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第三天,石乐把刘在叫到了办公室,看石乐的表情,不像有什么好事,再看石乐办公室坐着的两位,都是安环科的,见刘在进来,他们立即收敛了笑容,有一位板着脸对刘在说:“上前天上午十一点二十三分,你在3510主巷道拉了一堆屎???”
刘在望了望石乐,答道:“没有……没有拉……”
“刘在,你要配合,不要看不清形势……”石乐说道。
“这事,你不用狡辩,我们人证物证都有……”
“嘿嘿,是我拉的,不犯法吧……他娘的,以前那些拉屎的地方都被封了,本来想找些东西埋了它的……”
“你不用说了,认了就好……石科长,麻烦你了,我们先走……”
带那两人离开后,刘在走过去敬烟给石乐,他笑嘻嘻地说:“安环科的真是吃饱了饭没事做,连拉屎也来过问……”
“不好笑呢,你倒霉了,刘在,你为何要在这样的节骨眼拉屎哦……大家都在整治环境搞卫生,你却搞破坏,刘在,你想过没有,要是你那堆屎被检查的看见了整个公司都不能通过验收,你负得起这责任吗??唉,这次,我是保不住你了,你回班里等着,下午就会出结果……我尽量帮你说说好话……”
刘在忐忑不安地离开了办公室,直觉告诉他,那堆屎拉出了非常严重的后果,好不容易捱到了下午,石乐为他的事召开了护卫班的会议,当众宣布道:“刘在于十二月二十二日上午十一点二十三分拉了一堆屎放在3510主巷道……鉴于他主动承认错误,矿里决定对他处以五百元罚款……”
“什么?五百元?打抢啊……”
“刘在,你闭嘴,矿里本来要罚你一千,我好说歹说才减到五百……你要识趣,不要去矿里闹,不要到时后悔……”
刘在没有去矿里闹,一张黄榜让他成了矿里的知名人物,成了一些人的笑柄,拉回屎罚五百,他是有史以来第一人……
到家后,他也不敢对阿月说,可消息还是传到阿月耳中,她挽起两只衣袖,用手指指着刘在的脑门骂了一通,又用那根手指指着矿上的方向破口骂道:“打抢的,吃了拉血拉死的……你们可真下得了手,一月一千二的工资,你们一开口就是罚五百……”
阿月没有去矿上闹,他们不想刘在失去工作,不想失去这一家人唯一的生活来源,只能忍受,自叹倒霉。
矿上运来了两卡车油漆,分发了下去,矿里要求刷出焕然一新的感觉。
地面上的人员一下显多了,大家都提着一个小油漆桶,握着一把刷子,纷纷用鲜艳的色彩掩饰岁月的脱斑。
马勇敢他们领到了两桶油漆,领到手的时候,副科来了,对他们说:“就你们那 大的地方,一桶油漆足够你们把门窗刷十次……提一桶下井,提一桶放到我办公室……”
班长领着马勇敢他们下了井,将岗位房间的门和小窗刷了又刷,弄了一屋子的油漆气味,马勇敢裤管上不小心沾了两道油漆,出班之前,班长皱着眉头说:“本来我们有两桶油漆的,不是那 养的副科抢去一桶,我们每人可以分到半桶……”
马勇敢早从班长这一天的小声骂语里听出了班长想搞点油漆回家的意思,他笑着对班长说:“我家没有东西需要刷漆的,这半桶……老姜,你要和班长分吗??”
“我家也不要……班长,这剩下的半桶油漆你一个人提回去好了。”
班长展了笑颜,嘴里却还在骂:“不是副科那王八蛋搞去一桶回家……”
马勇敢回到家,刘忆莲看他两手空空则问道:“油漆呢?”
