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一早醒来,杜飞就盯着天花板想了很久,犹豫着是否去找慕容,他突然很想再见到她,听她讲讲卓仪的故事。他最后做出了去找慕容的决定,但选择什么时间去,又考虑了一番。
杜飞决定下午去报社找慕容。这样的决定也让杜飞有点惊讶,因为他从来没有去过她的单位。
五月的天气已经很热了。杜飞不想浑身汗淋淋地出现在慕容的面前,他决定坐的士去。但经过新亚花园那一带的出租车少得可怜,他走了一段路,才叫上一辆。
当杜飞站慕容面前时,她显得很惊讶,也很开心。她在杜飞身边打了个转,笑眯眯地问:“是不是我又有晚饭吃了?”
杜飞说:“你一见我就想到吃啊?”
慕容说:“我是中国人嘛。”然后将杜飞介绍给专刊部的同事,杜飞也和他们一一打招呼。以前杜飞只在报纸上看见他们的名字,现在终于见到本人了。
慕容给杜飞倒了杯水,让杜飞先自己翻翻那些报刊,又坐到办公桌前,将收尾工作做完。
慕容做完一个版后,抬头问杜飞有什么事,竟然找到这里来了。
杜飞一时还说不出什么充分的理由,耍赖说:“没事,真的没事,就想来看看你。”
慕容的其他同事听了这句话,都停了手头的活,朝他们这边张望。
慕容一脸的狐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低声问:“看我?”
杜飞看她的模样,不禁心中发笑:“怎么?不许来看看吗?”
慕容小声对杜飞说:“那……我现在没空啊。”
杜飞更赖皮了,说:“你干活吧,我在这看着你就行了。”说完笑嘻嘻地望着慕容。
慕容一脸的无奈,走过来凑近杜飞的耳朵,小声说:“出去再和你算账!”
杜飞看着在办公桌前忙碌的慕容,思绪飘远了。杜飞发觉自己和慕容的来往虽不是很密切,但却像是认识了多年的老朋友。他们认识是因为古小男,但后来能进一步交往,却是因为卓仪。可以这么说,随着杜飞对卓仪的了解加深,他也对慕容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
有时杜飞也怀疑自己,是否已经落入了一个圈套。其实那些事和自己有多少关系呢?但杜飞就是无法自拔,也许他就是被自己的好奇心驱使着。
杜飞曾经希望将卓仪的故事一次了解清楚,但慕容借给看的那些手稿总是有缺损。甚至有些部分,慕容还没有将其变成文字,只是在饭局上口头叙述的,并且还总是被一些突如其来的事情打断,将杜飞的胃口吊得老高。
当然,杜飞不会怀疑,慕容这样做只是想要他请吃饭。根据这段时间对慕容的观察,杜飞发觉她是个不错的姑娘,比如她为了给杜飞省钱,甚至不用湿纸巾,虽是小事,但杜飞也看出了她的心思。有人说,如果一个女人会替你省钱,那说明她有可能成为你的爱人。
想到昨晚上他所看见的那些情景,杜飞忍不住走到慕容的桌边。
慕容抬头看了杜飞一眼说:“你近视吗?”
杜飞笑了笑说:“一个人坐着闷嘛,我想看看你写的那些手稿。”
慕容嘿嘿地笑了说:“哦,原来是别有目的的。”
杜飞抚抚胸口说:“是认真的,真闷。”
慕容伸手打开抽屉,翻出一叠稿纸给杜飞。杜飞坐回沙发上刚想看,下班铃就响了。其他同事都陆续打过招呼走了,办公室里只剩下杜飞和慕容。
走出大门,杜飞看看表,下午6点,他问慕容想去哪里吃饭。
慕容有点儿怀疑说:“真的请吃饭呀?”
杜飞说:“你以为呢?”
慕容说:“你肯定不是就为了吃饭吧?”
杜飞说:“你要是不相信,那你告诉我是为什么吧。”
慕容欲言又止,这时一辆出租车刚好开了过来,两人钻进了车里。
下车走了一段路后,慕容说话了,她说想到了一个地方,是一个大排档,挺有味道的。她带着杜飞往乐园路走去,她说她和卓仪来过几次,蛮有特色的。
刚走到路口,那些排档的服务员就上前来拉他们的手。杜飞被扯疼了,人也被拉得东倒西歪,他烦了,喊道:“是不是不用给钱啊?”
那些服务员听杜飞这么说,只得放开手。
杜飞不明白慕容为什么带他来这里,乱哄哄的,人流涌动,一点情调也没有。
慕容在前面带路,东张西望地找称心的大排档。慕容说她上次和几个外地朋友来过,他们都认为挺便宜的,很有南方特色。慕容是个不错的姑娘,挺会为他省钱的,杜飞心想,就冲这个,也值得来了。
他们最后坐在了一个靠路边的位子。慕容熟练地点了几样菜,然后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些流来流去的人潮。杜飞见她那么入神,就和她打趣,问她是不是爱观察人。慕容掉转头说,坐在街边看人是一件有意思的事。
杜飞也盯着那些行人看,不过,他喜欢看那些穿着夏装的女人。她们衣着光鲜,脸上薄施粉黛,模样喜人。
菜上来后,慕容夹了一块鱼肉,说三块钱一条鲈鱼,真是便宜,以后自己如果没时间烧菜,就买了打包带回去。
杜飞听她这么说,笑着问:“什么呀?你会做菜?”
