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家的私人医院选址自然是极好的,郊区的一处清幽之地,非常适合病人修养,离市区不算太远但又保证了市区的烦扰不会影响到病人。自然,能够进入这间私人医院的人不只是有钱就行了,这里倒也算得上是诸葛家族庞大的关系网中的一环。
奇怪的是,这里的医生护士好像并不认识诸葛天扬,倒是对任飞印象很深,毕竟他的母亲是风叔也就是诸葛家的大管家亲自送来并嘱咐的,他们可不敢怠慢了。
任飞偏过头去对诸葛天扬表达了自己的疑惑。诸葛天扬苦笑道:“你别看我,我虽然知道我家有这么个医院但是我很少来这里的,毕竟,你也知道我们这样的人是不容易生病的。”
任飞想了想,问道:“那你们在前线受了伤怎么办呢?”
“自然是有医院的,不过毕竟是前线,不可能和这里一样如此完备的。还有一部分拥有治疗系神迹的神裔们,能够保证我们平常的医疗安全。”诸葛天扬回答道。
有护士看见任飞进来了,便走了过来打了声招呼,任飞是经常来的,这里的小护士们对人费都非常熟悉了,反倒是对任飞旁边的那个人,他们的少老板不太熟悉,只是礼貌性地点了一下头。
其实要是放在平常,诸葛天扬虽说不会生气,但是也会调戏一下这些小护士们,但是今天他没有兴趣,就像任飞今天没有拿他打趣一样。
任飞沉默地走向那间他已经很熟悉的病房,整个楼道似乎是因为他到来的原因,竟是一个人都没有,任飞站在门前沉默着,站在他身后的诸葛天扬也沉默着。
终于诸葛天扬叹了口气,走到他的身前,敲了敲门。
“请进!”这道声音像是一阵惊雷落在任飞的心上。
诸葛天扬没有犹豫,他知道,这样的事情只有尽早解决才能不在任飞的心中留下过多的阴影,他之所以这几天之内没有去找任飞,便是希望他能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回复过来,而不是再去纠结于眼前躺在病床上是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这点在诸葛天扬看来是非常没用甚至是非常愚蠢的行为。
“阿飞来了啊!”任飞的母亲看见进来的是任飞很是高兴,眉眼之间满是对儿子的喜爱,但是谁都能看出来其中夹杂的几丝痛苦和疲惫。尤其是几年来病痛的折磨更是让耳旁的鬓发早早地生了出来,脸上的皱纹也是日趋深刻,就像是生活在这个母亲身上雕刻的痕迹一样,既让人无奈又感到唏嘘。
任飞的母亲今年四十七岁,按理说应该不会显得如此老态,但是年轻时生活的困苦和艰难终究是过早地显示了它的威力。
任飞看着眼前躺在病床上的女人,看着她的笑容,看着她脸上逐渐展开的皱纹,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却又生生地咽了回去。任飞张嘴,紧张而又嘶哑地说了一个字,显得很生硬,但是又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妈!”
任飞母亲此时并没有察觉出任飞的不正常,而是看着任飞旁边的诸葛天扬说道:“阿飞,这是你同学么?”
还没等任飞开口,旁边的诸葛天扬便抢先说道:“阿姨好,我是任飞的朋友,也是他大学的室友。”
任飞的母亲一听是任飞大学的室友,更加高兴了,“你也是本地的?”
诸葛天扬点了点头。
“那太好了,以后你们放假什么的就可以一起回来了。”任飞的母亲说道,“刚开始啊,我还不同意他报的这个学校,觉得太远了,再说,云南那里不比北方,气候湿热,肯定会不习惯的。任飞这个孩子啊,就怕蚊子,我记得以前小时候有蚊子咬他一个包,他哭好半天呢!”任飞母亲说到这自己笑了起来。
其实这个学校的问题,在半个月前就解决了,不知道滕冲从哪弄来一个云南学校的毕业证。那天,有个快递寄到了任飞的家里,最让人无语的是,那个快递员竟然穿的衣服上边印着“金伦加”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把一个信封交到任飞手里,临走还笑着说道:“欢迎新同学!”
