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老王说,本来在这里做的一个年轻工人调去了地面,马勇敢才有机会获得这样一个工作。
老王还说:“还有一个好处,我没告诉你,我们这岗位,都是承包轮休的,上二十四小时,能玩两天,很爽吧???”
石乐坐在家里,懒洋洋地看着电视,他的父亲,那位矿务局下属一家化工厂的原料科长,在一旁翻看着一张报纸,他的母亲,市二小的小学教师,坐在沙发上唠叨着:“乐乐,和你年龄相仿的好多结婚了,你怎么不急呢,妈跟你说,你年纪再大,这好姑娘都让别人挑走了,再想找老婆,那可就难了……”
“烦人,每天都说这些??”
“什么态度,石乐,怎么跟你妈说话的???”
“爸,妈还是人民教师呢,简直比乡下老太太还唠叨,谁受得了?”
“乐乐,你看一个不满意一个,妈能不急吗,就拿我们学校那小陈来说,多好的姑娘,长得漂亮,口才又好……”
“她好?看不出,她开口闭口就是问我有多少钱,多少存款???审犯人似的,我说我月收入一千五,她立刻就说结婚后是不是工资全交她管……找了她,以后还不被她分分钱管死啊。”
石乐还没结婚,也没领过正式的女朋友回家,他的妈妈给他安排过几次相亲,没一次成功的。按说,他的家庭条件算好的,有房子,有正式工作,父母一个领导,一个老师。在******唠叨下,他只得又答应了一次相亲。
石乐选媳妇,有自己的标准,人得漂亮,带出去能长面子,这是首要条件,然后,得有工作,不能老靠他养着……
第一次相亲,姑娘看着挺养眼的。身材高挑,目光活泛,还留一头长发,是石乐理想中的对象。可是,那姑娘说:“什么年代了,我就是为了应承老人才来相亲的,他们老急,我们这么年轻,不能跟着急,大好的年华,不能就这样毁了,我没玩够,你也该趁年轻多玩玩??”
“玩什么啊?”
“玩……想玩什么玩什么,成了家,那就有数不完的责任和烦恼了。”
“不如我们一起去玩玩啊。”
“好啊,蹦迪,跳舞,k歌,还是外出旅游??”
“去开个房,一起互诉互诉衷肠,怎么样??”
“哟,你这个流氓。我告诉你妈去???”
那姑娘,生气地站起。貌似开放的,正正经经地走出了那个茶馆的门。
借钱,首先想到的就是亲戚。刘三毛有两位姐姐,一个嫁在本村,一个嫁给了矿山一个老实工人。他先去了嫁到矿山的二姐家,二姐夫也在,一听借钱,他二姐夫摇着手说:“老弟,找我们借钱,那你是找错了,你给我算算,我一个人的工资,一家三口人,要吃饭,一月还能剩什么???”
“姐夫,我姐姐不是也在帮人卖衣服吗?”
“那点工资??还不够她打牌的呢。”
他二姐说:“李汉山,打牌又没用你的钱,你对我瞪什么眼珠子???”
“我哪有瞪眼珠子??你打牌就是不对。”
“你不打牌???你的工资除了每月的生活开支,其余的都花哪去了?”
“抽烟不要钱啊?”
“当初嫁你真是瞎了眼,没本事的窝囊废。”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姐夫吼道。
眼看,一场家庭战争就要暴发,刘三毛站起,大声说:“你们别吵了,这钱,我不借了,成吧。”
他姐姐追了出来,叫住他,从胸口摸出三百元钱,说:“弟,你姐夫小气,钱握得死紧……姐也没什么私房钱,这三百,你拿着,不用还的。”
“姐啊,你以后别打牌了,一个家庭,还不是要两人才搞得好哦。”
大姐家靠着几块菜地和大姐夫在矿上做临时工那点收入,还要供养一个高中,一个初中,家境并不富裕,刘三毛还是硬着头皮走进了那瓦盖的矮砖房。
大姐夫上早班去了,大姐听了他的话,默默走进睡房,翻箱拿出了五千块,说道:“家里只有这么多,本来攒着给你外甥上大学用的……”
“这钱,我不能要,姐,当我没来过。”
“拿着吧,你要是发了,我们也跟着沾光的。”
“这……大姐夫不会骂你吧?”
