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士考试在唐前期，考试时间是仅限于白天的，“卯时付状头，酉时收策。”基本就是从早晨到傍晚的节奏。但是耐不住每科都会有大批人总觉得时间不够用，一年一年延迁下来，收卷时间也被越拉越后。
到了长庆年间，因着配发给士子挑灯夜战的蜡烛只有两条，白居易还郑重向皇帝上表，请求增加份额。于是乎到的陆晖来到的这个年代，策问试已然可以考上个一天一夜，一直到翌日凌晨再交卷出院了。
陆晖倒没觉得自己写一篇对策需要熬通宵，这一点从他一大早就把带来的炭全数用尽就可以看出了，他在家试着写策文时，最多三四个时辰就能完成。
可是千算万算，他还是没有算到这一次的策问，难点竟然不在题中，故而等他想明白对策时，日头已然过午，而誊抄完毕交纳上卷子时，天色已经渐黑。
暮鼓三千声后，各坊闭门，除少量特殊情况如婚礼疾病外，一概不许外出行走，尤其贡院还在皇城内，陆晖之前计划着的考完直转平康坊去泡汤的计划，还真是彻底泡汤了。
“这边走……”
还好朝廷没有真个不近人情到让他们这些考完的士子继续在寒风里吹上一夜的地步，陆晖收拾好篮子正在犹豫到底应该怎么办时，已经有吏卒提着灯笼过来引他出了贡院。
与礼部南院毗邻的是吏部选院，这里白天热闹，晚上还是空得很，空房子也多。左右礼部考出来的士子最后是要送到吏部来用的，所以吏部也很大方的把地方借给礼部使用，用来安置没有在夜禁前考完出不去皇城的士子。
吏部选院地方占得不小，房子也尤其大，尤其是用来安置士子的几间房舍，都能容上几十上百人。
“这里歇一夜，明天早上会有人带你们出去的。”
引路的吏卒指了指西边：“恭房在那边，不过少出来跑，能憋就憋着。贡院和选院……”顿了顿，这位似乎觉得吓唬士子是件蛮好玩的事：“可都是怨气重的地方。尤其是选院，千辛万苦考了个出身，结果做官还要排队……换我我也有怨气呢。”
踢踏踢踏的脚步声中，吓唬完陆晖的吏卒打着灯笼顺着木制回廊往大门走去，贡院那边的还在挑灯夜战的士子，少说还有一两百号人呢。
怨气深重，抱着篮子的陆晖笑笑，回身打量了一下日后自己必定也需要光顾的所在，然后才轻轻敲响了房门。
木门是没有什么隔音效果的，房里混杂的声音很清晰的传出来，却没人对陆晖的敲门有任何回应。想了想，陆晖干脆直接推开了门，只见房内灯火暗暗，横七竖八的躺了一二十人，还有几堆人凑在一起，似乎是在谈讲些什么。
对于陆晖的进入，房里没有人有反应，在贡院熬了三天，大家都精疲力尽了，只有躺在门对面的一人抬了抬头：“靴子自己收好，不然明天没有人管的，要进快进来，冷风吹得头疼哪。”
在门口脱了靴子，顺手塞进篮子最底部，陆晖开始打量起这间不小的，正规用途应该是厅堂的屋子里，哪里更方便自己将就一夜。目光扫到西边角落时，眉毛一跳，这里都能碰到熟人，这运道也真是……
陆晖的熟人除了令狐纬和李商隐还能有谁，他们交卷要比陆晖早一些，但还是没赶在暮鼓敲响前结束，于是只得到这里将就一夜。因为来得早，墙边的上好位置，他们也占到一块。
“义山，义山。”
令狐纬和李商隐一人盖了件披风正靠墙打着盹呢，陆晖见令狐纬睡得正香，便只轻轻的推了推虽闭眼休息，依旧眉间紧锁的李商隐。
“嗯？子吉?”
李商隐果然没有熟睡，抬眼见是陆晖，便坐起来欲与他见礼，却被陆晖按住，自己也盘膝坐了下来，跪坐了一整日，这膝盖真有些受不了了。
“义山还有吃的没。”陆晖按着膝盖，低声问向李商隐，过于投入的后果就是到现在还没吃晚饭，而根本没打算会在这里过夜的他，已经很是大方的在早上就把多余的食物分了出去。
“有。”李商隐眼中有些红丝，神态也很是疲惫，大多数士子其实都是这般，陆晖并没有特别在意，离他们两三丈远的地方，还有位仁兄正鼾声如雷呢。
接了李商隐递过来的肉干，陆晖撕咬了几口，对付着先哄过肚子再说，李商隐垂下眼眸，静静的不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偌大的房内只燃了七八盏油灯，吏部之算计小气可堪跟比部一较高下了，陆晖所处的角落不远处刚好燃了一盏，昏黄的油灯光映在李商隐的脸上，映出一片晦暗不明。
“义山，这一次诗做得怎么样。”啃着肉干的陆晖觉察到了气氛里微妙的不对劲，便开口活泛一下。考生考完交流的自然只有考题了，这一科的策问试题目敏感，贴经陆晖没什么兴趣，于是好问的，便只有诗赋了。
“业韵合辙罢了。”李商隐兴致很不高，低低应了一句。
李商隐李大大写的诗业韵合辙罢了，那自己一脑门子汗拿着韵书凑半天凑出来的岂不是……
陆晖咀嚼肉干的速度也慢了下来，李商隐这浑身透出的别样气息，并同着十分低沉的兴致，定然不会是因为过于疲惫，而能让他这般……
那道作为考验路线存在的策问试题……
陆晖犹豫了一下，还是看似随意的问将出来：“策论呢，我这一写竟然是收不住，好险没把纸都给用完，最后肚子造起反来，才发现不对，堪堪收了尾。”
他扬一扬手中的肉干，笑道：“不是为了这玩意，我真个可以奋战到天亮呢。”
陆晖若无其事的笑谈却引不起李商隐谈论的兴趣，他闷闷应了一声，半晌略带些愧疚神色说道：“子吉，我实是有些倦了”
“你且歇息。”
陆晖心中暗暗一叹，他想探的，已然在李商隐的表现中全数探到了，而李商隐今日所作被高锴所见，甚至传到牛党中人，传到令狐楚的面前时，他们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李商隐日后的人生道路，又会有什么改变。
用披风盖住自己，陆晖靠着墙也沉沉睡去，他所知道的太多，而能改变的太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更快的前进，前进到更容易改变那些他知道，想要改变的事情的地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