任飞还以为是什么入学必需品之类的,或者是什么规章制度学生手册,怎么也是没有想到里面写着“云南xx学院”,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封录取通知书,这才明白过来。
随即任飞母亲神色一黯,望着任飞说道:“任飞这孩子从小没父亲,面子紧得很,说什么也不想上近处的学校,你们要是有时间,就多回回家,现在这交通多方便,云南到咱这快的话一天足够了。”
诸葛天扬点着头,说着会的会的,我们会经常回来看您的,回头看见任飞依旧站在那里,垂下来的头发遮住眼睛看不出他此时在想什么,他暗叹一口气。
任飞母亲感觉出任飞有点不对劲,问道:“阿飞啊,你怎么了,你同学来了也不知道说句话?”
任飞说道:“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了,有什么好说的。”
任飞母亲摇了摇头:“你这孩子!”又回头问诸葛天扬,“你叫什么名字啊?”
诸葛天扬说道:“阿姨,我叫诸葛天扬。”
任飞母亲吃了一惊,问道:“你难道跟诸葛若莲那个小姑娘是一家?”
诸葛天扬笑着点了点头,“她是我妹妹”。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妹妹得空就过来看看任飞的母亲,她们自然很熟,他来这里本来就没打算瞒着自己的身份,所以很大方的就承认了。
倒是任飞有点吃惊,问道:“您怎么认识诸葛若莲?”
任飞母亲说道:“前几天你一直没过来,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我正担心呢,有个小姑娘突然过来,跟我说你这两天有事情要做,不能过来了,托她过来照顾我。”
任飞哦了一声,心里却是有些别的想法。
“那个小姑娘真不错,长得挺漂亮的,倒是没想到她是你的妹妹。”任飞母亲笑着说道。
诸葛天扬笑了笑没有说话。
任飞突然抬头说道:“妈,我问你个事?”
诸葛天扬心里一顿,有些怔了怔。
任飞母亲很自然的说道:“什么事啊?”
任飞紧张地张了张嘴,发现只是喉咙里发出几声轻微的闷响,“您说,我没有父亲,那,我父亲究竟是死了还是跑了?”
石头落下也是石头,不可能就因为从心里落下就烟消云散,任飞的心里一直是有这个问题的,再加上这几个月来遇到的奇奇怪怪的事情,尤其是那个姓陈的男人说的那句话,终于让他心里的这块石头成功地从深处浮了上来,说不上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但也是成功地激发了任飞心底的某些东西。
但是,任飞的母亲却完全没有想到任飞此时会问这个问题,这二十年来她不是没有想过告诉任飞真相,只是太过残忍,她不想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会因为这件事情离自己而去。她恐惧,她不舍,同时她也不忍。
任飞呆呆地站在那里,头发遮住眼镜,谁也看不出他此时在想什么,只是他的身体的微微颤抖说明了任飞此时的他无比紧张。
诸葛天扬早知道会有这一幕,只是有些尴尬。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你没有父亲。”任飞的母亲说道,神色有些不自然。
“您是说过,我也记住了。但是,我总不能是捡来的吧?”任飞说道。
任飞的母亲愣了愣,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儿子。
任飞知道他今天说的话有些太过直接了,他心里是有些抵触现在的情况的。但,有些事情,无关神裔,无关阴谋,也无关亲情,只是简简单单的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或许他想不到,也不可能想到,这样的一句话对一个养育了他二十几年的单身母亲会有多大的伤害,这种伤害不是任飞的这种直接询问给她的,而是来自她心中某种隐秘的情感,以及害怕失去的恐惧。
她看着任飞,看着自己养了二十年的儿子,这一刻才觉得自己似乎是想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
渐渐地,渐渐地,她闭上了眼睛,耳朵里似乎还传来一声声急促的呼喊,好像是任飞,他好像在叫自己“妈”,叫的那么大声,那么急切。或许就够了吧,她开始笑了起来,只不过是无声的笑了。
黑暗中,她想到了好多,想到了二十年前自己遇到的那个男人,想到了一个鲜活的生命突然到自己手里的激动和紧张,还想到了那天的天空止不住的雨,还有自己如雨一般的眼泪。
这些年来,她一直把任飞当做自己和他的儿子,她小心翼翼地保护着他,用自己能做的所有事情来为他的成长做着准备。
然而,儿子长大了,就好像自己手中一直紧握的一根风筝线突然断了,它没有了线的牵扯,或许会遇到风,淋到雨,但是迎接他的还有那一片阔远的天空……
