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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少女时代

周秀玲的生活仿佛是丰裕、平静、自由的,但她时刻感到的却是极度的压抑,便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觉得自己正如一颗炸弹,有欲炸不能的痛苦。

面对通常中的生活,她需要表现得轻松、冷静甚至愉快,她也希望自己的情绪和看上去那样好,但是她其实无法做到。

或许,也不想做到——因为她毫不认同这个既无原则又居高临下,并且虚伪的成人世界……

她快要17岁了。

此时,她正和三个同龄的女生坐在网吧里上网。晚上8点进来,然后打跳舞游戏,一口气玩两个多小时,玩得精疲力尽,却竟有些不想回家了,打算通霄熬战。于是,她和同伴商量片刻,便到网台将计费换为通霄卡,又买了一包烟一点饼干和几瓶汽水。几个女生叼着烟嘻嘻哈哈地边闲聊着边百无聊赖地闲泡在网上,然后下半夜又一个个横卧在沙发上昏昏睡去……

几天以后,周明军突然接着前妻张晓丽打来的电话,告诉他:他们的女儿周秀玲不见了,离家出走;留下纸条说,她和她的最好的朋友徐雅到XC去旅游了……

在周明军与张晓丽离婚之后的这几年中,周明军感觉女儿的变化非常大,已似乎渐渐失去她心目中父亲的地位,而仅是顺从对他的尊重;她对她的继父也一直称为“大叔”,父亲在她的心里变成一个空缺的位置;周明军为此做过多次努力,但成效不大,在父女关系上一直令他忧心匆匆。

小时候的周秀玲不是这样的,周明军记得很清楚,她是特别乖非常听话的一个孩子啊!她的每一声“爸爸”“妈妈”,都曾给他们这一小家庭带来无限的喜悦和动力。

4岁的周秀玲,爸爸周明军便教她打少林长拳,她小小的样子,疼痛后的哭泣,鼓励后的笑声,都深深刻在周明军的脑海深处。

那时周明军和张晓丽还没有30岁,年轻的周明军正在一个叫樟涧镇的乡村小镇派出所里上班,他的妻子张晓丽在樟涧镇上一家商店里当营业员,一家三口住在一间小屋子里,虽然经济拮拘,却过得爱意融融、温馨甜蜜。

周秀玲5岁那年,周明军调入桐盛市公安局工作,张晓丽暂时仍住在樟涧镇,开始两地分居生活;每次周明军回家,都会是周秀玲最高兴的时刻,她天天都盼着爸爸回家,爸爸也总是带来好吃的好玩的,爸爸要走的时候也总是哭着不让他走,直到后来爸爸总是静悄悄地走掉了,自己也总是包在被窝里哭习惯了,慢慢一切便已习惯了;好在6岁那年她开始上小学,交上了好朋友,可以化解身边没有爸爸的悲痛。

在同一个班上,她认识了徐雅,后来又认识了张林、杜壮两个同校的男生,她和他们成为了好朋友。徐雅很文静不淘气,张林有点小顽皮很聪明,杜壮天生胆大但不欺负人。四个人在一起玩,仿佛每一片树叶都是新鲜的,每一条河流都有故事,每一次做作业睡觉,心中都有一棵小树苗在温暖的光照中绵绵生长。

但很快,心中的小树苗就仿佛经历在冷风嗖嗖的夜晚,在小学里恃强凌弱的大班男生很快就让她面临到伤心绝愤的一面,他们凭白无故地毁坏她的课本、作业本、书包,尤其是象她这种爸爸不在身边又没有哥哥的小女孩,直致殴打欺凌羞辱,竟可以任意峙意妄为!那些好心的人,都化为陌生的脸;老师的帮助,家长的保护,也只是非常有限的范围;自己受到伤害不敢说、不敢对打,还要为自己撒谎、为破损的爱物承受委屈……

