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西边有一个战场。
自大周立国以来，这个战场就出现了，或者说，在大周立国之前，这场绵延数个无数宇纪的战争就已经出现，以大周数代帝王之英武，也不能终结，而只能将之局限于一地。
说到西边战场，就不得不说交战双方。其中一方自然是占据中原九州的大周，另一方却是轩辕氏四大劲敌之一的西方犬戎。
中土中央为九州，九州之东为东夷诸族，北方为北狄诸族，南方为南蛮诸族，西方正是犬戎族。东南北三方小族林立，东夷，南蛮，北狄只是统一的称呼，实则并没有什么约束力。而犬戎却不同，西方犬戎早已统一，有自己的中央政权，统一理念，统一行动。
故此，东夷诸族早在有夏一朝，后羿攻占安邑，昙花一现之后就分崩离析，死的死降的降，再难复起；北狄在商时倒是连连南侵，奈何有商一朝武功颇盛，连年征伐，北狄死伤颇重，直至现在也没能回复元气；南蛮却是群识相的，向来喜欢钻林子，即便有所侵犯，也是少数部族，故此和轩辕氏族关系友好，互不侵犯。便只有犬戎，政权统一，年年犯边，烧杀掳掠不绝。
九州之西，犬戎族地乃无边戈壁，黄沙漫天，贫瘠之至，故此九州不曾反攻，只是于九州边缘连年征战，借此练出无数战力无双的反璞、归真，乃至更厉害的修士。
西边战场小战不绝，大战连绵，两族仇怨日益加深，尤其是近几百年，犬戎族穷兵黩武，将越来越多的族部送进战场，大量杀死大周修士的同时，自身也几乎死绝。
从西边战场出来的没有一个能忘记那种烽火连天的味道，对犬戎更是深恶痛绝。
关昊闲是从西边战场得来的爵位，对犬戎族部最是难忘，此刻他就从齐家村的废墟里头闻到了这种疯狂而绝望的味道。
“轰！”
耳边再次响起了战场的号角声，他展开爵位令，冲天而起，直向汤家村。
……
此时，黑衣修士背负着双手，轻飘飘地站在一棵树刚刚抽出的嫩叶上，看着不远处的村子，眼光穿过了重重树林，穿过了院墙，看到了汤九身上。
“今天是个好日子。”黑衣修士抬头望天，轻轻说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了？”
他望天思虑许久，最终自个儿也得不出答案，无奈摇了摇头，说道：“太久了。”
声音中透着一股子疲惫和欢愉。
黑衣修士继续盯着汤家村，不再把视线放在汤九身上，反而是注视着其他的汤氏族人，看着他们忙里忙外，摆上香案，收拾各种牺牲，准备各种香火烛纸，眼睛里闪过一丝歉然，虽说眨眼即逝，但也让他的心境起了波动。
“有所舍方有所得……”
……
“汪，汪。”
五月廿八，宜束发及冠，宜祭祖。
今天的汤家村是热闹的。
昨晚的惊惧在汤三安然无恙地出现之后就消散无影了，人们敲锣打鼓，各家各户都抬着早就准备好的各式祭品，高兴地进了村子中央的宗祠。
汤九家也不例外。
今天开路的是小狼狗盘子，盘子自从小丫头昏迷之后就一直无精打采，小丫头醒来之后，盘子才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它蹦跳着，时不时回过头看着汤九一家四口，外加一个齐明觉，乳臭未干地叫唤着，似乎也懂得，今天真是个好日子。
小丫头不安分地扭动着，想要从汤九怀里下来。她向来不是个安分的主，更何况是在今天这样热闹，喜庆的日子里。
汤九无奈地捏了捏小丫头嫩嘟嘟的脸蛋，蹲下身子，把她放到了地上，看着小丫头一声欢呼，追在盘子身后，瞬间没了影子。
今天是汤九束发的日子。汤母特地给他准备了一身洁白胜雪的衣服，还亲自出马，给他梳理了头发。雪白服饰，及腰长发，秀气面容，弯弯柳眉，奶油小生，惹人疼爱。
汤九也在笑着，汤家村此刻欢乐的气氛冲散了连日来的不安。女魃带来的无边血色，熙和的夜袭，汤三的魔化，一切的一切都被冲淡。
“这就是家。”汤九叹息道，声音说不出的惬意。
“和尚。”汤九转头对着齐明觉说道：“怎么样，够热闹吧。”
齐明觉反应过来，撇了撇嘴，说道：“我说，能不能别叫我和尚，我又不是光头，又不是没衣服穿。”
齐明觉对和尚这外号始终敬谢不敏，他自觉是个懂礼法的人，怎么能衣冠不整，又怎么会理去受之父母的头发。
汤九高傲地哼了一声，狠狠地鄙视了一番齐明觉的无知：“和尚怎么了，敞胸露肚那是心怀坦荡，光头是谢顶明志。”
“那你说说，哪里有和尚，我可从没见过。”齐明觉只觉得汤九在吹牛，反驳道：“就你懂的多，可你说的什么光头，什么黄头发蓝眼睛，皮肤比雪还白的洋人，全都没有人见过，连虎叔都没见过。”
“哼。”汤三瞪了一眼，道：“无信不立，休要满口胡言。”
汤三威信颇重，奈何今日是汤九束发的好日子，他自觉今天老子最大，一反以往对汤三的敬畏，跳将起来，手一指西边，说道：“哪个说没有的？在西边肯定有，很远很远的西边，肯定!”