任飞此时有些不知所措,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闭上了双眼,身体如被风吹走的浮萍,软软地倒了下去。
…………
他很愧疚,也很着急。他有些自责,不应该在母亲生病的时候还说出这件事。他懊恼地抓了抓头发,露出自己平常很少露出地眼睛,只是这双眼睛里没有了平时那种神秘莫测让人生寒的神色,更多的是担心和自责。
站在旁边的诸葛天扬,轻轻地拍了拍任飞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担心。
过了许久,手术室上方刺眼的红灯终于灭了,任飞和诸葛天扬立马迎上去。
主刀医生摘下口罩,疲惫地说了一句:“小老板,任先生,病人没有太大问题,只是切不可再让病人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了。”
不得不说,诸葛家的私人医院的医疗水平和设备都是国内甚至是世界上顶尖的,很快地,任飞母亲的病情便稳定了下来。
按照刚才走出去的医生的话说,她只是情绪太过激动,对她的病情没有太大影响。
任飞提到喉咙的心渐渐放了下来。就在刚才母亲闭上双眼的那一刻,他的内心切实地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他忽然发现,如果真的失去了眼前这位,那他的人生来处又在何处?
他一直在找自己的来处,以及自己存在的原因,他以为他找到了自己的父亲或者是让母亲承认自己是捡来的,自己便找到了自己真正的来处。直到现在才发现,或许诸葛天扬说的是对的,自己如此在意这件事情,本身就是一个极为愚蠢和****的事情,有时候事情的本身没有意义,有意义的只是自己对这件事情的看法。
就像古人说的,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任飞一直是一个孝顺的孩子,不管是在自己看来还是在别人看来。他安安静静地陪在母亲的病床边上,并未远离一步,诸葛天扬找到院长嘱咐了一番之后便离开了,在离开之前,他与任飞谈了许久,直至确认了任飞似乎从原先那种情绪中脱离了出来之后,欣慰地拍了拍任飞的肩膀。
病房中显得令人难受的白色终于显示出了他的威力,任飞在经历了先后大大小小的可以称之为精神折磨之后,终于撑不住了,趴在母亲的床前睡着了。在漫长的黑暗中,任飞并没有梦到他已经可以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噩梦,睡得很香甜,在梦里他梦到了他小时候,母亲牵着他的手走在漫长没有尽头的石路上,他淘气地蹦跳着,震得母亲的手臂一晃一晃,但是母亲的手攥的依然很紧,没有松开。
他感到手上一紧,模模糊糊地从睡梦中醒来,却发现母亲的手紧紧地握着自己的手,他看到母亲已经醒来,急切地问道:“妈,你没事吧?”
任飞的母亲微笑着摇了摇头,一直盯着任飞,没有说话。
任飞低下头去,低声说道:“妈,我错了。”
任飞母亲笑着说道:“不,你没有错,原先是我想错了。”
她看着任飞,似乎是想从他脸上看出某个人的痕迹,但是什么都没有找到,叹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其实,我说的你没有父亲,并没有错。”
任飞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母亲,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重新提起这件事情。
“但是更加准确的是,你似乎也没有母亲。”她怜惜地看着任飞。“你是二十年前一个男人送给我的,当时我并没有结婚,只是凭着对爱情的美好向往答应了他抚养你。”
任飞皱着眉头,开始了解二十年前的真相。
“他什么都没有告诉我,而我跟他也只不过是见过短短的几面,我以为你是他的孩子也一直把你当成他的孩子,我当时收养你的目的只是为了以后能够见到他,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别竟有了二十年,而我也真正把你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任飞望着母亲有些难受的眉头,将母亲的床微微抬高了一点,让母亲的姿势更加舒服。
“我之前一直不想告诉你,意识怕你接受不了,二来,我也是你知道了真相后便会离开我。”
任飞此时才知道母亲的想法,他看着母亲,微微说道:“妈,无论如何,我都是您的儿子。”
任飞母亲点了点头,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任飞将母亲的床摇下,把被子盖好,出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