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偷偷地溜出寝宫,悄无声息地,我不想身边跟着任何人,只想一个人静静。夜很凉也很静,静得似乎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起风了,夜更深,寒意渐浓。
耳边隐约传来一些声响,那声音好像是一个女子嘤嘤悲泣之声,我听得心慌,浑身突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那方向,应该来自静贵人生前所住的音揽阁。可是自从静贵人出事以后,音揽阁就再无人居住了,其中的宫女太监大都也已遣散,去了其他的行宫。这其中或许有什么事情,我已经没有了回宫入睡的兴致,既然让我发现了,我就有必要去探个究竟。
离那声音越近,听得就越分明,在离音揽阁不远的一座凉亭后面,我隐约发现了一些火光。一阵风吹来,扬起一些飘絮状的东西,飘飘洒洒地粘在我的白貂毛披风上,一片片的黑。
我伸手接住了它们,轻轻一捏,全部变成了黑色的粉末。细看之下,这分明是人焚烧过的冥钱,我大吃一惊,半夜三更,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在宫里焚烧冥币,宫里最忌讳的就是这个,一经发现都是难逃一死的。
我慢慢地靠近了那堆火源。
一个瘦弱的小宫女,穿了一件很素的衣服,头上戴了一朵小白花,一边烧纸钱,一边还在不停地抽泣着。
“主子,今天是您的七七,这些就当是奴婢的一点心意。您在世时,对奴婢也不薄,只可惜您那么好的一个主子,奴婢却没福气跟着。奴婢现在被分去了浣衣局,日子虽苦,却也还算安稳。今日以后,奴婢也没有什么可以挂心的了。这音揽阁已经踏不进来了,奴婢就在这儿给您磕三个响头,也不枉主仆一场。”话音刚落,小宫女就对着音揽阁的方向磕了重重的三个响头。
小宫女磕完头,掸了下衣服,便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许是刚才跪得太久了,她一直用手揉着膝盖。
我故意咳嗽了一声,小宫女听见声响,明显是吓了一跳,慌忙在我面前跪下了:“奴婢参加淑仪娘娘,淑仪娘娘万福金安。”小宫女在这样的情况下看见我,居然没有惊慌失措而失了礼数,倒也让人有些意外。
“起来吧。”我也不想难为这个小宫女,不忘旧主恩情,已经实属难得了。
小宫女抬头看了我一眼,便战战兢兢地站了起来,我径直走过她的身边,看着那堆还没有完全烧尽的火堆,淡然地说道:“原来今日是静贵人的七七,难怪本宫一直心绪不宁,夜不入眠。”
“娘娘,都怪奴婢不好,是奴婢冲撞了您。奴婢知道皇宫之中是禁烧纸钱的,一经发现,
违者必处。只是静贵人死得冤枉,奴婢只想烧点钱给她,让她能过得安生些。”小宫女倒是可怜兮兮,如果今天被御林军发现,她是必死无疑了。但是,我已经决定要放过她。
“你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的话,奴婢名叫锦儿。”
“锦儿,倒是一个不错的名字。”对于这样一个不忘旧主的人,我应该要帮她一下。
“是,当初静主子对奴婢说,她叫琴儿,我叫锦儿,倒像是一对姐妹,所以静主子一直都对奴婢很好。”
听锦儿说这话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又出现了那个穿着藕粉色玲珑窄袖的秀眉女子,她对我喊得那一声姐姐或许是发自内心的吧,只是斯人已去,而我却什么都做不了,空在这里独对冷月。
“锦儿,本宫听你说是在浣衣局当差的是吗?”
