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城是位于长江边的一个二线城市,一条笔直的沿江大道,成为这城市的主干道,沿江大道的两侧是栉比鳞次的高楼大厦。由大道向内延伸,犹如蛛网密布、回环勾连着大大小小街道巷口,这其中又以钟楼一带最为繁华热闹。钟楼街最高的建筑物当属那座建于八十年代的时钟了,每天早晨八点下午五点各报一次时,使得周围的人们抬头就能知道具体的时间。钟楼对面是钟楼商场,后面是农机商场。这两大商场是这一带最大的商场,也是居民们主要的购物休闲的主要场所。两大商场的周围,是体育馆、学校、小商品市场、医院、大众乐园、居民楼等建筑高低错落、星罗棋布般扩散开去,构成这城市的主体。
从钟楼街出来就是沿江大道,向北乘公交车两站路就到了挹江亭。挹江亭在紧临长江的海观山宾馆内,亭上有当年董必武来石城时亲笔题写的“挹江亭”三字。海观山上可以远眺长江美景,是周围居民饭后散步的好去处。从海观山出来,是石城十五中学,再向前走三十米,就是挹江照相馆和挹江餐馆。挹江餐馆的汤包和大包子远近闻名,是当年十五中学生最喜欢吃的美食。由挹江餐馆过马路,是津汉路。津汉路两边是高大的树木,春夏季节,树木茂盛,有时树干的枝桠直伸向人家的窗台。马路的左边是邮电局大院,右边是银行大院。再往前,是石城二中,这是市里的重点中学,一般人进不去。津汉路的尽头,又是一个十字路口,向南就是武汉路,而如果向西一直走,要不了十分钟,就看到磁湖了。
傍晚时分,津汉路银行大院的临街二楼的一户人家窗口亮起了灯光。徐文亮坐到书桌前开始写日记:
“1991年5月13日,今天是个普通的日子,对我来说,却又是个难忘的日子,因为我今天上班了。高中毕业快一年了,终于要告别空虚无聊的待业时光,我已经是一名银行职员了,我此刻的心情是无奈、茫然、忐忑,外加一点兴奋。”刚写到这里,忽听楼下有人大声喊:“徐文亮、徐文亮”,文亮还没答应,妹妹徐丽丽已从客厅冲进房来,推开通往阳台的纱门,探头往马路下面一望,然后向文亮报告:“哥,猴子和哄哄在下面叫你。”丽丽今年刚十一岁,还在读小学,正是狗拿耗子的年龄,其实不用她说,文亮也知道叫他的是谁。他走到阳台,看树荫下一胖一瘦两个同学正站在路边,其中猴子手上的烟头在昏暗的路灯下一闪一闪的,他冲下面挥了挥手,说了声:“马上下来。”
文亮换了件夹克衫,关了台灯,到客厅换鞋,见老爸老妈在看电视,说:“我出去玩一会儿。”老妈说:“别玩太晩了,明天还上班呢。”文亮说:“知道了。”开门下楼,楼道里黑魆魆的,前几天路灯坏了,也没人管,这一阵晚上上下楼大家都摸黑走。好在他家只是二楼,摸着摸着就出了楼道,往前走三十米就是大院门口。大门的铁门关着,只留一个小门供夜间人们出入。从铁门旁的门房的窗口望进去,里面一台小电视在开着,秃了顶的看门的老王头正聚精会神的和另一个老头子在下象棋。文亮出来就来到街边,看两个同学已经迎了过来。
猴子和哄哄一高一矮,一胖一瘦,文亮经常取笑他俩说你俩说相声最合适不过。猴子名叫马辉,瘦高个儿,小分头,一双滴溜乱转的小眼睛上架了一副眼镜。哄哄名叫夏利平,大脑袋,宽脑门,四方国字脸,小平头,说话鼻音很重,像是嘟嘟囔囔的,同学们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哄哄。至于文亮的外号,同学们都叫他老徐,虽然他只有十九岁,可大家觉得这么叫着亲热。有一回,猴子在文亮家楼下大声地叫老徐,结果把他爸徐长江给喊了出来。徐长江训儿子:“你小子才多大,敢叫老徐。”打那以后,文亮强调,同学到他家不准叫“老徐”这个外号。他们仨以前是十五中的初中同班同学,后来又一起在钟楼后面的八中读的高中,又一起毕业,一起落榜,毕业后又经常在一起打发无聊的时光。
猴子上来先递给文亮一根烟,文亮刚要夹到耳朵上,猴子忙掏出火机非要点上,文亮也就点上了。这一阵他们都开始学抽烟了,似乎只有抽烟才像一个大人。文亮吐了一口烟问:“今天什么节目?”哄哄说:“猴子官饷了,今晚他请客。”文亮说:“那好,咱们先去玩游戏去。上回还没过瘾牌子就用光了。”
