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乐对马勇敢说：“减员增效，是矿务局的大形势，大手笔，不是我们可以阻止和改变的，谁都想保住工作，保住饭碗，人人都在行动，你……老马呀，觉悟得有些晚啊，就拿我厂来说，只留三百人的话，我估计就没你的份了，圣人有云：亡羊补牢尤为未晚，现在行动或许能保证留四百人中有你，舍得下本，三百，两百也可能有你……这是一个竞争激烈的事情，再说向谁下手，局里的大于厂里的，这是事实，可他们不认识咱，不敢乱接咱的招，他们的胃口也会比小的大，别说我们找不着喂招的门，就算找着了，也白搭，大船是不喜欢到那小沟里行驶的，所以我说，这米米还得往咱厂里丢……厂长一级的无疑权利最大，打动了他们，留下不成问题，但是，本人认为区长才是与我们命运紧紧相扣的一环，没错，下谁不下谁不完全由他们定夺，但是，工区的下岗名单归他们写出，再交厂里研究决定，明白吗？他不将你的名字写到下岗名单里你就能高枕无忧……老马，区长你也熟，你亲自去送好过别人转送，这事，越少人知道越有把握成功，说说……你打算怎么送？送多少？”
石乐的话有危言耸听的成分，听得马勇敢发了一会愣，尔后，他说：“没想到这送礼还有这么多学问，石乐，送四百给于区长行吗？我到他办公室，趁左右无人的时候把钱交给他，你看行吗？”
“不行，赤裸裸地塞钱，他会有所顾忌，他得权衡安全不安全，在办公室塞，更是犯忌，他得迅速判断你这个人可靠不可靠……还有，你陈述目的的时间也紧，随时都有可能敲门的。”
“我买个红包封起来……”
“不妥，他又没做酒……老马，我认为四百有些少呀，当前形势严峻，竞争激烈……”
“一个多月工资呢？”
“用一个多月工资就想保住一辈子的饭碗，你是不是想得太美了点，老马，这事上你不能这样小气。”
“多的我也拿不出。”
“不要心疼那几个小钱，多送点，把他搞舒坦了，以后换工种，调动都有好处。”
“石乐，你送了多少？”
“这事不能说。”
“我只打算送这么多，我家穷。”
“嗯，老马，不如这样，我带你去槽子上转转，让你这四百翻几倍再去找他，于广长得挺正经的，其实他胃口大着呢。”
“槽子？”
“槽子都不知道，就是押宝的地方，四百往桌面上一丢，来了，就变八百，八百再往桌面上一丢，来了，就变一千六……”
“赌博啊，不行不行。”
“老马，那你自己去送吧，记住，不能在办公室，不能赤裸裸给钱……”
马勇敢买了一个信封，一本信纸，和一枚邮票。他一晚上都关在自己房里琢磨怎么写一封信打动于广，他在信纸上写了又划，总不满意，到夜里十点，刘忆莲敲着他的房门喊道：“勇敢，明天还要上早班，快睡觉。”
马勇敢应了声，看着信纸上的几个字发呆：尊敬的于广区长，你好！
熬到一点多，马勇敢才写好那封信，他写了自己的家境，写了没有那份工作两母子只能靠刘忆莲卖麻辣维持生活，并真诚地恳求于广开恩，给他保住工作，并承诺，四百元现金不是极限，工作保住了，答应每月还孝敬于广三十元……
马勇敢看了几次，越看越满意，他读书时一提作文就头大，没想到丢下书本后还能写出这般有勇有谋的好文章。
信和钱统一装进了信封，用几粒冷饭将封口封住，在信封上写下了收信人的地址，人名，落款匿名（反正于广拆信一看就知道是谁写的）。
路过邮局时，马勇敢在邮筒前面站着，心间隐隐觉着这样不妥当，他想道：“万一信件丢失，万一他收到了信和钱不认账……”
“娘个*，马勇敢，亲自来寄情书啊。”陈大力在马路另一边大声喊道，马勇敢慌忙将信封揣进了裤兜，回道：“陈大力，怎么跑这边来了？”
陈大力走过马路，说道：“打算到这边租个房子住，你知道的，在寝室很多时候不方便的……拿出来……”
“什么？”
“情书啊，哥给你参考参考，写情书哥是里手。“
“不是情书……“
