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矿山长大的马勇敢,推着四轮麻辣摊车去市场的途中,总会遇见一些熟人。刚开始那两天,马勇敢遇到熟人就会觉得脸上发烧,尽可能地不去看那些熟人。摊车要经过小学校门,为了避免遇见以前的老师,他出摊的时间更早了,摊车要穿过一条铺向另一乡镇的公路,清早的汽车也少,空气里还带着属于清晨的清新,要路过一些卖衣服,百货的店铺,其中有两家是他两位初中女同学开的,那是两个已为人妇的女同学,有一个起得绝早,他看见马勇敢会打招呼:“老同学,真勤快,这么早就出摊了。”马勇敢笑着应了声,脚步迈得更快了。
马勇敢常看到一些工区的同事来市场买菜,熟悉的会走来和他聊几句,不算熟的也许会装作没看见他……刘三毛刚出晚班,他脸上满是疲惫,和马勇敢说话时不时打着呵欠,他说:“机运组的工作时间太长了,放三路矿有时要十多个小时,累……工资还可以,百分之六十也能拿四百多,你这生意怎么样?比得上上班吗?”马勇敢替刘三毛点了一根烟,说:“马马虎虎,我只是帮我妈守一守的。”刘三毛抽了一口,吐出烟雾,他说:“有什么打算?听我说,这麻辣做好不比上班差,四毛你认识吗?就是那位挑着挑子卖麻辣猪脚的,他生意好,比作工强多了,你要学他,把口味做好,挑出去卖,让你妈守摊子,肯定比现在挣得多。”马勇敢摇头道:“要我去吆喝?那我不行,比不上他呀,我妈一个月扣去开支也就两三百的样子。”
烟抽完了,刘三毛把烟蒂丢到地上,说:“我得赶回去睡了,搞到七点半才出班,给我来三块钱的麻辣豆腐,你妈这豆腐做得挺好吃的。”马勇敢把麻辣豆腐装在一个白色塑料袋里,刘三毛接过,一边将三块钱往马勇敢手里送。马勇敢推让着,说:“不要钱,那次受伤你们送我出去还没感谢……”刘三毛将钱放到玻璃柜上,说:“那事,还不是应该的……我跟你说,这摊要是你的,我不会客气……钱收好,你妈投了本钱的,小本生意利润本来就少……”
林大婶家的张梦娇挎着一青年男子在市场里亲热地走着,他们停在了摊子前,张梦娇说:“哟,马勇敢,你怎么替你妈卖起麻辣了。”
马勇敢坐在板凳上,笑着说:“没办法,为了生活。”
张梦娇说:“你不是在北矿上班吗,不过话说回来,那下井的工作确实也不怎么样……呵呵,我听我妈说,你请长假为你妈卖麻辣了我还不相信呢,没想到是真的,呵呵。”
那个男人说:“梦梦,竟然是熟人,买几块钱麻辣吧。”
张梦娇说:“马勇敢,这是我未婚夫,国家工作人员,在市国土所上班的,我们,五一就结婚了,到时候,你可要来喝喜酒呀。”
马勇敢说:“好的,我会去的。”
张梦娇说:“你妈对我妈说,你不爱出去吃酒席的,你真是个奇怪的人……马勇敢,给我称三斤鸡爪,老熟人的,你份量可得给足哦。”
马勇敢把鸡爪装好,用秤称了称,递了过去。张梦娇接过问:“多少钱?“
马勇敢说:“十五块九毛。“
张梦娇从那男人钱夹子抽了一张二十元的,说:“找四块,那一毛钱就不要找了,你们挺不容易的。“马勇敢把数找齐了,张梦娇笑着说:”你这人,一毛钱还这样较真……好了,走了,到时记得来喝喜酒,在市里一个大酒店办,我妈会送请柬的,我们会派车上来接的……”
麻辣卖了十天,马勇敢对刘忆莲说:“妈,我不是不愿意为你分担辛苦,我只是觉得两个守着一个麻辣摊子太浪费了,妈,我不想去守摊了,我觉得太窝囊了。“
刘忆莲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勇敢,妈不是要阻挡你发展,等你有了更好的出路,妈会全力支持你,勇敢,你还得替我守段时间的摊子,妈要你学会如何和人打交道……’
市场里鱼龙混杂,市井百态。人们为了生活卖着辛劳,卖着笑脸,卖着生命里的时间。嘈杂,是形容市场最贴切的词语,马勇敢守在摊后的心情怎么也沉静不下来。他做不到投入,有人问他时,他也不能立刻献上笑脸和热情,刘忆莲想要他多和人打交道,殊不知,自卑感却在勇敢的心间滋生了。其实,马勇敢从来就有自卑感,读书时成绩不如人,工作后,猛然发现自己许多方面都比不上别人,家境,本事,口才等等。马勇敢苦捱着,他面上波澜不惊内心却受着煎熬:“我不适合这社会吗?我吃不开……我适合干什么?我能干什么?”
