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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把我们的行李拎进屋里,我妈给我们俩找出备用的拖鞋。
鹿衍有些拘谨,鼻尖渗出一点汗。我看他这个样子实在是可爱,趁我爸妈不注意伸手抹了抹他的脸。
他却教育我说,“严肃点。”
我正准备笑,突然背后一凉。我爸两道目光正死死盯着我。
我讪讪。
“带客人进去坐,水壶里有烧好的热水。”我爸走过来,拍拍鹿衍的肩,“喝茶吗?”
这位星巴克的老主顾亮着眼睛点头,“喝。”
“平时喜欢喝什么呀?”
“都喝,铁观音更多一点吧。”
我爸笑了,“嗯,不错。”抬头看我一眼,那眼神却不太有笑意。
嗯没错,我就是个吃里扒外的小东西。只要鹿衍问起我爸妈的喜好,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妈在厨房忙乎给我俩做早饭。我猜她现在一定很慌张。她在我小时候养我的政策就是自由放养,也就是有什么吃什么。这下子让她正儿八经地做早饭,还没有我爸的帮忙,想想就觉得好笑。
“我去厨房看看我妈?”我小声问鹿衍。
“你去吧,”他敷衍地回答了我一句,然后又和我爸聊上了。
我可是怕你尴尬呀。
此处不留我,自有留我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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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我从后背抱住我妈。
我妈转过来,眉头锁着。“他真是你男朋友?”
“嗯。”
“你怎么不跟家里说?”
“我想再等等,现在才在一起没多少时间。”
“你辞职也是因为他?”
“不全是……”
“他家里是做什么的?”
“你别查户口好不好,”
“我是问你,你知不知道。”
“我还没问过,他有时候会说两句。”
我妈叹口气。“怎么说你好。想吃什么?”
果然是亲妈。我搂搂她。“妈妈,我想吃酸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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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饭是我在我家生活二十多年来吃过的最丰盛的一顿。我用感恩的眼神看向爸妈。
可是我却发现那两个人都不怎么动筷子,目光殷殷地看着我——旁边的鹿衍。
“阿姨,这个粥是怎么熬的?我得学学,在外面根本吃不到。”
我妈害羞中带着得意地回答道,“喜欢就多吃点,随便一熬哪有什么可教的。”
我撇撇嘴,“妈,你都给他盛了三碗了,他再能吃也吃饱了;给我再盛一碗呗?”
我妈很不情愿地从她那宝锅里舀了一勺给我。
我爸明显对鹿衍变得亲切很多,跟他聊东聊西的。
我偷偷问鹿衍,“你是怎么办到的?”
鹿衍表示,“我和你爸有缘分。”
“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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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回客厅,我发现上面多了一个盒子。
“这什么呀?”
“钢笔,我猜叔叔可能喜欢就带来了。”
我爸这时走过来,“嗯这钢笔不错,小鹿挺有心的。”
我有点意外,“我都不知道。”
鹿衍一脸得意地冲我挑眉。
我不怀好意地小声问,“你都给我爸带礼物了,那我妈妈呢?”
我妈妈的喜恶并不明显,唯一说过很喜欢的就是香蕉。我跟鹿衍说过,可是他总不可能带一包香蕉过来吧。
“这个是秘密。”
没带就没带,还故弄玄虚。我笑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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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晚上睡不开,你带他们去那边住吧。”我妈跟我爸说。
我家是这样的,现在我爸妈主要生活的房子是老房子,前些年他们又买了一间新房子,但是因为老房子离他们的工作单位比较近所以他们一直没正式搬走。
我爸妈在我的去留问题上态度不一致,两个人窃窃私语、唇枪舌战。
我假装没看见,把自己的行李收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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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俩在这边住吧,这边宽敞。”我爸瞅了我一眼又一眼。我用眼神向他保证,我妈的短信已经发来了,我很好地了解了他们的意见。
我爸终于走了。我回头绕着穿着我爸旧羽绒服的鹿衍走了三圈。“嗯,有我爸的神韵。”
“哎,你说你爸那么帅,为什么你就长成这样了呢?”