“这家我当着,没事的,你姐夫看起来脾气挺暴躁,到了我这,哼,那还得趴着。”
“趴着???”
“hoho……”
井下打水工,挂在一个科室名下,却是常年难得到科室打几个转,对科室的人事,难免感到陌生。
马勇敢轮休的那个白天,到科室领劳动保护,上午九点的样子,离科室的门还有好几米,便听到里面有两个男人在大声争吵,他定了定,这时候进去,合适不合适?
科室的门开了,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气冲冲地走了出来,嘴里骂骂咧咧的,他刚走到马勇敢身前,科室的门又开了,冲出一个面红耳赤的男人,他指着精瘦男人大骂道:“陈南山,这回不下你的岗,老子跟你爸姓。”
中年猛地一个转身,跳了一下,拍着手掌回道:“谈不义,当个芝麻科长你还压死我了不成,下岗就下岗,老子还真不想受狗的气了。”
“娘卖*的,你娘个*烂了。”
“你娘 的公共厕所被屎尿撑爆了。”
马勇敢站在那里,倍觉尴尬,而他回头,看到不远处的坪上,好些人对着这边指指点点,多为嬉笑看热闹者……
对骂,以精瘦男子离去收场。谈义,那位四十多岁的科室科长,路过马勇敢身旁,眼中露出凶狠的光,他说:“你信不信,我要搞死他。”
马勇敢正不知作何回答,谈科长大步迈着,走向了厂矿机关办公楼。
到了科室,那里的人正在大肆议论。
“陈南山脑壳绊坏了,自己工作上犯了错,还这么嚣张,直接骂上主任的娘了。”
“就是,关主任的娘什么事??”
“陈南山那是看自己快退休了,局里又有亲戚,才敢这样卖矿的,卖五路,这家伙,外快比工资还多。”
接下来的议论,大为主任鼓劲加油。主任做得对,计量员陈南山作假报表卖公家的产量,就该重重作罚,让他下岗,搞死他……
马勇敢提着一塑料袋劳动保护,到厂大门时,见陈南山正在和一同龄男子大声地说:“谈不义那狗杂种以为谁都怕他,老子偏不怕,老子一辈子清廉,想不过去了,才在退休前写几路虚矿,也就挣几十百来块外快,好比喝了他们的血,你不见,他们那些当官的,明着暗着搞了公家多少钱……”
“南山,你晚节不保啊……不过,刚才你骂得真痛快,谈义脸都气成猪肝色了,让人看着心里爽快……”
谈义,谈科长不是一般人,他的目光像秃鹰的目光,瞅着让人心一颤一颤的,特别是那些犯了纪律的胆小鬼,被他一吼一瞪,那真会生出无限的悔意,惟恐被他撕去一块肉。谈科长有私家车,即使时间到了04年,矿上的私家车还是极其稀少,仅此一辆的样子,那是一辆猪血色的老式越野吉普。谈主任开车的气势比他训下属的气势更足,在矿上坪里,只要他的车过,那也是平地一阵风过,卷起漫天尘沙的,这一点,连矿上那台崭新的厂领导金杯车都不能比。马勇敢还没走到文化宫,谈主任那台吉普车呼地一声驶过,马勇敢知道这是谈主任的车,他还是忍不住用手遮住嘴巴骂道:“有什么了不起,一辆破吉普开这样凶,倒像开着奔驰一般……”
刘三毛又找了往日几位玩得好的工友,七凑八凑,离五万还差三千来块,眼看只有两天就要交股金,他心里实在着急,于是,那天晚上,他和他的老婆又坐到了他父母面前。
“妈,实在没办法了,我们恳求把猪卖掉,哪怕只卖两条。”
“爹,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知道,多少人想参股,可他们没有那机会……”