申清汤站在摊子前,马勇敢一眼就认出了她,申清汤显然对他没印象了。穿着高跟鞋,烫了卷发的申清汤指着那一盘鸭掌说:“喂,给我来十六个鸭掌。”
马勇敢站起,低头夹着鸭掌,他一紧张,一个鸭掌竟然掉落到了地上,他慌忙用手捡起,那鸭掌已沾满了地上的黑水,申清汤大声说:“干嘛干嘛,掉地上的你还捡,你还打算把它洗洗再卖给上帝吗?”马勇敢说:“我没有……我就是看看。”
申清汤命令道:“快丢掉,食品卫生,你手也弄脏了,快去洗干净。”
马勇敢把鸭掌丢掉,用脚踩了踩,跑去卖鱼大嫂那舀了两勺清水洗了洗手,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又走到摊后,申清汤说:“你这样的,不讲卫生的,在矿山还能卖卖麻辣,换在市里,你早被……被卫生局逮捕了。”
马勇敢拿起夹子,说:“鸭掌还要不要,我可得趁我还没被逮捕……”
申清汤说:“要吧,谁叫我家那位喜欢吃鸭掌呢,朋友,要善待矿山人民的宽容,要干干净净地做鸭掌,听见没有。”
马勇敢说:“听见了。”
看着申清汤用两根手指提着那袋鸭掌,看着她踩着高跟鞋离去的背影,马勇敢心间无端生出一股酸:“好看的,早早就嫁人了。”
刘忆莲说:“勇敢,我看出来了,你的心不在市场,你像一个盼着下课的学生,开着小差,老望着窗外,好吧……好了,从明天起,你不要再帮我守摊了。”
马勇敢说:“妈,你生我气了,我有听你的话,每天早早就推着车去了市场啊!”
刘忆莲呵呵笑着说:“妈不跟你绕弯子了,勇敢,妈花了三十块钱为你找了一份好工作。”
马勇敢狐疑地看着刘忆莲说:“三十块?买了份好工作?”
刘忆莲说:“过一会家里要来一位客人,那是你曾姨,妈给了她三十块,其实,那三十块也不是她得了,那是给中介公司的中介费……”
刘忆莲说的那位曾姨来了,个头和刘忆莲差不多,留着一个男式女发,她认真地审视着马勇敢,她露出了笑脸,她说:“刘姐,跟你说个事。我们结为亲家吧,我家婷婷也快毕业了。”
刘忆莲受宠若惊地说:“高攀啊,想都不敢想……你们双职工,独生女……他姨,婷婷初中毕业后你不打算送她读书了,要她嫁给我家勇敢了。”
曾姨说:“那不会,先把亲订了,等婷婷大学毕业了,再给他们办酒。”
刘忆莲说:“了不得呀,大学生,勇敢,你还不快谢谢曾姨。”
马勇敢说:“妈,曾姨开玩笑你当什么真哦。”
曾姨说:“我没开玩笑,我会看相,勇敢生了一副有福之相,日后非官即仕……刘姐,生辰八字有吗?我拿回去给他俩合合。”
勇敢离开了座位要回房,刘忆莲说:“勇敢,你坐下,他曾姨,他不识好歹,我们还是说说工作的事吧。”
曾姨笑着从包里拿出一张收据,摆在桌子上,她说:“这是我侄子那家中介公司开的收据,钱,他们收了,工作的事他们落实了,明天上午,要勇敢拿着这张收据去他们公司,他们会派人带勇敢去单位面试,我侄子说了,这小子运气好,一份好工作正在等着他呢,包吃包住,每月工资五百五十元。”
这天夜里,马勇敢兴奋得睡不着觉:“五百五,还包吃包住,还在地面……菩萨保佑明天的面试我顺利通过……”
马勇敢赶早来到市里,中介公司在汽车站的二楼,挂着中介公司牌子的办公室还没有开门。马勇敢在那里等着,七点半,那扇门开了,一位戴着眼睛的削瘦男子拿着毛巾,牙刷,口杯走了出来,他看了马勇敢一眼,把办公室门关上,跑去楼端头的洗手间去了……
那男子回来,开了办公室的门,回头问:“兄弟,有事吗?”
马勇敢点点头,跟随那男子进去,那男子把东西放好,开始收拾铺在办公室的折叠床,一边热情地说:“兄弟,说吧,找工作还是找老婆,还是有别的业务照顾……”
马勇敢说:“请问,邹文在这上班吗?我是来找她的。”
眼镜说:“在下就是邹文,请问你是?”
马勇敢拿出收据,说:“你好,曾姨叫我来的,这是那张收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