“你是说我妈基因不好了呗?这话我妈倒是没听过……”
“我可不是这意思。”
“没事,我妈不吃人。”
“我吃人。”他冲我做了个凶狠的表情。
他终于放松起来,好奇地打量周围。
“那个是名义上我的房间,不过据统计我呆在里面的时间不超过三百小时。晚上你睡那间吧,我睡我爸妈卧室。”
他似笑非笑地挑挑眉不说话。
“今天我们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们去海边吧。吃的方面包在我身上。”我拍拍胸脯,脑子里畅想各种思念过的美食。
“好啊,休息一下。”他拉起我的手,走进我的卧室。
“啊,我给你拿相册看。”我跑下床从客厅的柜子里翻出相册,又跑回卧室。
我在家族大合照那页停留了很长时间,挨个人给他指。“这是我姑姑家的堂姐,当时是家里最小的孩子。”
“那你呢?”
我嘿嘿一笑,指了指我妈的肚子。“在这里。”
他凑近看,用手指尖摩挲了一下。“这一年我应该是四岁吧,比你堂姐稍微大一点。”
我呵呵地笑,“那时候我可不知道有你这么个男娃娃。”
我翻开下一页,虽然想非常迅速地翻过,但还是被他看见了。“这谁啊?”
“……我。”是不是每一个小孩的周年时期都是胖乎乎圆肿肿的?照片上那个尺寸足足有一年前两倍大的不明性别的胖娃娃躺在床上,形容成“憨态可掬”似乎有些唯心。
“哈哈哈哈,”他不让我继续翻,一次笑了个够。“这张照片送我吧。”
“为什么是这张?”我哀伤地望着他。
“你看像不像年画里抱着鱼的童子?肯定招福啊。”
我撅着嘴,端详这张照片。“……那你也得送我一张同时期的照片。”
没想到他一口答应下来。我取出照片递给他,心想我这得来不易的爱情不会就被这张照片毁了吧?
“不过说招福也有点道理。你知道么,我有一次救了全家人的命呢。”
“什么情况?”
“在我还是婴儿的时候,全家还住在平房里。有个冬天的半夜我突然反常地哭,把我爸妈吵醒了;他们想给我倒点水,结果发现完全没有力气,就喊邻居来帮忙。后来才知道是一氧化碳中毒。”
他震惊地盯着我。
“是不是觉得我安全地活到这么大很不容易?”
我以为他又要嘲笑我,结果他一把搂住我。“还好我们遇见了。我每次都后怕。要是有一点意外,我们就见不到了。”
我很心宽地安慰他,“没事,遇不到的话,你就不知道我是谁,也就不会后怕了。你就会有另一种生活,说不定你更喜欢呢。”
他气得拍了我一巴掌。“我六岁的时候跟朋友去踢球,走在路上被车撞了一下,幸好那车速不是很快,所以虚惊一场,就留了一道疤。”他指指他的胳膊。
我摸摸那“虚惊一场”的伤疤,现在已经是很淡的一道线,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我之前看过一组数据,说非洲每秒都有孩子非正常死亡。我们国家那些不被发现和重视的地区,也有许多孩子生活条件特别恶劣。我们能活着还能活得这么安稳,真的是很幸运的一件事。”
以前动辄说“这个世界”,却从不理解“世界”是什么。可能每个人在不同阶段对“世界”的理解都不同。现在我对“世界”的理解就是“在一个地方生活的一群人”。
这群人里大多数都是陌生人。他们的生活影响不了我,甚至我都不知道他们的存在。知道也是一生,不知道也是一生。
又是一道选择题。我在工作后,选择把每月工资的百分之十捐给希望工程。钱财于我是盈余的时候,在我手里就不具备更多意义。
鹿衍拉我躺好,眼光放向窗外。“等我退休了,我要干些没干过的。我可以当个门卫老大爷,也可以扫扫地,……你陪不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