“是,自从静主子出事以后,音揽阁内的人都被分了出去,奴婢就被分在了浣衣局,静主子本就不讨皇上欢心,又死得莫名其妙,奴婢们也去不了好地方。”
“那你可愿意跟随本宫。”我决定向浣衣局要了这个人,我也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是对还是错,就像当初赠银于李琴儿一样,现在想来,也许那个决定一开始就错了。只是当时,我只有这样一个念头。
锦儿“扑通”一声又跪下了,“奴婢谢谢娘娘,奴婢愿意跟随娘娘,做牛做马都愿意。”
我拉起了她的手,这个小宫女长得倒还算周正,只是握着她的手,我怎么一直觉得有些不对劲,却想不出来哪儿不对劲了。
东方渐渐破晓,我得赶快回宫了,“锦儿,你快把这里收拾干净。先前所做之事,离开这儿就要彻底忘记。以后,你就跟着本宫,本宫不会亏待你的。”
“是,奴婢这就收拾。”
锦儿跟着我回了云储宫,我的身边又多了一个可心的宫女,只是李琴儿的事却还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姐姐,你可知漫漫长夜,唯有琵琶与我声声相伴,早知如此,我宁愿当初不得皇上宠幸,妹妹我也会同其他后宫中每一位不受宠的妃嫔一样,寂廖终身。可是因为那一天,妹妹再也回不到从前了,也无法忍受空虚寂静的每一晚,妹妹我宁愿选择离去,让尔魂魄飞离音揽阁……”每每当我读着李琴儿的绝笔信时,我就不止一次地责备自己,如果不是当初的一点私心,或许她就不会死。
“娘娘,天色已晚,您该就寝了。”看见锦儿,我突然把那封信拿到了她的面前,“锦儿,本宫是不是很没用,静贵人给本宫写了一封绝笔信,不知道她究竟是被人下毒还是自己服毒的,可本宫却始终都没有能力还她一个真相。”
“信?”锦儿拿过那封信,眼里有不可置信的表情,“娘娘,您是不是搞错了,静主子会弹琵琶,可她不识字啊。”
“你说什么?”
“奴婢记得静主子曾经跟奴婢说过,她出生在一个小吏之家,父母只教会了她弹琵琶,没有钱请先生教她识字啊。她除了会写自己名字以外,不识其他的字。静主子还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只要有一样能吸引别人的本事就够了。”
还没有听锦儿说完这些话,我就已经懵了,原来从一开始,我就已经被人牵住了鼻子。
那这封信究竟是谁写给我的呢?为什么要写这样一封信给我,现在我倒是可以据此追查下去,说不定能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锦儿,你去把揽月叫来。”信是揽月交给我的,我要先问问她。既然这封信是有人冒充李琴儿之名写给我的,那这个人一定是别有用心,是想让我认为李琴儿是服毒自尽的,然后来掩盖自己所犯的罪行吧。
“揽月,你可还记得送你这封信的人长什么样子吗?”也许只有找到这个人,一切都会真相大白了。
“回娘娘,奴婢记得那日您正在午休,有一个长得白白净净的小宫女自称是静贵人的贴身侍女,受静贵人所托,给娘娘送来一只锦盒。奴婢见您正在午休,就把锦盒搁下了。后来一忙也忘记交给娘娘了,直到第二天静贵人出事,奴婢才想起这档子事。”
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宫女?
“锦儿,静贵人身边的宫人你都还记得吗?”
“回娘娘,自从静贵人入住音揽阁后,奴婢就一直跟着她。她身边有什么人,奴婢都认得。只是刚才听闻揽月姐姐所说,奴婢敢肯定那个送信之人绝对不是静贵人身边的人。”
“锦儿何出此言?”
“回娘娘,静主子是死后才被追封为贵人的,她生前只是个正七品的才人。宫中有规定,正七品嫔妃宫中只分有太监宫女各四人。除了四位公公,静贵人身边贴身侍候的只有奴婢和小环,另外两个只是外庭打杂的,而小环长得并不如映霞姐姐所说的那样白白净净。而这只是其一。刚才娘娘让奴婢看那封信,奴婢看那写信的纸张所用的是泊金宣纸,在宫里,只有四品以上的嫔妃才能用。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娘娘,您有没有注意到那个装信的锦盒有什么不同吗?”
听锦儿这样说,我倒是拿起锦盒端详了一番,可并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
“娘娘,您再仔细瞧瞧,这只锦盒是不是很面熟啊。”
“本宫还真是瞧不出来。揽月,你过来看看这锦盒到底有什么玄机。”
揽月打开了锦盒,翻来倒去地瞧了好一阵子。“回娘娘,奴婢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这只锦盒里面隐约闻着有一股香气。”
“娘娘,那您再仔细闻闻,这只锦盒到底是什么香?”锦儿从揽月手里接过锦盒递给了我。我看着锦儿那双白暂细腻的双手,忽然又想起那晚拉她手时的那份不安。
只是现在我被这只锦盒彻底迷惑,我想快点解开这个谜。它在云储宫放了这么久,而我的一门心思全都在那封信上,还真没闻出来这只锦盒有什么香气,如今听锦儿和揽月都这么说,我拿过锦盒,便也细细地闻了闻。
此香淡淡宁神,藏在锦盒之内,不仔细闻还真闻不出来,只是对着盒内深吸一口气,缕缕幽香竟能透入心脾,令人全身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