“行呀，不给算了，奉劝一句，新世纪了，情书早不流行了，面对面，嘴对嘴才能……一手抓住妹妹的心，一手……“
“呵——，陈大力，你不担心减员的事吗？“
“担心那玩意干嘛？“
“你有把握不被减掉？你有送礼给于区长？“
“送礼给于广，我怕他吃了呕血……“
“呵呵，不和你说了，快迟到了……“
“去吧，我上夜班。“
马勇敢撒开腿向矿上跑去。
指令会上，石乐老是挤马勇敢，还不停地挤眉弄眼，指令一布完，石乐将马勇敢叫出去，说道：“老马，把你的四百子弹给我，保证给你打到鬼子。“
马勇敢不信任地看着石乐，说：“不敢累着你老人家，看你两眼通红，昨天革命干得挺辛苦吧。“
石乐说：“别提了，开始赢了一千多，跑去‘院子’贺喜，贺过之后又跑去干，老本都输了……老马，借我两百，赢了一定请你客，吃喝，乐，全包。“
马勇敢摊了摊手说：“子弹入库了……这月工资不知何时才发？“
石乐叹了口气，又找万子松借钱去了。
信和信封被马勇敢撕碎丢进了漏斗，扒了几扒矿渣将他们埋了，钱重新装进了他的口袋，乘在罐笼里，马勇敢在快速提升的过程里做了一个决定，找到于广，先问情况，再提要求，最后塞钱……
办公室的门开着，于广和童民坐在里面说着什么，马勇敢从门口走过，没有进去。
过了几分钟，他又从门口走过，见两人还在里面抽着烟，他走到外面透了透气，心想，再不去他们就下班乘车去了……
马勇敢鼓足勇气站到了于广两人的面前。
于广问：“马勇敢，你有事？哈，又有人要打你？“
童民看了看马勇敢，说：“呵呵，我去矿里打个转。“
童民走后，于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说：“有什么事，说吧。“
马勇敢咬了咬嘴唇，说道：“于区长，我想问问，减员……决定了吗？“
于广笑着说：“你也着急了？”
马勇敢一听，心想，这话里有信息，说不定大家（包括陈大力）全送过了，只剩下自己了。他说：“于区长，谁心里不急呀，我要丢了工作，靠我妈卖麻辣那点收入，我们娘俩可怎么活。”
于广说：“马勇敢，你家的情况我知道，有那么一点困难，马勇敢，活人能让尿憋死？这么年轻，下岗后，不会另外找活干？”
马勇敢说：“于区长，你什么意思？我下岗后？决定了，你们按什么标准决定的，怎么就该我下岗……”
于广打断了马勇敢的话，他笑着说：“我是说假如，假如你下岗了，我劝你也要去找食吃……马勇敢，你先别急，未必就该你倒霉的……”
于广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说：“只有五分钟了，没别的事我要乘车去了。”
马勇敢弱弱地说：“于区长，名单递上去了？里面有我对吧。”
于广站起，说：“对，递上去了，有你，所以你要努力表现……”
于广收拾着桌上的文件，马勇敢无奈地退了出去，他的脑袋里迷迷糊糊的，走出厂门，走到文化宫，他猛然想起，竟忘记拿出钱争取一线希望了，马勇敢望着那条通往北矿的公路，一辆黄色中巴车从那驶来，载上炼厂的几位领导，鸣着喇叭下山去了。
刘忆莲一眼就看出了马勇敢心里有事，她问道：“勇敢，发生什么事了？四百块钱你送了吗？”
马勇敢说：“妈，没送。”
马勇敢将四百元放到刘忆莲手里，两母子沉默地吃完了那顿饭，洗过碗筷后，刘忆莲问：“决定了？哪些人下岗？”
马勇敢说：“决定还没下来。”
刘忆莲说：“还没决定，为什么不把钱送了，舍不得吗？”
马勇敢说：“妈，于广把我的名字写在下岗名单里交上去了，只等上面做决定了。”
刘忆莲说：“于广为什么要这样做？嫌我们钱送少了？送晚了？”
马勇敢说：“反正已经晚了。”
刘忆莲大声说：“明天，妈去你们厂里找领导，他们凭什么要下你岗，你工作也勤恳，他们凭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