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浩禄来到咸尉市商业公司宿舍不远的一家商店里买了一条美国万宝路烟，再加五粮液酒一瓶，花去了一百八十多块钱。浩禄想，这相当于我两个多月工资了，应该够档次了吧。他来到商业公司宿舍门前，问了门房，还没看到周院长进院子。他只好在外面等着，在料峭的寒风里等着，在淅沥沥的春雨里等着。冷极了，他浑身哆嗦，但还是坚持苦等着。一直等于晚上十一点钟的时候，周院长才从外面进来。浩禄跟在他后面，看着他拿着钥匙开了房门。周院长正要进门的时候，浩禄叫住了他。他回头看了看浩禄，警惕地盯了一眼，借着楼道里的灯光，看清了是白天到过他办公室的业务员，这才放下心来，说：“你这人怎么像蚂蟥一样难缠？”浩禄谦卑地躬身笑道：“我也是为了我们企业的生存，没有办法呵。”周院长说：“进来吧。”
浩禄的脚这时才算是踏进到周院长家里。周院长一个人在家。他家的面积倒不小，好像有上百个平米吧，但家俱都很普通。在浩禄的眼里，这么重要的一个领导，显得寒酸了些。浩禄拿出一种豁出去的做法，赤祼祼地强调说：“周院长，这是一条万宝路烟，一瓶五粮液酒，不成敬意，请您笑纳。”周院长脸色便很不好看，他说：“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些所谓的业务员，提着烟酒到处乱窜，这样的人我看多了。你把东西提走，我家里绝对不接待，要谈公事到办公室。”田浩禄一时愣住了，他没有见过这样的阵势，不知道周院长是真心不要还是嫌礼品轻了？不知道该知趣地走开还是该继续死乞白赖？只听得周爽说：“你愣在这里干什么？告诉你吧，今天我对你算是客气的了，毕竟见到过你几次了，有点印象，要是别人，我早把你的东西扔下楼了。”
浩禄好比受了当头棒喝，一时感到好失败，却不得不提着那包他费了好大心思的烟酒退了出来。
走出周院长家门的时候，他的眼泪夺眶而出。
他走到先前买烟酒的那家商店里，想把东西退掉，把钱换回来。店主笑着问他给谁送没有送出去？他说了周爽的名字。店主说，送他呀，你怎么不早说呢？在我这里买烟酒送他的从来没有送出去过，都退回来了。浩禄听了，倒觉得有几分新奇。店主问，你想怎么办？浩禄说，我想求你帮忙，把货退给你。店主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这个店里售出的货概不退换。浩禄有几分生气，说，我才从你这里买的货，怎么不能退换？如果你不退换，我就去找工商部门投诉。店主说，你这样的外地佬，我见得多了。告诉你吧，工商局长是我的姨爹，你去投诉吧，我奉陪。浩禄不知这话的真假，心里没了底气，只好说，我求你帮个忙行不行，我从西陵来，回家的路费都不充裕了，你做点儿好事，积个德吧。店主说，你这么说还差不多，这样吧，三十块钱，你退不退？浩禄气得不行，明明是一百八十多块钱买上手的，几个小时后退货只退三十块钱，这话到哪里说得通？不是明抢明宰又是什么？可是，浩禄知道，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外地，哪能讲得清道理呢？只好说，三十三十吧，退。
业务员这差事做不下去了，不适合自己，浩禄绝望地想，我根本找不到感觉，不知道做业务员的方向在哪里。他打定主意，明天早上早点去买车票回县。这一夜，浩禄在床上转辗转反侧，再加上几只像飞机一样的蚊子老在他头顶盘旋，让他不能不时时提防它们，于是熬到天亮时才迷糊了一小会儿。
4
第二天早上，心灰意懒的浩禄在旅社睡了个懒觉，十点多钟才起床，还觉得满身的疲惫。他结了住宿费，不急不忙地踱出巷口的时候，一辆摩托车“呼”地从他身边窜过去，突然将前面三四十米处的一个老人擦翻在地，摩托车也倒在地上。车主从地上爬起来，却根本不管老人伤势如何，骑上车就消失在滚滚车流中。
