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已有些偏西,阳光淡淡地从白色窗纸透进来,似一层薄薄的玻璃纱。
那些曾经的蛛丝马迹和种种疑心,在蓄意思索中变得鲜明而贯穿一线,沉默了半天的婉莹缓缓道:“孟浩,那一年你带我去明港买钻戒,回来时夜已经深了,我去看奶奶睡下了没,听奶奶和爹爹在说话。当时你也在奶奶房门口吧!”
孟浩一时掩饰不住眼中的惊诧,脱口问道:“叶婉莹,你如何得知?”
婉莹唇角漫上一缕凄惶的笑意,胸中气息难平却依旧慢慢说着:“那一日,我听奶奶在嘱咐爹爹要把家业都传给三弟打理,黑暗中,似乎看到了你的身影,当时只以为自己意乱情迷眼睛花了。现在想来,竟真的是你!第二日,你一大早出门去,却不到中午就回来了,一回来就去看你娘。我想,应该是去买了曼陀罗回来。下午,奶奶喝药时说这药怎么突然苦了许多。当时只以为奶奶病中口苦……自那日后,奶奶在白天也常常口渴、昏睡、幻听,身子骨更是一日不如一日……”
那些被忽略或是刻意不去猜疑的点点滴滴,訇然倒塌在面前,皆成了碎片。眼前这个男人,就算无情凉薄,就算屈服在日本人的淫威下,可也从没想过竟是如此狠毒。他,毕竟是春羽的生父。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被自己的亲孙子毒害,孟老夫人泉下有知,也不会瞑目吧!
婉莹擦拭了欲落的眼泪,深吸了口气,语气转为凄厉,质问道:“孟浩,就算奶奶和爹爹要将家业传给三弟经营,可你依旧是孟家大少爷,依旧有你该得的财产。你就这样,害死了奶奶?”
当年婉莹和孟老夫人的感情最是亲厚,说到此处她眼中露出幽深寥落的光芒,幽幽如鬼火。
此时的婉莹,在孟浩眼里是这样的陌生,这样让人疏远。他无所回答,呆呆听她说完,沉寂了片刻,方冷冷地说:“我是长子!更是嫡子!更何况,那些年,我随着爹爹苦心经营,家业里有我的心血!怎可轻易就给旁人?”
“旁人?”婉莹嗤之以鼻,唇齿间凌厉地迸出声音,字字诛心,“在你眼中,只有金子银子才是亲人吧?”
那一年,从明港归来的孟浩与婉莹分开回到房间后燥热难安,于是又折身返回,本是想拉着婉莹去自己的房间好好亲热一番。见婉莹已到孟老夫人房前,遂隐在一旁不敢出声,恰巧听到孟老夫人在嘱咐孟乔良,说孟浩心地不够纯良,孟澈过于懦弱,孟家家业只有孟濂才可以托付。
孟浩听后心中愤恨不已,于是去找大娘诉说。大娘那些年在家中亦是倍遭冷落,心中也是怨恨颇多。母子俩一拍即合,竟起了杀心。
原来,那一年流窜到三桥的匪盗,竟也是孟浩买凶杀父的伎俩。只因为孟乔良掌握了他暗地里贩卖鸦片的证据,训斥了他一顿,言语中又流露些许后悔把家业交由他打理的话来。他怕事情早晚要败露,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买通黑帮扮作匪盗,佯装抢劫实则杀人。事后又买通官府,说匪盗已全部剿杀。
若不是孟濂医术高明,孟乔良早应该过世了。侥幸活过来后,孟浩故伎重演,竟又在药中下毒。
听到此处,婉瑶也已是神色惨白,不禁问道:“当时爹爹的药是我娘熬的,你们是怎么下的药?”
孟浩轻蔑看了她一眼,森森冷笑道:“这还不简单?药都放在厨房,爹爹的药里本来就有少量曼陀罗,我半夜去厨房在每包中都多加了一些,神不知鬼不觉!不过,加的并不多,所以让他又多活了几月!”
就是这么简单?谁会防身边的至亲下毒啊?婉瑶忍不住骂道:“你畜生不如!”
孟浩见事已至此,便不再说话。他没有想到,此次回到三桥,竟然是自投罗网。当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孟浩一上任便鲸吞田赋,巧立名目征收酒税、巡查费,短短几天里就搜刮民财数万元之多。他还动用武装警察镇压反抗他横征暴敛的民众、又妄捕医生,早就激起当地民愤。罪无可恕,打入死牢择日枪毙,老百姓无不欢饮鼓舞。只是婉莹婉瑶想起老夫人和孟乔良死得冤,自己又命运多桀,不由又唏嘘了一番。
大娘年岁已大又神志不清,这些年儿子不孝,生活清苦。斯人已逝,想来这样的惩罚也已经够了。孟澈说:“让她们仍旧回原来的地方去住着吧!”
婉莹和婉瑶也无异议,舒文轩遂遣人将她们送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