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汾水穿城而过,太原城实际上被分成三座小城,东城是太原县治所,西城则是太原府及晋阳县治所,汾水贯中城南流,河东节度使的使府也在中城中。
李忱没有随陆晖一同入中城,他随陆晖一同出京的一大目的便是礼佛拜寺,晋阳大佛寺颇有来历,也是李忱计划中要行的一站,二人于是便在城外作别,约好再会之语。
月余同行,交情虽好,但他们一个是帝国的闲散亲王,一个却是要在仕途官路上艰难跋涉的官员,各自要履行的责任并同要行走的道路终是不同。
“阿乐,走罢。”
看着李忱一行往西城而去,陆晖收拾心情,也领着阿乐进了中城,寻了路人问过使府所在,也不先去寻下处,径直而去。
节度使使府作为一镇使府所在,不但占地广大,守备也极是森严。基本上可以算做城中之城。
陆晖在离使府门四五丈的地方就被拦了下来,好在他身上有令狐楚征辟他的文书,交给守卫的军士查验后,才被引到门房等候。
“郎君,郎君,这里怎么……”阿乐拴好了马,一路小跑跑回陆晖身侧,有些畏惧的拽着陆晖的衣袖,话都说不利索。
怎么这么肃杀严整。
阿乐的感受其实与陆晖相同,但是他并不能完整的将自己的感知给表达出来。
一路行过来时,陆晖已经有了些感觉,关卡要津,还有太原城城门前的盘查甚至要比长安还要严格。到了使府,看着这严密到如临大敌的守卫,陆晖脑中已经抑制不住的冒出了个想法。
该不是要打仗了吧。
“相公。”
使府外的陆晖在胡思乱想,使府内有人持着他的文书一路小跑,行至正堂去递给令狐楚看。
虽然因草制事没有拜相,但重回河东时,李昂还是替这位老臣争取了个一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加衔。这种带上宰相加衔的节度使被称为使相,并不是真正成为帝国政务决策者的宰相。
不过即使如此,也不妨碍河东使府上下,迅速的将大帅节帅的称呼改为相公。
“唔。”
令狐楚也是七天前才到了太原,与前任的交接还没有正式完成,还有许多府库钱粮文书等等需要查验。好在他之前经营河东多年,这一去长安也不过离开一年多,继任者在大多数地方上选择的还是萧随曹规,需要查的,也就是粮仓钱帛库几处要紧地方罢了。
报讯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使府占地广大,一路小跑过来,额头上已经微微见了汗。
“禀相公,相公征辟的推官陆晖已至府前求见。”
“陆子吉?”
令狐楚抬了抬眼,长眉皱起:“他是一人前来还是与人同来。”
“只一人,带了个小仆,马背上行李都在,应该是入了城直接便来,没有另去寻下处。”
这中年人在河东幕府十数年,掌使府内务,事无巨细,尽皆知晓。
“嗯。”令狐楚点了点头,眉头舒展开来:“上计薄正在查对?”
“是。”
“领他去查兑办事罢。”令狐楚想了一想,又道:“老夫不见他,让赵司马去分派。”
“诺。”
节度使府中,自以节度使为最尊,其下依次为副使、行军司马、判官、掌书记、推官、巡官、衙推、要籍、随军等,其中巡官及巡官以上需得有出身功名才可担任,衙推以下则由无功名出身者担任。李商隐当年在河东名气甚大,也是因为令狐楚着实看重于他,让他一个没有出身的白衣士子任推官。
司马便是行军司马,虽是武职,但多有以文人充任者,令狐楚亦不例外。
令狐楚出京之前,照例上表奏请征辟使府幕职,陆晖李商隐在其中自不必说,另征辟了赵柷为行军司马、郑从谠为节度使掌书记、杜胜为节度判官,还有李潘等人。这赵司马,说的便是行军司马赵柷了。
使府之事,多由节度使一言而决。于是,陆晖正式进入河东幕的第一日,便直接了当的被拉去核对河东使十州一府的上计薄了。
所谓上计薄,是指地方官员在年底或者年初时,将所辖范围内户口、垦田、钱谷、刑狱状况等,编制为计簿,呈于上官。要直接广泛的了解一地情形,看计薄毫无疑问是最简单的方式。
河东节度使与别处不同,令狐楚离任再复任,不过一年光景,此时又正在与前任核定府藏支取之数,清理计薄,也可为府藏支取的核定做些旁证。
清理计薄虽然有种种好处,但是落到刚来的陆晖头上时,着实的让他吃了不少苦头。学会怎么看计薄就花了他好几天时间,而后又是对比誊抄,必要时候还要跟计吏们一起打算盘摆算筹。
好在他在后世读书时,数学和表格工具用得还算熟练,不然分给他那一大堆的计薄,还不知道猴年马月看得完呢。
“郎君先起来用些饭吧。”
又是一日在墨字赤字、算筹算盘、钱谷帛民纠缠不清后,陆晖回到分派给他的住处,直接便躺去床榻之上了,连阿乐端过来的晚饭都不想用。
“取条冷手巾来。”
命阿乐取了条冷手巾敷了敷眼,陆晖慢慢的才有力气从床榻上爬起来,来使府已经有将近一个月了,从进府的那天就被赵柷分派去查计薄,每天就是住处计库司两头跑,别说旁的同僚长什么样,就是令狐楚,都没机会见上一面。
“陆兄可在。”
陆晖正往嘴里塞着冷淘安抚肚子时,门外传来一道略有些耳熟的声音。
“陆某在。”
虽有些腹诽连个饭都吃不安生,但应有的礼节陆晖还是懂的。阿乐迅速的整理了一下食案端开,陆晖则自己起身去开门。
“蔡……蔡若山?”
虽然只见过一次,但陆晖对这位出身僧童,与后世奸相同名的蔡京蔡望山印象还是很深刻的。蔡京虽不在令狐楚征辟名单之内,但他同样是令狐楚亲自教养的弟子,出现在河东使府中,倒也是天经地义之事。
“打扰子吉兄了。”蔡京笑得有些腼腆,一挥手,却有两个膀大腰圆的兵士压着个少年过来:“此人在使府外偷偷摸摸,窥视府中多日,被兵士擒下,审问起来却说是要来寻你的,子吉认得这人?”
那被压住的少年正好抬起头来,见到陆晖面容,立时便发起喊来:“三郎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