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总会很快过去，短短的一周里，那位寄宿在老疯子房里的吴叔叔，已经成了林知行的另外一位‘老’朋友。
林知行的学武大业也没有耽搁，所谓的三更天教他习武，只是他自己的臆想而已。当他第二天一脸尴尬的说起自己迟到的事情后，得到的是吴叔叔一长串的哈哈大笑和一个被揉成鸟窝的发型。
不过这反倒让吴叔叔更加喜欢这个满脑子都是精灵古怪问题的小孩子，教导林知行的时候也不自觉的更加用心了。
一个愿教，一个愿学，两人心中都是欢愉。
不过让林知行更加高兴的是，这些天里，老疯子的病情有了明显的好转。老头精神好了很多，也不那么怕冷了，甚至偶尔还会回到了他的老房子那边，看林知行学武。
吴叔叔教他的拳法叫做‘吴家拳’，是他祖上观习蜈蚣的习性所创。甚至吴叔叔祖上的姓氏本来不是‘吴’，只是后来汉人与梅山人逐渐混居，于是干脆就根据自己的家传武学改了个汉姓。
‘吴家拳’讲究的是刁钻狠辣攻击弱点，并不是那么讲究力量，即便小孩也会有一定的杀伤力。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林知行也被严厉告知，平时不准和同学打架，不能欺负弱小而只能用来自卫。
这天，学完功夫后，林知行又惯例的跑到了老疯子那里，一为看望，一为卖弄，小人得志的贼笑，让老疯子怎么看怎么郁闷。
看着手舞足蹈摆招弄式的小人，老头不自禁的打击道：“这个年代了，不好好读书，学这些有什么用啊，这叫本末倒置，懂不懂？”
“不懂，学武功不好？可以跟书里的大侠一样除暴安良啊！”
“除你个大头鬼！现在的社会啊，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像我们这些地主老财也跑的跑死的死，早没有人当那个恶霸了。我劝你你还是多读点书，以后当个官什么的为好哦！”
林知行听完老疯子的话，表面上并没有放在心上，脑子里却突然想到个问题：吴叔叔不是有武功吗？怎么也只能到处卖点草药什么的？难道现在都不需要大侠了？
依旧自顾自的比划了一阵，看老疯子的注意力真的没有放在自己身上了，林知行才觉得有点无趣。
“你说的是真的？现在学武功没有什么用了吗？”
“也不能说没有用，至少还是能强身健体啊。”老疯子抚了抚自己难得有点清爽的胡子，有些漫不经心的道：“不过你要想当什么大侠，那是肯定没什么戏的。”
看着老头老神在在的样子，林知行心里突然冒出很多的委屈，不禁的眼圈开始红了起来，抬头向着破庙的顶上瞅了一阵，才让那些水珠没有掉下来。
“我回去问我爷爷去。”林知行有些赌气的说道。
看着小孩走远的身影，老疯子的脸上才丢开那种很假的不屑一顾。“终究还是为了让他好吧，学这些东西这么起劲，不耽误学习才怪了！看来以后不能太惯着他，老给他讲什么七侠五义之类的故事了”老疯子心里想着。
……………………
林知行并没有回去问他爷爷，而是去了吴叔叔那里，他觉得这个问题可能在那里得到的答案会更加的权威，毕竟吴叔叔自己就是习武之人。
“吴叔叔，现在练武功真的没有什么用了吗？”小孩子刚敲开房门就迫不及待的把问题抛了出来。
“怎么会没有用呢？”吴叔叔有点诧异，虽然油灯下的光线并不是太清晰，可林知行那满脸的委屈还有一道不那么明显的泪痕都与平时那个深刻在自己心头的嘻嘻哈哈小毛头形象相去甚远。
“刚才老…….我听别人说的。”小孩倒也没有把老疯子倒出来，可能觉得这件事还是还是不要让吴叔叔知道的好，免得到时候他一生气就不给老疯子治病了。
“都说什么了？这么委屈的，先过来擦把脸然后咱们慢慢说！”吴叔叔拉着林知行便往里走去。