慕容倒没有一点儿不好意思,认真地说:“现在不会,难道以后也不会吗?”
杜飞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换了个问题问她。
杜飞说考考她,现在深圳吃东西,哪里最便宜,哪里讲情调,哪里价钱最贵。慕容听了杜飞的问题,脸上马上露出得意的神情,开始一一介绍起来。等杜飞喝完一瓶啤酒,慕容才介绍完。
杜飞给慕容倒了一杯啤酒,笑嘻嘻地对她说:“今天我有个新发现。”说到这里他打住了。
慕容和杜飞碰了碰杯,问是什么。
杜飞说:“你能猜出来吗?”
慕容说:“你揭谜底吧。”
杜飞说:“其实呀,让你做现在的栏目,有点儿可惜了。”
慕容问:“什么?你是觉得我没干好?”
杜飞说:“哪儿的话呀!慕容,深圳的酒楼食肆,可能都被你扫荡过了,你挺适合做‘饮食男女’栏目的。”
慕容这才发觉杜飞的诡计,反驳说她妈妈也是结婚之后才学会烧菜的。杜飞有点儿醉意了,脸上露出悲观的神色。
杜飞说:“那你是说,等结婚之后,我才有机会尝尝你的手艺了?”
慕容赶紧说:“那也不一定,哪天本小姐来了心情,说不定你就有口福了。”
杜飞向服务员招手,说再来一瓶。
慕容看看杜飞,说:“你还能喝吗?几次和古小男聚会,我看你都喝得很少的。”
杜飞努力睁大眼睛说:“我呀?装的!嘻嘻,和你在一起,我就不装了。”
慕容说:“你是不是不开心啊,说出来舒服些的!”慕容一脸的真诚。
杜飞又看到了慕容工作时的神态,她可能经常就这么进入了工作的角色,而自己却浑然不觉。
杜飞记起了,他也对另一个“她”说过:你说出来吧,你哭吧,那样会舒服些的!但她宁愿哭泣,宁愿让杜飞听她的喘息声,也不说话!服务员送来啤酒时,杜飞才发觉自己走神了,他马上收回飘远的思绪。
杜飞说:“没事,没事!我高兴啊。”
慕容说:“你要有事,就赶紧说啊,否则喝多了,你想让我呼人来把你弄回去吗?”
杜飞睁大朦胧的眼睛,笑了。
杜飞想了想,问慕容:“你让我说,是不是想听我的故事呢?我可不想上你的栏目。”
慕容说:“看你想到哪里去了!”
杜飞嘿嘿地笑了,说吃菜吃菜。
杜飞和她碰了碰杯,又喝干了。
杜飞边倒酒边对慕容说:“要不你说吧,我挺喜欢听你讲故事的。”杜飞看着她,哼起了一首老歌: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
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里穿行
我们坐在……
慕容静静地听了一会儿,也和他哼了起来。歌声在嘈杂的街边显得势单力薄,杜飞就放开喉咙吼了几句,惹得人们都朝这边张望。
杜飞嘿嘿地笑,打了个饱嗝说:“小时候,我妈妈也经常给我讲故事的,不过那是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嘛……”杜飞看着慕容,又忧郁地哼道:
我们坐在热闹的排档前面
听慕容说那些失意人的事情……
我们坐在……
杜飞看见她眼里泛红了。
慕容说:“你以为,我喜欢听那些凄凄惨惨的故事吗?你错了!错了!其实我听他们讲故事时,心里也是挺伤感、烦闷、无助的,但他们可能比我更烦、更无助,我能帮他们什么忙呢?可能就是倾听了。”慕容又喝了一口酒,接着说,“我记得有次采访一个离婚男人,我们约好在一家酒店碰面。
“他好像很急迫地想说自己的故事,所以虽然叫了饭菜,但到采访结束时,桌子上的饭菜却一点没动。他所叙述的故事,让我们谁也没有胃口。
“那个男人的故事开始很平淡,也很老套。他本来像许多成功男人一样,只想安心做个住家男人,对商场并没有什么兴趣,但要知道,现在可是个商业社会,金钱的诱惑可谓无孔不入。
“他经不住妻子整天在他耳边‘钱钱’地唠叨,最后终于下了海。经过几年的奋斗,他终于什么都有了。
“这本来是个皆大欢喜的结果,但你也知道,经商的人,就必须整天周旋于‘商场泥潭’里,但妻子对他的早出晚归很不满,开始变得疑神疑鬼。
“当初他创业时,妻子还是挺支持的,每天做好饭菜等他回来,晚上还给他按摩酸痛的身体。等他成功后,她每天要干的事情,就是努力做一名出色的侦探,嗅嗅他的衣领有没有香水味,观察他的脸上有没有残留的口红,诸如此类。接下来便是无休止的争吵。
“最后的结果是,这个成功的男人,洁身自好的男子,在一天深夜,在累得一倒在床上就睡死的情况下,被妒火烧昏了头的妻子,剪下了自己的男根……他说真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弄成那样!”
