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乐民,年六十三,长庆元年明法出身,在和顺县任县丞已有五年时间。虽然连任并不符合吏部的守选规定,但想一想韩直方由县尉跨越式任了县令,也就能知道,吏部的规定,对于这个紧邻成德镇的中县,并没有太大约束力。
然后值得一提的是……
韩直方任县令时跑回家躲着的县丞,便是这位陈乐民陈少府。
陆晖看着眼前这位气喘吁吁跑过来的老人,花白的胡须和鬓发配着他这等狼狈,虽然极容易叫人心生不忍,但有董行佶的卷宗打底的陆晖,却是没那么容易对他生出太多的同情心。
若是他再强势一些,和顺又何至于被韩直方一手遮天。
“原来是陈少府,本官河东巡官陆晖,奉相公之命巡查诸县,有相公亲令传下。”
陆晖的目光越过陈乐民,飘向他身后那两名一脸精干,神色跋扈得不似随从的随从。
“韩明府应当已在公廨中,陈少府来得正好,可随某一同入内。”
陈乐民一届老朽,从家里被人拎出一路小跑过来已是气喘吁吁,好容易把气喘顺过来,已觉得老命十成里去了七八成,听陆晖如此说话,皱巴巴的老面皮立时苦了起来。
“陆……陆巡官,城……城北军营聒噪,似乎要生兵变。”转述着韩直方亲信安排的假话,陈乐民先前还有些磕磕巴巴,到后来却是越来越流利了:“遏镇使请明府过去议事去了。巡官有相公手令要宣的话,下……下官来接也就是了。”
军营聒噪,恐生兵变?
陆晖眼睛微微眯起,竟是一把拽过陈乐民:“依少府所言,军营是在城北了。”
“是……是……”陈乐民苦着脸,韩直方他惹不起也躲不起,可是眼前这个年轻巡官,他照样也是惹不起还躲不开啊。
“许队长,扶陈少府上马,请他引路去军营。”
“诺。”
许全几乎是用夹的的陈乐民夹上了马,陆晖等人也随之一并上了马,至于跟着陈乐民来的那两个亲信,则被留下来整顿的五名军士结结实实的捆了,连一点通风报信的可能都没有。
“陆巡官……不可如此,不可如此啊……”
陈乐民的哀号被掩盖在阵阵马蹄声中,与他同乘一骑的许全用最简单粗暴,也是最有效的办法第一时间问出了军营所在。
和顺县城并不大,但城北的军营可是一点都不小,要容下千余军士生活操练的地方,小了可是连阵势都摆不开。
“怎么,韩明府准备在我这里过夜?”
统领着八百官健,四百团结兵卒的遏镇使还很年轻,刚过三十的年纪相对于他手下实力而言,着实称得上是英雄有为。从大头兵爬上镇将遏镇使这个位置,武将们更多的,靠的是自己的实力。
“张镇将。”韩直方刚刚往嘴里倒完一碗泛着白沫的浊酒,不满意的撇撇嘴:“你帮我演好这场戏,今年秋征后,我再额外加你五十石粮食,如何。”
“行。”
在和顺县中,韩直方能够一手遮天,除开背后有成德镇的影子外,提供给遏镇使张成德的充裕的钱粮,也是一个重要的依仗。
张成德点点头,和顺虽名义上是在河东治下,但因着成德镇的存在,河东使府实际上对和顺县的控制……看看眼前这位韩明府就知道了。
然后又因为毕竟名义上是在河东治下,成德镇虽然能通过韩直方搜刮钱粮,但很多事还是不方便去做,复杂的争夺之下,意外且又不意外的出现了权力的真空。
而张成德,便趁着这个权力真空顺势而起,贪婪的吸取两方抛过来的甜头的同时,不断的扩张着自己的力量。
五十石粮食对于县令来说,是一笔可以折进去的损耗,而对于张成德来说,则是又一份扩大自己实力的希望。
“将军,将军……”
杂色镇将其实是当不得将军这个称号的,但听起来威风,有眼色的亲兵自然知道该怎么叫。
“慌什么。”
张成德锁起了眉头,因为在亲兵惶急奔过来的同时,少年从军的他已经听出了几十骑奔腾而来的声音。
“走……”
和顺县城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多出几十骑来,要有,也是韩直方说的那个巡官带来的。张成德盯了一眼韩直方,伸手拿过横在木架上的大剑,大跨步的出门去了。
韩直方面色阴霾,盯着张成德离去的身影一言不发,旋即一拍胡案,也起身追着去了。
“何人擅闯军营。”
有胆在夹缝中赢利谋求的张成德,在带兵上也很有一手,陆晖一干人虽在城内驰马突然而至,但也被临时组织起来的长枪队拦在了营门前。
陆晖看着眼前着锦袍握大剑的男子,上下打量了一番后开口道:”尊驾可是张成德张镇将。”
“你就是那陆巡官?来我军营作什么。”
张成德咧开一口白牙:“我们营中缺粮少饷,正请了韩明府来商议粮饷的事情。陆巡官也想来帮衬帮衬?”
“张镇将麾下有多少壮士,需要陆某帮衬什么。”
陆晖轻蔑一笑:“十三郎,送上见面礼。”
“诺。”
安朗从鞍带里取出一个布包,一把向张成德那方向扔过去,张成德眼一眯,手中大剑一挥,竟自把那布包斩成两段,许多金闪闪的物事飞将出来滚落在地上,引起一干兵士不小的骚动。这布包中竟然是几十枚金饼。
用几十枚金饼做见面礼,这出手着实不小,张成德亦是一惊,又将陆晖并同他身边的安朗许全一干人打量了一番,待得看清楚陆晖胯下马儿时,瞳孔又是一缩。
“这个见面礼,张镇将可还满意。”
“尚可。”
几十金的见面礼放在京城贵胄人家,或许算不得什么,但是在这苦哈哈的和顺县城。饶是张成德和韩直方合作了有一段时间,也不禁为之心悸神摇。
“张镇将。”韩直方终究是在营房里迟疑了一下,待得他赶到时,已经只看到满地的金饼了,他气呼呼的叫了一句,提醒着张成德:“本官才是和顺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