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死皮赖脸地去找狐狸，并在一家平常我想都不敢想的购物中心找到了她。我轻轻走过去，却从她眼中看到了有钱人特有的傲慢与不屑。她面前的服务员正在为她快速地包装衣服，脸上堆着卑微甜腻的笑容。一看，标价牌上有好几个零呢。忽然感到深深的悲哀：面前的狐狸已不是那个有着明亮的眼睛和温柔的笑容的狐狸了，她竟也摆脱不了世俗与金钱的诱惑。
我走过去，努力掩饰着眼中的失望，笑着说，你小子倒是挺逍遥自在啊，像这种我们平常人想都不敢想的地方竟是你休闲纳凉之地啊。狐狸一脸尴尬。我忽然发现自己话语中的嘲讽，于是又十分后悔，忙补一句，你请我吃东东包吧，很便宜的。然后又发现这也不是什么好话。她怔了片刻，随即转身离去，临走时撂下一句冷冷的话：你TMD别看不起我狐狸，我要去S酒店，你爱跟不跟。
S酒店，S酒店是这里最高级的消费场所了。
狐狸终于还是看不起我了。
我在原地，直到她消失在暮色中也没抬一下头。我在路灯照不到的阴影处蹲着，就这样蹲到了午夜十二点。
钟楼的钟敲了十二下。
我一下一下数完，然后疯了似的跑上马路。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
我掏出身上所有的钱，说，到S酒店，快！
狐狸不在S酒店。
S酒店两边聚集了好几家音像店。我知道狐狸喜欢音乐，她今天早上还说过要来这儿买磁带的。于是我一家一家地找过去，再一家一家地走回来。
后来，我放弃了。
我坐在马路边哭了。我想，狐狸，你怎么能把我丢了。
事后，狐狸说，她那天晚上满城市找最好最大的东东包餐店。她说她不知道我爱吃哪个品种的，于是她一样买了一个。然后她来到了我们分手的地方，就在那片阴影下，等了我一夜。
其实第二天早晨，我回去了。我看到狐狸难过地蹲在阴影下，像个受伤的小孩子。她一遍一遍地说，怎么办，我把你丢了。
然后她看见了我。
她迅速擦掉眼泪，笑着对我说，原来东东包这么好吃。
明亮的眼睛，温柔的笑容。
二、往事，回忆
你身上有多少钱，我问狐狸。
只有几千块，怎么了。狐狸停下了手中的电脑游戏。
哎哟，别再在虚拟人生中过日子了，咱们去腾安公园吧。我起身去拉狐狸。
好。
在她锁门时，我听见她小声的嘀咕。她的声音很小，但我听见了。她说，不知道在她父母面前，是不是也这么缠人。
一刹那间，我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
坐在出租车上，我看见我的学校快速闪过。我低下头，告诉自己，那只是一个风景。对于我来说，那只是一个风景。
一个急刹车，我的头重重地撞在车窗上。从后视镜看到我的学校安静地待在那里，我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狐狸忙问我怎么了。我说，头撞了。没事，真的没事。
来到腾安公园，我拉着狐狸来到湖边坐下。
狐狸，我说，看我身下的这块石头，你看出它和其他坐石有什么不同吗？狐狸摇摇头。我说，狐狸，你没看出这块石头没有棱角吗？小时候，爸爸妈妈常带我来这里，也最爱在这湖边休憩。一次，我在这儿玩耍，一头磕在这石头上，那时它可是棱角分明。因为伤口太深，我的额头还缝了三针。说着，我撩起额前的头发给狐狸看。之后，我接着说，之后妈妈就请人特意来把这顽石磨圆了。
我正陷在悲伤之中，忽然发现狐狸眼中也溢满了泪水。
沁，狐狸叫我。
什么？我说。
狐狸凄凉地笑笑，说，沁，这就是我当年为逼父母而跳湖的地方。
我突然间很可怜狐狸，感觉她只是一个还未长大的任性的小孩子。我安慰着她，我说，狐狸，没事，真的没事。
三、金迷，虚幻
你还是回家吧，狐狸突然对我说。
我一惊，问，为什么？你要赶我走？
她笑笑说哪能啊。她低下头想了好一会儿，说，这个社会，钱太重要了，太过真实的你缺少虚伪与奉承的保护色，可真要饿死街头了。
我突然很难过，我说，你不会帮我吗？你会眼睁睁地看我饿死吗？
她忙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可……咱们去BAR吧！我打断了她的话。