太可恶了，浩禄一时有热血贯顶的感觉，心里痛恨这个摩托车手，但是当他想要记住车牌号或者冲上去抓住这个摩托车手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老人抱着腿子睡在地上呻吟，流了一滩血，一时他的身边围了不少人，人们都在发表议论，在骂那个没有人性的摩托车手，却没有人真的走上去帮助这个老人。田浩禄看不下去了，走拢去俯下身，问，老人家，是不是腿子撞出问题来了？
老人说不出话来，只是艰难地用手指了指。浩禄懂得了他的意思，他是说让他帮忙送到医院抢救。
田浩禄有过一瞬间的犹豫。一来他是外地人，要赶时间，准备回县；二来他不知道老人家庭背景如何？社会上做好事最后却惹出大麻烦的事情太多了，所以他不得不防备。老人虽然看起来穿着还算整洁，但他有钱吗？会不会在路上突然死掉？但田浩禄的犹豫只是一瞬间的，后来他想的是，见死不救他会一辈子灵魂不得安宁。再说，反正自己是个穷人，只有几斤力气，别人想赖也赖不着呵。再看，老人穿着也还整齐，不像是要赖人的样子吧？
浩禄知道市人民医院就在附近不远处，于是他果断地俯身背起老人，往市人民医院一路小跑。他想到了向明玉，几年前，他就这样背着向明玉向急诊室跑去。想到向明玉，他更觉得替老人着急，脚下不由得加快了速度。
到了医院，浩禄挂了急诊，让医生给老人做了包扎和止血的处理，吊了液体。做完这些时，浩禄身上只剩下三块钱了。
输了一个多小时的液体后，老人的精神状态好些了，开口讲话了。他告诉田浩禄，我儿子在这家医院工作，你帮忙联系一下。田浩禄有点儿吃惊，问，你儿子姓什么？在哪个科室？老人说，我儿子姓周，是院长。田浩禄更是吃惊了，他想真是冤家路窄，怎么会是周爽的父亲呢？太巧了，像写小说的人编出来的一个拙劣故事。但他也意识到说不定这也是机会呀，他没有犹豫，连忙跑去找到周爽。周爽看到田浩禄，很烦，骂道，你这个人真是难缠，怎么又来了？田浩禄说，你父亲被摩托车撞伤了，我送到医院来了。周爽半信半疑，但看田浩禄的神色，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于是同他一起下楼到急诊室，看到了病床上的父亲。
田浩禄一直陪着周爽，帮着他把他父亲安置到住院部的一张病床上。老人对周爽说，今天真是多亏了这个年轻人。周爽握了田浩禄的手，真得感谢你。田浩禄主动地对周爽说，周院长，不是我巴结您，今天这事是我恰巧碰上的，也是一种缘分吧。反正我也没什么急事，如果你父亲需要有人照顾饮食起居的话，我愿意留下来帮你几天，你按标准付给我护理费就行了。
周爽正在为此事犯愁哩。他母亲早年病逝，父亲一个人生活。两个月前也在这家医院工作的周爽老婆被派到省城一家医院进修学习，一个月后才能回来，他自己工作忙得脚不点地，根本没时间照顾老人。浩禄此话，算是解了他心中的一个难题。可是周爽当然知道田浩禄希望的是什么，于是他对浩禄说，你不要指望帮忙照顾了我父亲我就会给你采购多少药品，这不是交易，我还不敢拿我的私事来做这种交易。
田浩禄说，我哪里敢想象把这事当作交换条件呢？顶多想有这样的一个机会跟您认识和成为朋友。
周爽脸色稍微舒展了些，说，我这个人你不了解，朋友是朋友，工作是工作，我向来分得清清白白，不能搅和到一起的。你的药品，不是不可以谈，但那得根据药品质量、药效，根据医患人员的临床反映来决定。我个人顶多能表态的是，我可以向相关人员推荐试用一下你们厂的产品。我可把丑话说到前头了。
田浩禄很高兴地说，我跟您的想法完全一致，没问题。
周爽说，那就请你帮几天忙吧，我付你护理费你是非收不可的。
田浩禄笑道，您不知道，我身上只有几块钱了，您付钱我还能不收？
周爽笑了，对，今天你垫付的医药费我现在补给你。
就这样，田浩禄像护理自己的亲老子一样地在周爽父亲身边整整护理了一个月时间，直到周爽的妻子学习归来。当然，这期间周爽也知道了田浩禄的人生经历，相互间有了很深的理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