钟楼下边的大众乐园的游戏机顶厅里有四五十台游戏机,里面嘈杂热闹,全是十几、二十岁的年青人在那里打游戏。猴子买了十块钱三十个牌子,说:“今天咱们三剑客通力合作,非把这玩意打穿不可。”他们又来到惯常玩的游戏机面前。猴子将牌子堆在游戏机上,每一个牌子有三条命,如果死了就必须马上接着往里面丢牌子才能接着闯关,否则会重头来过。丢进去三个牌子后,三人各操纵着自己那条命开始了闯关。人多力量大,三人合作,事半功倍,前两关很容易就闯过。不过三人中猴子水平最高,文亮和哄哄已经仍进去好几个牌子了,猴子还是第一个牌子只死了一条命。不过越往后越难闯,往往一个牌子进去没两分钟就挂了。靠着弹药充足,他们今天闯过了平日里难得见到的关口,不过牌子所剩无几了。刚好文亮又挂了,猴子忙掏出十块钱说:“再去搞十块钱的,非打穿不可。”文亮赶紧去买牌子,回身才发现身后围了一大圈人,都在观战。他挤出人群,买了牌子,又挤了进来,将牌子堆在面前。靠了这回的大量援兵,他们终于打通最后一关。猴子长吐一口气骂了一句:“妈的,总算给老子打通了。”一回头,才发现身后有那么多人观战,他很得意的笑了,将剩下的十几个牌子分给文亮和哄哄,三人又分头去玩别的游戏去了,那观战的人群也就散了。
从游戏厅出来,已经十点多了,猴子说:“喝酒去。”于是仨人就往钟楼夜市大排档走去。钟楼大排档灯火通明,一家挨一家的快餐车排得紧紧的,炒菜声、叫卖声、划拳声,还有远处的卡拉ok声交汇在一起,显得热闹非凡。三人一路走过去,不断有个体老板招呼他们:“帅哥,吃点什么?”三人在中间一家摊位停了下来,猴子看这家又有烧烤又有炒菜,品种齐全,就坐了下来。老板是个中年男人,热情地招呼他们。哄哄说先来十串羊肉串十串鸡爪子十串脆骨,文亮点了一盘毛豆,猴子看田螺烧得不错,就要了一盘田螺,又开了三瓶啤酒,各人包干,大家熟不拘礼,连吃带喝,很是痛快。
几杯酒几只串子下肚,猴子开始发烟。文亮接烟在手说:“老被你这么熏,我都快有烟瘾了。”猴子对着天空吐了一个烟圈说:“有瘾怕什么,烟酒这两样都得学会,没听人说嘛‘男人不抽烟,不在世上颠;男人不喝酒,不在世上走。”哄哄用牙签边挑田螺肉边问文亮:“老徐,第一天在银行上班,感觉怎么样?是不是看到很多钱。”文亮说:“也没什么感觉。一大早跟我老头(本地人老爸的别称)去到银行总部,在那里办公室填了张表。后来跟了个什么科长去到农机商场里的一个储蓄所,就是以前咱们放学经常看到的那家银行。”猴子忙插话说:“我晓得,我晓得,农机商场里是有家银行,蛮小的。”文亮接着说:“我今天在那里干坐了一天,学着怎么抽帐页,看他们给别人存钱取钱。”
哄哄说:“那你可真舒服。我记得我头一天去麻纺厂上班,师傅一点没跟我客气,一会儿让我搬这个,一会儿又让我扛那个,一天下来,把我累个半死,下班时还被师傅训了几句。”猴子装着很老成地说:“哄哄,这你就不懂了,老徐上班轻松,那是因为他们家老头子在银行大小是个官儿,底下的人多少要给点面子。像你这样的,没背景没后台,你老头又是个普通工人,人家自然不把你当回事,”哄哄不服气地说:“你不是也没后台,你们家老头子也不是什么大官。”猴子笑着说:“不是还有那句话‘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头天去药厂上班,被派着跟师傅跑业务,我就给师傅买了一包烟,我师傅连夸我懂事。结果头一天什么事也没干,听他们吹了一天牛。”文亮说:“其实像我这样的也没多大意思,什么事都让家里安排好了,太平淡了。我倒希望有机会出去闯一闯,那怕碰得头破血流也不怕。”
哄哄连连点头说:“同意,同意。几时咱们在石城呆腻了,一块去深圳闯一闯,听说现在人都喜欢往那边跑。”猴子说:“真有那一天,你们可叫上我,谁要不想出去闯闯谁是孙子。来,为咱们的将来干一杯。”三人举杯,一饮而尽。
猴子跟老板结了账,看一堆空酒瓶中还有半瓶酒没喝完,就绰在手中,边走边喝。文亮看夜已经深了,街上人渐稀少。看猴子时,脸红得像关公,已有醉意,今晩上他喝得最多。走了一段路,猴子突然将手中的酒瓶向空中甩去,“呯”的一声,那酒瓶碎在马路当中。哄哄笑着说:“坏小子,小心的哥找你扯皮。”话音未落,猴子又蹲在地上大吐起来,直吐得眼泪都流出来。文亮扶着问:“怎么样,要不要我送你回去?你也是,又没人逼着你喝。”猴子拿餐巾纸擤鼻涕眼泪,说:“我这也是锻炼自己,出来混,不会喝酒怎么行。没事!没事!”
三人在路口分手。文亮走到银行大院,看铁门已经锁了,老王头屋子里一片漆黑,估计是睡了。他顺着大楼往前走,一直绕到大院的后门,这后门只有院墙那么高,没费什么事就翻进去了。摸黑上楼,家里人也都睡了。他简单洗洗,在床上躺下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