“我们的用完了,没剩下……”
“人人都有搞油漆回家,你怎么不想办法搞点,把这八角炉子刷一遍也好啊……”刘忆莲叨叨起来就没完了,彩云同情地望着自己的丈夫,一句话也没说。
刷过油漆之后,马勇敢他们就从扫窿路的队伍里退了下来,他们带着扑克下井到岗位上打扫了两天卫生,又被调到地面协助澡堂工清扫澡堂子后面的排水沟。
“哎呀,你们快看……屎……”随着一位女澡堂工的惊叫,在打扫的四人全看到了那两截随水漂来的大便。
“又有人在洗澡时拉屎,快去叫副科……这关键时候不信整不到这些专门破坏卫生的……”
副科领了两个人,风风火火冲进澡堂,抓住那个光着身子唱‘离歌’的胖小伙……那庞小伙焉巴巴地低着头,安环科的两个人和马勇敢他们科室的站在一张黄纸周围,一边笑一边讨论这检讨怎么写。
“我真为你感到羞耻……你简直将我们童家院子的脸都丢尽了……”捉笔代写的人,是安环科的一位中年科员,他鄙夷地看着坐在一旁抠指甲的胖小伙说道。
“长得标标致致,人模人样,却像狗一样随处大便……罚你两百,那是念在老童的面上……”另以为安环科的科员笑着说。
那胖小伙的脸已账成了猪肝的颜色,他头低得更低,他的嘴角动了动,像是抽搐,又像是在骂着什么……
整治初期,一罐限乘六人,排队的时间久了些,总还有罐可乘。
可是,一个礼拜之后,罐笼停了,下井扫路整理的人,只好去走那主斜井的台阶下井,那台阶有近千级,往下走不怎么费力,做完事出班往上走的时候就吃亏了。
“九百八十六,九百八十七……九百九十一,总算到地面了。”
走完那九百九十一级台阶,马勇敢总是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的,腿脚有抽搐的感觉,他不敢坐下,总得在那井口站一站才能缓过劲来。
“真辛苦,比扫窿路还辛苦,最怕就是出班走这台阶了……”
“邻矿的处理也下来了,他们也开始为复产做整顿了,听说也没罐,二十多个中段啊,一个班走下去,抽根烟,再走出来就差不多了,还能做什么事……”
邻矿事故调查结果出来了,说是绞车电机上一根什么插销脱落,导致失控。处理结果,听说是这样的,矿长撤职,机能工区的正副区长罢免,检修班的检修工有几人进了监狱……
罐笼停了,直井井架也刷了几遍油漆,开始刷的是鲜红色的,后来又涂抹上了淡蓝的色彩。等那淡蓝的油漆干得没有多少油漆气味的时候,这整治貌似也到了尾声,谈义站到了科室,安排道:“副科,你带队去计量室监督最后攻关,我带队去水仓……马上就要验收,这关键时候谁也别出漏,谁也担不起的……这是关系到整个公司复产不复产,整个公司的饭碗保不得住的,只要能清除的,每一粒灰尘,泥土都给我清除干净……”
谈义带着马勇敢他们班组到了水仓,指手画脚了个多小时,总算达到了他满意的样子。他拍了拍手掌,说道:“这样子还通不过,那也怪不得我了……”
出来时,他们走的主斜井台阶路,走了近百级,谈义喘着气,在前面停下了,他转过身来,说道:“歇歇,大家歇歇……这身体好久没锻炼,吃不消……”
他们就这样,走一百级歇一次,一共歇了八次,后面的那几次,谈义话也说不出,只顾喘气,同时挥了挥手示意休息。这一次,到达井口之后,马勇敢面上从容自若,喘气都不见粗的,这一次,和平时真的不同,平时那一拨拨的,出班脚步特别的急,让人都不好意思停下歇歇的……
这天,上面检查验收的要来,马勇敢分到了一个地面的活,他跟着科室的一位科员站在主斜井口,协助那科员登记下井人员的姓名,工区……
这天,罐笼也开了,可老是空罐试罐,让等罐的人没有耐心去乘,还是走路下井的为多。
上午,检查的没有来,中午,吃过饭了,检查的还是没有来。
“陈领导,检查的今天是不是不来了???”
“谁知道,说是要来的……我们只要坚守一条原则,凡是这花名册上没有名字的不让下井就可以了……”
“陈领导,这登记平时也没有啊。”
“平时又不检查,哪需要?”