其实，汤九也不太相信西边有和尚和洋妞，在这神话般的世界里，连妖魔鬼怪都是黄肤黑发黑眸，谁知道九州西边是个什么情况？
“不信你们以后去西边看看！”汤九心虚，西边，西边之西还是叫西边。
西边有没有光头的秃驴没人知道，而东南边，黑斗篷修士手腕的玉珠上却是有的。
黑衣修士拦在路中央，脸色淡然地对着黑斗篷修士说道：“停下。”
黑斗篷漂浮在离地三米的空中，目光越过黑衣修士，看向他身后的汤家村，听着耳边敲锣打鼓的声音，看着汤家村上空缭绕的烟气，面无表情地伸出双手，似乎想要抱住什么。
只听他说道：“真是喜庆。”
见着黑衣似乎没有要回话的意思，黑斗篷慢慢收回了双手，把目光放到了黑衣修士身上，他的双眼再次冒出了一点金光，透过那黑油油的斗篷，直直地照向黑衣修士脸上。
黑衣修士同样是漂浮在半空，与黑斗篷同高。肉身飞行是修士归真之后，初步抗衡天地之力的表现，黑斗篷修士和他都只是反璞而已，黑斗篷修士有神行靴才能凌空而行，他自然也是有飞行法器的。他穿着的黑衣并不是凡物，一阵虽然微弱，但在阳光底下依然清晰可辨的黑光在黑衣表面流动着。
九州之上，能让修士飞行的法器不少，但多数都是些刀剑之类的武器，防具类的衣物，鞋子和衣物反倒是极少。见一斑可窥全豹，黑衣修士和黑斗篷修士一样，都不是等闲的散修——极少有散修能买得起这种天价的飞行法器。
黑衣修士的财力不逊于黑斗篷修士，同为反璞的修为自然也是不差丝毫的，两人战力半斤八两。
黑衣修士眉毛微挑，双眼瞳孔猛地一缩，一道无形的气流迎上两道金光，无声无息地互相抵消，两人之间骤然刮起一阵大风，吹得衣裳猎猎作响。
大风来得快，去得也快。
黑斗篷修士伸出带着黑玉珠链的手，稳了稳头上的黑斗篷，对着黑衣问道：“阁下这是何意？”
“你现在不能过去。”
现在不能，稍后方可。黑衣依旧背着双手，眼神没有半点波动，语气更是说不出的淡漠，压根不是在和黑斗篷修士商量，他只是做出了决定，然后通告黑斗篷一声而已。
“哦？”黑斗篷修士的手已经缩了回去，他似乎没有听出黑衣修士语气中的不善，依旧带着点笑意地说道：“前面是在祭祀吧？”
黑衣没有回答，黑斗篷修士似乎也不在乎他是否回答，自顾自地说道：“想当年，贫道也是祭祀先祖的。”
黑斗篷左右晃了几下，可以看出是在摇头，黑衣修士更是穿过那幕帘般的斗篷，看到了他眼中的不屑，心中忽地一动。轩辕氏极重祭祀，哪怕是像他这般的魔念，也看重自家祭祀，外族倒是轻视，他这般说是何意？
想当年，那么现如今自是不再看重的了。
“我很讨厌这样呢。”黑斗篷修士隐在黑斗篷里的手一点点出现金色的光芒。
……
“子姓汤氏，号山支脉，一百三十三世孙，汤八，汤九，汤十，年及束发，祭告先祖，愿祖宗保佑我号山汤氏一脉人丁兴旺，长存于世！”汤虎带头，跪在宗祠中，他身后跪伏着一众头发胡须皆尽花白的族老，身前是一面牌位墙，最上一块牌位上书“子姓汤氏”。
汤九三人披散着头发，双手前臂平贴地面，头碰地，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跪伏在族老们之后，朗声说道：“愿祖宗保佑我号山汤氏！”
宗祠是汤家村占地面积最大的建筑，此刻汤家村全员，不论男女老幼，皆尽跪伏祠堂之中，随着汤九等人朗声说道：“愿祖宗保佑我号山汤氏！”
声音整齐，雄浑有力。
汤虎起身，拿起早前准备好的短香，点燃，恭恭敬敬地对着牌位拜了三拜，正准备将香插到香案上的香炉中，中途却是一顿，停了两息，接着若无其事地插好香火，再次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让汤虎半途停顿的，正是黑斗篷修士越来越剧烈的反璞气息。