慕容说到这里,担心地问杜飞:“有点恶心吧?会不会影响你的食欲?”
杜飞说不会,他开玩笑地说:“要是可以的话,吐出来后,还能多喝点嘛。”
慕容听了,就继续说自己的一些采访感受。她说有时采访回来,连饭也吃不下,只想睡觉,但脑子里还被刚才听过的故事缠绕着,只得起来写,起来释放,她常常担心自己哪一天就崩溃了。
杜飞抬眼看她,慕容的黑眼圈被淡妆所覆盖,不是很明显,但眼袋却非常的明显,显然是睡眠不足所致。
说到这里,她又招手喊服务员:“再来一瓶!”她的举动吓了杜飞一跳。他拦住慕容,说:“你别喝醉了,否则我还要弄你回去。”慕容说她还没醉。杜飞将酒杯倒满,说:“那好,你就说说自己的故事吧。”
慕容说自己没有什么好说的,学生一个,只是出来干记者,算是长了不少见识。不过,慕容还是和杜飞谈起了自己的一些事情。比如自己是独生女,随父母到过很多城市,思路开放。
后来,杜飞说:“要不,你就说说卓仪的故事吧。”
慕容说:“这里乱哄哄的,你回去看我刚才给你的手稿吧。”
杜飞不明白,她为什么可以在这样的场合随意聊别人的故事,就是不肯聊卓仪的故事,好像对她另眼相看似的。难道因为她们已经是朋友,杜飞不认为这个理由很充分。
杜飞扬了扬手稿问:“是全部吗?”
慕容说:“不是。”
杜飞说:“你能不能一次都给我啊?”
慕容得意地说:“憋死你!”
杜飞作痛苦状:“可怜可怜小生吧。”
慕容一脸诚意,说:“我没时间啊。”
结账时,他们身上都已经是汗淋淋了。服务员说213元,付210元就可以了。杜飞心想,也不算便宜呀。杜飞正掏钱包付款,慕容叫住服务员,说要看看账单。慕容将账单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将服务员叫了过来,指着写有“基围虾”的一栏说:“不对吧,我们没有叫虾啊,我们只点了鲈鱼。”
服务员连忙说她再看看。过了一会儿,她拿了一张单据走回来说:“对不起对不起,搞错了,是5号桌的,你们正好125元。”
走出路口时,杜飞见慕容走路有点儿踉跄,想打个出租车送她回去,虽然他更愿意和慕容在路上走走。
慕容不同意,还得意地对杜飞说:“我没醉,还可以识破他们的小诡计。”
杜飞说:“我们男人一般不太注意,差点上当。”
慕容说:“只要你们男士细心点,他们就不好糊弄你们了。”
杜飞被这句话说得脑子发热,就问她:“慕容,你说过做记者就像是不断地谈恋爱,说真的,你谈过吗?”
慕容咯咯地笑了起来,一本正经地问杜飞:“怎么啦,你想和我谈恋爱啊?”
杜飞的脸发烫了,但他不置可否地说:“可以吗?”
慕容为躲闪一辆驶过的汽车差点摔了,杜飞忙扶住她。后来杜飞就没有放手了。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他们的身体热烘烘的,但谁也没有说太热了而分开。
杜飞是一路步行将慕容送回去的。他们沿着深南中路走,经过地王大厦时,他还给慕容指着那天晚上自己和古小男坐的那张长椅子说笑。两人很开心地笑了一通,然后慕容关心地问那个长发飘飘有没有信来。
杜飞说:“也许要等些日子了,毕竟要消除别人的疑心是不容易的,不过古小男正在努力呢,到时你得帮个忙。”
慕容说:“没问题。”
分手时,慕容说:“本来想邀你上去坐坐的,但太晚了。”
杜飞虽然很想去她的闺房坐坐,但也只好说:“那就下次吧!”
慕容说:“打个车回去吧,安全些。”
杜飞望着慕容向宿舍的大门走去。走了不远,她回转身对杜飞说:“嘿!今晚我很开心。”
杜飞笑了,说:“我也是!”
杜飞没有打车回去,因为兴奋,因为说不清的原因。一路上,杜飞看见夜空是那么蓝,城市的灯光已经开始疏落了,白天拥挤的马路和街道在路灯的照耀下也渐渐显得开阔起来。
杜飞突然想起,这样一个人走在路上,好像从未有过,以前总是来去匆匆的,从未有过如此轻松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