你一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去那里干什么？她忽然变得很严肃，有点像我的妈妈。我说，证明给你看。
来到酒吧我才明白，我真的只是在老师同学家长自己面前的乖学生。
酒吧的喧闹和妖艳让我难受，震耳欲聋的音乐和放肆的笑声甚至让我恶心。我拉着狐狸来到了一个稍许安静的角落。
以前从未沾过一滴酒。但我清楚地记得，当我面前摆了三个空瓶子时，狐狸忧郁着脸。她说，沁儿，你别这样。
我突然哭了。因为只有妈妈才会这样叫我。
整个晚上，我都沉醉在让人反胃的酒气里，晃眼的灯光中，狐狸难过的眼神里，和儿时美好的回忆中。
四、震悚，恐惧
第二天早上起来，头痛得像炸开一样。环视四周，我发现我在狐狸的床上。我怎么也想不起昨天是怎么回来的了。于是我大声道，狐狸，狐狸。
没有回应。狐狸她不在。
这时，电话响了起来。我慌忙起身去接。狐狸沙哑而憔悴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说，沁，我在警察局，贩毒，被逮了。我说，狐狸你骗人，我不相信。狐狸，你快回来，我害怕。狐狸无力地笑，我骗过你吗？我……我刚要说话，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严肃，她说，沁，你知道贩毒是大事儿，被逮住了不坐个十年八年出不来。我不能陪你了，你要照顾好自己。要不，你回家吧。千万别来找我，就当从没认识过我这个朋友。啪！电话断了。
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打在手背上。我哽咽着说，狐狸，你怎么这么傻啊。
之后几天，我靠狐狸留下的钱混日子。每个晚上，狐狸明亮的眼睛和温柔的笑容，我快乐的童年，以及父母温柔的笑容，交织在一起，不断地闪入我的梦境。我常常从梦中哭醒。我坐在窗前，对着无尽的黑暗说，狐狸，你在哪儿；爸爸妈妈，你在哪儿。沁儿怕。
五、恍然，寻真
一星期后，我收到了狐狸的信。
沁：
你别来找我，我怕见了你我会掉眼泪。
沁，我在这儿过得很好。牢里安静而平和，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样。每天早晨，我都能透过高高的窗户看到外面的蓝天和云朵，很好。
沁，你不要再傻了，回家吧。你看我，十五岁时走错一步，就再也回不去了。是哪一天呢，从哪一天起我失去了真实的自我，沉入这个虚幻的世界？我不知道。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一点沉沦下去，却没有一点办法。
沁，昨天我爸妈来看我。老两口儿看起来很憔悴，也很苍老。我握着听筒说，爸，妈，女儿错了。他们在我面前抹着眼泪。然后妈妈拿出一个袋子，边往外拿东西边说，这是我给你带的零食，都是你小时候最爱吃的，不知道现在还喜不喜欢。还有什么想要的，说，妈给你买。我当时特难受，心想如果有一天能出去，一定让他们二老过上好日子。
沁，而你就不一样了。你还年轻，你还有一颗未经污秽的纯真的心，你还有一个好家庭，有你的父母在等你，你还没有犯下大错，趁现在，回去吧。不要到我这样，才后悔，才觉悟，才伤心，那会伤透你父母的心。
沁，你说你不想爸爸妈妈了，你骗人。那天晚上在酒吧，你喝得稀里糊涂，接着就不停地哭，抱着我就喊，妈妈，妈妈。其实你自己心里明白，你是一个还未长大的小孩，离不得父母。父母是爱你的，你也爱他们，何必让你们都痛苦呢？所以，早一点回去，别让这个存在于你们心中的伤口越来越深。
沁，你乖，别闹了，回去吧，回去吧。答应我，好好地活下去，拥有自己真实的生活……
六、回家，开始
我泪眼模糊地收起信，开始收拾衣物。
背上我所有的东西，包括对狐狸的回忆，我踏上了回家的路……
兄弟
西安市五环中学韩卓
一
那年的阳光，还是那样明亮，那样刺眼，让人无处躲藏。
我躺在那片熟悉的草地上，看着天边翩然闪过一丝流云，在已经不再清澈不再明媚的蓝天上，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离开了我的视野。