他的爹,那位刘老汉一边抽烟,一边将桌上的算胖拨的啪啪作响,只是不作声。他的妈,怜爱地看着儿子和儿媳,一声接一声地叹着气。
“三毛头,不是妈小气,这季节卖猪,亏得死呢,价钱也不比年前好,妈真舍不得呀。“
刘三毛殷切地望着自己的父母,他的媳妇说:“卖猪我也不舍得,可是,不卖猪,还差三千块凑不齐,这可如何是好呢?“
短暂的沉默之后,刘老汉把算盘珠子归了原,他说道:“这会卖猪,比等到年底卖猪,明摆着几百到一千……但是,这猪,还是得卖,因为猪的问题让他们凑不齐股金,孩子们会记怨一辈子的……“
“你是当家的,你都说卖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唉——“
一家四口人站在猪栏前,那颗被拉燃的灯泡照着那四条哼哼唧唧,饱后连眼皮也懒得抬起的猪,刘老汉说:“卖三条够了吗?“
“够了吧,妈,这些猪您喂大的,您来决定卖哪三条吧。“
“都是有感情的,舍了哪条都心疼啊。“
“三毛他妈,这时候就别婆妈了,猪毕竟只是猪,卖了大的还能买小猪崽喂养……“
“都是有感情的……“刘妈妈不由又感叹了句,接着叹了口气,指着猪栏说:”就它们參了,头号,二号,三号……唉,父母疼满儿,总算保住了老四……“
说的刘三毛好似要卖兄弟似的,心里怪不是滋味。
人怕出名猪怕壮,猪一壮了,那避免不了挨一刀的宿命。
刘家猪栏关着的,那是地方猪,全是用猪草,红薯喂养大的。地方猪,肉质更好,价格也高几毛一斤,可这会,他们急于出货,在价格上咬不紧了。
矿山没有专门的猪牛羊交易市场,刘老汉拨通了一个猪贩子的电话,那个猪贩子和他们做过几次生意,长着一对精光闪闪的老鼠眼睛,他背着手,在那个上午站到了刘家猪栏前,一脸不忍地说:“这猪卖早了,喂一年半载再卖,钱肯定比现在卖得多。“
“老梁,常来常往的,按年前的价格,把三条猪的毛重称了,你赶走吧。“
“年前的价格?老刘啊,季节一过,这价……“
“老梁,你摸着良心说,这栏里的是不是地方猪??“
“老刘,别着急,我摸着良心说,这栏里的,千真万确就是地方猪,可是,这季节已过……“
“老梁,别吞吞吐吐地,不爽快。“
“好,那我直说了,要过年那会,一猪难求,饲料猪挑着卖,也能卖地方猪的价,可这正月,家家户户被油水泡着,谁稀罕猪肉?地方猪挑着卖,还有人怀疑那是饲料猪,好难卖动的……要我按年前价买,我划不上,老刘,这个没办法。“
“按当下地方猪的市价,总可以吧。“
“那也不成……“猪贩子满脸焦虑地说:”都说了,挑着卖别人都怀疑不是地方猪,卖不动,卖肉的要多花脚力和时间,还有口水……只能,按饲料猪的当下市价,三块八称毛重……“
“四块三减三块八,这一斤毛重差五毛,这七百来斤……要差三四百块,老梁,你不厚道,看我们着急用钱,借机杀价,老梁,你不能这样的。“
“再说句良心话,还真没杀价,收高了,这卖不动,砸手里就惨了……好吧,不罗嗦,买卖,双方自愿的,你们不卖?那我走了。“老梁迈着毫不留恋的脚步,向那条过河的石板桥走去。
“梁叔,梁叔叔,你等等,你回来。“刘三毛媳妇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