汤虎知道村子外来人是反璞，那股深渊般的气息犹如一只大手，狠狠地在他的心脏处捏了一把，让他窒息。但汤虎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祭祀不得被打断。他只能强压下心头的不安，一丝不苟地完成着祭祀的礼仪。
汤虎平日嬉笑怒骂，毫无端庄，此等场合也是稳重的，反倒是汤九，他骨子虽然庄正，但却是不重视这些所谓迷信规矩的，在感知到黑斗篷修士散发出的惊天气息那一刹那，他猛地仰起头，望向宗祠上空。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顶黑斗篷。
……
黑衣修士从爆炸的烟火中冲出，倒拖着长刀直冲黑斗篷。
哪知黑斗篷早就做好准备，等着他冲上来了。只见他双眼中的金光猛地转动起来，眨眼间竟然形成了两朵金色的九瓣莲花！
黑衣修士此刻正盯着黑斗篷修士，猛不丁地看到这两朵金色莲花，只觉灵识一阵旋转，竟然有昏睡过去的征兆！他一口咬破舌尖，以疼痛破除黑斗篷修士的幻术。
所谓高手过招，眨眼分胜负。等得黑衣修士抬头再看时，哪还有黑斗篷的身影。
黑斗篷修士对自己的幻术理解很深，知道这迷幻之术只能影响黑衣一时，自己却是占不到什么便宜的，再说他的本意也不是和这个明显不好惹的家伙结仇，他只是不爽汤家村的祭祀而已。
黑斗篷修士眨眼间出现在汤家村祠堂上空，他扫过站在宗祠之外观礼的李双洪一行人，目光停留在齐明觉身上，喜色一闪而过，再看向宗祠中站起的汤氏族人，囊括古朴大气的祠堂，伸手挥散身边飘飘荡荡的香火烟气，眼神却是极度的厌恶。
“哼！”黑斗篷修士很偏执，他不喜汤氏祭祀，因此不在乎随手把汤家村灭族，就像齐家村那般。
又是一乾坤掌印凌空压下，黑斗篷修士要一巴掌把祠堂连同汤家村的所有痕迹一并抹除！
黑衣修士见着黑斗篷突破自己的防线，已经到了祠堂上空，脸上却是没有丝毫恼怒，又或者是担忧，他并没有阻止黑斗篷修士的意思，反而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黑斗篷修士来时的路，嘴角泛起若有若无的笑容。
“确实该看开了。”他心想，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哪能这般摇摆不定。
黑衣不动，自然另有人阻止。
一道火红的身影直冲而来！
关昊闲唤出了他那威武的火焰盔甲，在空中划出一条火红的通道，急速向汤家村冲来，人还没有到，怒吼声却先冲来过来：“贼子尔敢！！”
关昊闲手中大刀脱手而出，以极快的速度直冲黑斗篷修士。
于此同时，汤家村后方的号山山林间，一声清喝响起：“住手！”
随后一页符纸闪烁着金红色光芒，以远远超过关昊闲大刀的速度，击向黑斗篷！
诡异的是，在这形势极其不利的情况下，除了年轻一辈的汤氏子弟露出惊恐之外，汤家村上上下下脸色皆尽平淡至极，仿佛那恐怖的大掌印并不是对这他们而来一般。
“哼！”面对这令人绝望的金色大掌印，汤虎等人却不似刚才那般紧张，既然确定来人心怀恶意，那么害怕也不会让敌人高抬贵手，索性……杀了便是！
汤虎和老人两个初元，全身的元力都激荡起来，他们咬破舌尖，喷出一口鲜血，双手就在这喷出的血雾中飞速舞动起来，一连串奇异的印决随着他们的元力让这血雾扭曲起来。
一瞬间，血雾就被汤虎两人的印决收拢成一块珠玉般的血球！
“开！”汤虎和老人同时喝道。
两人双手同时伸进血球里，就像抓住了门把手一般，猛地向两边拉开。
一道淡黑的光罩瞬间笼罩整个汤家村！
同时，一支颜色有些发暗的土黄色光箭由祠堂中的那块刻着“子姓汤氏”的牌位上冲出，冲过空中的光罩，直击飞速压下的乾坤掌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