它走了，就不会再回来。
我还在，或许，我即将离去。
告诉我，当我去追逐你的时候，你会放慢脚步，展开那如水般的笑靥，静静地等待我吗？
二
我和夕是兄弟。
没有任何人会怀疑这一点，当然，小昕除外。
每次听到别人说我和夕是好兄弟，是可以为对方赴汤蹈火两肋插刀在所不惜的那种。小昕总会皱皱眉头，瞪圆了一双凤眼，揪住我不放。
“为什么都说你们两个是好兄弟，怎么没我！”
夕总是会用夸张的动作一把搂过我的肩膀，然后笑嘻嘻地对她说：“谁让你是女的啊，叫兄弟了你又不乐意，叫姐妹了把我俩大老爷们当什么了。所以你就还是一边歇着吧啊。”我也只能点点头表示赞同兄弟的说法，一边用手抬抬已经掉到鼻梁上的眼镜。
虽然小昕还是会嘟着嘴在一边嘀嘀咕咕，但也没法改变她是一个女孩不能融入兄弟世界的事实。
北方的夏季，杨树长得很茂盛。阳光透过树叶，在草地上投下一片片不规则的光斑，一些零碎的光点打在小昕身上。她的皮肤反射着诱人的光彩，一双细细的丹凤眼，一笑，便露出一幅妩媚至极的画面。我知道她洗完澡后喜欢喝冰镇的百事可乐，我喜欢看她皱着眉头假装生气的样子，喜欢她大笑时露出的两颗虎牙和白皙的皮肤上淡黄的绒毛。我想，她是漂亮的，漂亮得即使我们之间接触了这么久，当我再和她在一起时，还是会紧张，会口吃，会面红耳赤，会甘心接受她温柔的蹂躏，而毫无怨言。我也知道她和我接触，只是为了夕，因为我和夕是兄弟，是曾经歃血为盟的好兄弟。我看到小昕和夕斗完嘴后，一脸羞涩偷笑的模样，很多时候，惟有她快乐的样子，才能让我渐渐驱散眼底的忧伤，尽管，那使她快乐的人，不是我。
三
那是一个崇尚武侠的时代，在男孩的世界里，似乎随时在等待一个美女从天而降，等待自己去救赎。仗剑走天涯，一身豪气，两肋插刀，为了一个义气，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十六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龄。那年的夕和我，也不在话下。
“小庆，我们结拜吧？”那天下午，夕冲到我家中，突然间神秘兮兮地对我说。
“结拜？”我纳闷地看着他。
“嗯，就像桃园三结义那样，结拜为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夕的脸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
而我，也被他这样的提议搞得亢奋起来，“就像那些英雄那样？”要知道，从小因为鼻梁上的一副眼镜，我没少受人欺负，而且生性胆小怕事，也只能任人宰割。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夕出现为止。当我抱着膝盖蜷缩在墙角哭泣的时候，我看到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夕，手里拿着我那副已经出现一道裂纹的眼镜，一脸无奈地看着我：“嗯，给。”我抬起头来看着他，他的模样透过我充满泪水的瞳仁，从此之后，便无法抹去。那年，我八岁。夕打架很厉害。他说：“你戴着眼镜打架太吃亏，咱们是好兄弟，这种事情就交给我来做。”就这样，我受欺凌的日子结束了。
“那……要怎么做？”我小心翼翼地问。
“嗯，你家有香吗？”
“香？没有。”我老实地回答。
“我知道了！”夕兴奋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包香烟，抽出三根来递给我。
我看着手中的香烟，“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你别管。”我心头一沉，并没有说什么。
他自己拿了三根出来，从烟盒里拿出打火机，在我的房间里四处看了看，便从阳台上搬来一盆仙人掌。“没香炉，这个凑合着用了。”说着，点燃香烟，自己先面对仙人掌跪了下来。我看着他，也跪在旁边。