马勇敢呵呵笑了两声,往那停车的坪望去,他看见了公司一辆崭新的大巴驶到了那里,停了下来。
“来了,来了……”
气氛一下变得有些紧张了,马勇敢老往那大巴的方向望,极不自然的样。
“别怕,上面领导也是人……”
等了半个多小时,有六七位戴着红颜色矿帽的人往主斜井走来,马勇敢刻意挺了挺身板。
“领导,请登记……”
“不用了,我们不下井,就到这井口看看。”说话的是矿里一位领带的副矿。
那些说普通话的,站在井口看了看,问了副矿一些话,就离开了。
“这真是雷声大,雨点小……”
“可不是,我们辛苦了几个月,他们就是瞄了几眼……”
“小马,你还希望他们仔仔细细挑出毛病来不成??”
“那也不是……”
那辆大巴在矿上坪里摆了个半小时,又开走了,检查合格还是不合格?
看矿里那几位主要领导在鱼池前谈笑的样,心急的矿工心里也有底了,应该是合格了,不合格他们是笑不出来的。
天气冷了,山尖上戴了冰帽。
被遣散回家等候消息的人,得到了召集,到了矿上,参加了一个大会,确定了过完年就正常生产的消息。
“大会结束了,各人回个人的工区段队,都有鱼领……”主持领导说完,掌声响过,人员散会。
无论临时工,正式工,都有十斤鱼领。
领到鱼的矿工满脸欢喜,提着有鱼的蛇皮袋子往家赶去。
马勇敢把鱼提到家,就和刘忆莲,彩云一道开始剖破。
“在你爸爸那会,这年年过年都有鱼发的……可那时候又不同,没有年终奖的……咦,勇敢,你们这鱼是不是代替年终奖了……“
“谁知道呢???八成是没有了。“
“过年有鱼发也不错了。“彩云笑着说。
鱼发下之后,离过年放假还有几天,马勇敢他们还得天天去矿上,学习学习,考试考试,劳动劳动……大家都在猜度有没有年终奖,即使没有,他们认为公司遭了这么大的难,有鱼也是不错的了,对年终奖并没抱太大希望。
所以,当年终奖比往年一分不少发到手里的时候,他们就像得了一笔意外的横财,难掩饰喜悦。
“一千二,一分不少……这些领导还有些良心啊,他们没有目标奖了,还发钱下来……”
岁月蹉跎,十年过去了。
还记得那个九月,他独自爬上山巅,对未来充满了憧憬。
还记得他那有了工作以后喜悦的心情,和工作不如意的失落。
还记得他曾请假,想改变命运的安排,可社会又把他逼到了原来的安排。
马勇敢每个班都得下井,乘罐时,他心中往往有着一种恐惧:假如罐笼坠落……
没有奇迹出现,马勇敢的生活轨迹很难有所改变,平凡的勇敢继续着他的平凡,他上班,他摆租,他用劳动报酬改善家人的生活,一点一滴……
石乐,刘三毛,万子松等,这些当初和他一道参加工作的人,有的过上了让人艳羡的生活,有的和他差不多,马勇敢很少想起他们,即使他们就在眼前晃来晃去。
偶尔,马勇敢便想起了牛好学,想到这位昔日朋友,他心中骤然间升起一丝孤独的感觉,这感觉真实而略带苦味。
有人说,他还年轻,有人说,他不够勇敢,有人说,他该去寻找新生活。
可什么是新生活?
他何尝不想有新的生活,可他能真实地找到,并拥有吗??
马勇敢的懦弱,马勇敢的妥协,马勇敢的忍受,马勇敢的挣扎,马勇敢的坚持,马勇敢的
平凡,马勇敢的勇敢……这些都不用说了。
说一说马千里吧,在2010那个桃花红艳的春天,他开始学步,他一步一步,在爸爸妈妈的搀扶,关注之下走着,他能走到千里之外吗?
马勇敢三岁的时候,他爸爸给了他两角钱,他爸爸听到有人叫卖凉薯的,就笑着逗他说:“勇敢,把你的两毛钱借给爸爸买凉薯吃,好吗??”
马勇敢死活也不肯拿出那两毛钱,就算他爸爸和妈妈用五元一张的和他换,他也不肯。
后来,那两毛钱去了哪里??马勇敢一点也想不起来,他不记得自己曾那样在乎过那两毛钱,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曾拥有过那两毛钱。
只是,刘忆莲有时还会说起那事,说起那件马勇敢早已没有印象的事……
(本书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