格弱点就像雪山,一旦崩塌,最终受伤害的是他自己和他最亲的人。即使他的学习很顺利,在校园里没有学习的对手,但是,凭他这种性格,以后到社会上又该如何面对竞争,如何立足?
可怜的一对母子。可怜的母亲,培养出一个更可怜的孩子。现在,人海茫茫,这孩子会在哪里呢?他会不会已经遭遇不测?任老师觉得心乱如麻,自然又想到谢珊珊的遭遇——另一种版本的不正常,生活在残缺不全的家庭里。不过,是否不完整的家庭就一定会培养出不健全的孩子?也不尽然,蓝洁就是一个很健康的女孩。唐炜也生活在一个再婚家庭里,他后妈的通情达理、大度宽容渐渐地把唐炜纳入了正常的生活轨道。如果滕俊川的妈妈也找个好伴侣过日子,一切会不会改变?
任老师鼓起勇气,问道:“大姐,你爱人离开后,你有没有想过重新找个伴侣?”
滕俊川的妈妈立即像被刺猬扎到一般大声说:“我的生活早就没有男人两个字,我只有孩子。”
“为什么这样问也触怒了她?”任老师有些不安和不解,不再作声继续寻找,一边跟警方交流最新的消息。可是仍然杳无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