“我郭夕，今日和王庆结为异姓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钱同花，永远不做违背兄弟的事情。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我王庆，今日和郭夕结为异姓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钱同花，永远不做违背兄弟的事情。如违此誓，天诛地灭！”
“好了，现在该歃血了。”
“什么？”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们立的是血誓！不流血怎么行。”说着，夕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军刀来，我认得，是他十五岁生日时我送给他的。“你先来。”
我接过刀子，手指在颤抖。我从小就怕流血场面，一想到要自己在自己手上划一道口，心里就发毛。我鼓起勇气，闭着眼睛，匆忙间用刀子在中指上划下一道口子，血一滴滴地流下，滴在仙人掌上，好痛。
“好了，该我了。”说着，夕从我手中拿过刀子，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在左手手臂上割了一道很深的口子，血一股股地流下。我一下子慌了，“你傻啊，割这么深！”他笑笑，没有回答，只是看着血一点点滴落在仙人掌上，“这个你要好好养，是我们的见证。”我用力点点头。
从此以后，他的手臂上多了一道永难磨灭的疤痕。
四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平淡地过去了。我和夕以勉勉强强的成绩考入了一所很一般的高中，并在学校里结识了小昕。我总是望着小昕的背影，一个人发呆，或者傻傻地笑。而夕却在校外和一帮混混称兄道弟，打打杀杀，你来我往，乐此不疲。很多时候，我都认为这种日子可以一直持续下去，我们可以一直在草地上斗嘴，一直能够大言不惭地拍着胸脯说我们是兄弟，可以为对方出生入死，两肋插刀。可以一直望着小昕在阳光下的面庞、纤细的背影，傻傻地笑。
事情突然没有一点征兆地发生了。
那天，小昕突然冲进教室，一脸慌张的神色，拉着我就往外跑。连问了好几遍，她才带着哭腔结结巴巴地说，夕住院了。我的脑子霎时一片空白。反应过来后便立刻拔腿向医院跑去。等我赶到的时候，夕的爸爸妈妈还有几个同学已经在病房急得打转了。
“夕呢？”
“他还没醒。”
“夕呢？”
“小庆你别急啊。”
“让开。”
我一把推开夕的父母，看到夕头上缠着纱布，躺在病床上，脸色煞白。小昕看到这样的场面，已经在旁边呜呜地哭了起来。我一把揪住旁边的同学大声质问：“怎么回事？这是谁干的？”
旁边的人呜呜咽咽地躲闪着我的目光，“是龙猫。”
“龙猫？可是，你们在场是不是？你们看着夕被打是不是？你们为什么不去帮他！为什么？”
“我们……我们还要上学啊！”看着他们一副无辜的样子，我的手开始慢慢放松。是啊，我凭什么让他们去做什么呢？他们并没有这样的义务，而我，也没有这样的权利。
我的腿脚开始发软。我走到夕床前，轻轻地用手抚摸着他手臂上的疤痕，凹凸的触感在我的手指留下温热的痕迹，然后，转身离去。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只是一直在向前走，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我身边穿过，渐渐离我远去。喧闹逐渐静寂，而我脑子里却只有夕煞白的脸色、失血的嘴唇。渐渐地，我走到了学校附近。周围有一片工地正在施工。忽然，我看到前边的人影似乎有些面熟，金黄色的短发随风张扬，向外趔着的八字腿露出一副猥琐的姿态，那是…龙猫。
我浑身的血液瞬间翻腾起来，顺手从工地上操起一块板砖，向前冲去。他似乎也察觉出有什么不对，回过头来，露出一副惊恐的神色。然后，我的板砖结结实实地拍在了他的头上。当学校的保安冲过来的时候，我手里还提着那块沾血的板砖，呆呆地望着他。保安一把夺下我手里的板砖，狠狠地抽了我一巴掌。我这才发现，龙猫坐在地上，用手捂着脑袋，早已没有还手的力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