“刚才有人跟我说现在学武功已经没有是没用了，现在也不需要大侠了。”小孩的内心里很是期待能得到一个能否定老疯子那套的说法。
“大侠？你学武功就是想当大侠呢！”嘴里说着，吴叔叔心里却想着：“是不是他家大人怕我把小孩子带坏了才这么说的？”不禁心里有点恼。
“是啊！就像从前的那个李慕白还有展昭什么的一样，可以帮助穷人老百姓啊！”结合老疯子说的故事以及现在的教育方针，小孩一直把古时的侠客也当成了革命阶级的盟友或者引导者。
“哦，这想法不错，到时候你怎么帮呢？”
“谁欺负穷人，我就帮他们打那些恶霸啊？”说完，林知行突然想起老疯子说现在没有什么恶霸了，不禁又问道：“吴叔叔，现在没有恶霸了吗？”
“恶霸倒是真没有了，所以你当大侠估计是不行了。而且就算有恶霸，也还有解放军叔叔去抓啊？”听着林知行在他看来有点无聊的大侠梦，吴叔叔才感觉到并不是小孩的家人怕他带坏了人，而是不想让他继续做大侠梦。想着，吴叔叔的话题一转，又说道：“不过学武功还是有很多的用处啊，比如身体更好，还可以让人的胆量更大些。”
“哦，这样啊！”虽然吴叔叔并没有笑话他，不过显然这些话对他的打击还是很大的，整个人似乎立刻就沮丧起来，毕竟大侠梦是他开始懂事后一直在做的，要不也不会跟老疯子学那些所谓的绝学。
回去的时候，五味杂陈的林知行都不知道自己一路都想了些什么，只知道心情很糟。
………………….
当又一个星期天如约而至的时候，林爸爸把林知行带到了菜园里。
看着已经好几天无精打采的儿子，林爸爸一直没有问出个为什么，不过农村人却有个很朴素的解决办法：劳动。
地里的辣椒已经有一个巴掌高了，嫩嫩的绿让人不禁心里一松。
小孩其实对于自己的父亲突然带自己来浇菜水拔草也有点意外，毕竟以前做这些的时候都是老爸老妈或者这爷爷奶奶，不过他却并没有抗议什么，只是在一边闷头蹲着拔草。
一分地的辣椒地也许在大人眼里真的不算什么，不过还是让小孩有点吃不消了，即便菜地里的草其实并不多。
林爸爸的方法确实不错，至少小孩喘着气坐到地上休息时，这两天一直盘踞在他脸上的阴郁已经少去了很多，坐了一会儿，甚至还对着地上露出一丝诡异的傻笑。
朝阳的光彩倒印在土边池塘里，让一池绿水顿时生辉，相印成趣的是对岸一排长着新叶的白杨还有那吹在碧波上带起些褶皱的风，极美！。林知行只是偶尔一瞥发现的，便马上看的痴了。
许久，小孩子才被身旁不远响动的声音惊醒，有点遗憾的同时偏偏头才发现是自己的父亲蹲在地里捶着背。
小孩心里有点小小的不满，可一个小小的发现却让他突然感觉到了自己的自私与无知！
父亲即是蹲着，对他来说也很高大。
镇定而古板，就像一道山梁。
一直都觉得，
自己可以真的像棵小树一般。
只要静静的呆在山的臂弯里，风雨便无法袭扰自己。
山不会老去，父亲却会。
林知行发现的是，父亲那沾着些汗水的鬓角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些让人伤感的白色。
小孩有些羞愧的替自己的父亲擦拭了下汗水，父亲只是回头对他笑笑，并没有多说什么，就又低头拔起草来。
父亲的手轻轻柔柔的在那些小苗之间划动，细致得让林知行有些怀疑，这是不是那双血管鼓得像爬满了蜈蚣般的让他曾经很是忌惮的铁掌。甚至小孩的内心突然觉得，父亲此时看那些青嫩的椒苗的眼光也必定是同样的柔和吧。
林知行不知道的是，在他也学着父亲的动作，低头拔草的时候，他的父亲又抬头看了看他，目光正是那种他想象中的柔和与慈爱。
绿水倒印朝阳成画，老小菜园除草散心。
林知行许多年后依然记得，正是那时候起，在他小小的世界里却播种了一颗很大的种子：如果父亲是山，那他就做一棵树，一颗可以遮盖这山的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