小小的周秀玲只敢自己包在被窝里哭,爸爸,爸爸,快回来,我想你了,不要再走了好不好……

妈妈张晓丽不知道周秀玲为何总是莫名其妙地睡觉时候就哭,问她她也不敢讲真话;她也许并不是不知道,只是她也没有办法……

令周秀玲印象深刻的一次事件,是在小学三年级的一天,她和徐雅放学回家,在大街上被三个五年级的男生拦住“借钱”,她们没有钱便殴打她们,她们到处找地方想藏身逃窜,可是没有人会为她们让一条路,也没有人看见这一切,更没有人出手路见不平。这时张林过来了,看见了她们,她们心里有了希望,但他居然还对打她们的人笑咪咪的,好像是认识他们三个一样,并不理睬她们,上去给那三个人发香烟,还献殷勤帮人家点打火机,说都是一个老大的弟兄,让她们下一次把钱带出来。可是三个家伙并不打算住手,张林伸开双臂站在她们前面拦住他们,结果他们拳打脚踢地殴打张林,一块板砖拍下去,张林倒下了,三个小子骂了一声:“活该,叫你小子装孙子!”后,连忙跑掉了。她们两个女生架着张林朝他的家里走,来到家门口,张林告诉她们:“这件事,对任何人不要讲!”,就进家去床上躺下了,她们沉默地离开了——后来,其实她们都告诉了杜壮。杜壮带来了他哥和上中学的人,一共6个人,抓到一个打一个,打完再让他领路,把那三个全给打了。

周秀玲心中一直记着爸爸周明军教她武术时说过的话:“要牢牢记住,学武术是为了防身,不能用它去欺负别人!”,正因为周秀玲克守信条,她认为忍受就是“防身”,如果还手就可能会“欺负别人”,所以她虽然习武,却没有打过架,她知道插眼睛、拳打鼻梁、双龙贯耳、肘击膝顶,却从不打架。——只是愤怒与屈辱感,动摇着当初她对爸爸的这份承诺,越来越不愿再默忍这种威胁,更不可容忍从前的自己!

周秀玲8岁时,周明军在桐盛市安置好家庭住房,张晓丽也在桐盛市找好一份销售业务的工作,周秀玲要随母亲一起搬家过去;在一起三年的儿时友情转眼又要告别,刚熟悉的环境又要变更,令她感到孤独与心疼。四个孩子哭也哭,笑也笑,但终归改变不了将要分离的那一刻……

那时,她小学三年级。

她忘不了和三个朋友彼此赠送过的那些小礼物。徐雅送给她的一个文具盒;张林送的一个老派克钢笔的笔套,因为周秀玲喜欢它如夜明珠一样的笔顶部;杜壮送了一个电池盖,那可是他最心爱的一个。而她那时喜欢画画,用不少时间画出三张画,给每一个好朋友都最用心地去画一张画赠送给他们。

进入桐盛市以后,这一家人又重新生活在一起。在桐盛市的生活,全家的经济比起在樟涧镇时要宽松一些啦,爸爸妈妈的工作也比在樟涧镇上时更忙碌,有爸爸在身边,爸爸又是公安局的,公安局又是抓坏人的——所以,转学到桐盛市之后,学校里的大多不敢欺负她,随着生长及武术锻炼,她的体质也更加健康,兴趣爱好也逐渐广泛,两年后又给她买了一台新电脑,这是令她最意想不到的幸福时期。

可后来,她刚考上初中,发生一件令她完全没想到的事:父母要离婚了……

她知道爸爸从来不做家务事,总是妈妈在干,可是也从不见妈妈埋怨爸爸,他们一直是这样过的呀,为什么要离婚?当爸爸妈妈找她谈这件事,她才知道原来这是真的!他们又要分开了,这一次,是他们决定的,不会再回到一起了!分开的原因是妈妈认为爸爸对家庭的关心不够,感情破裂时间已久,双方均同意离婚。她本以为是生活在一家人的爱里,原来这不是爱,爱早已破碎了,仅是生活在一起罢了……

来到桐盛市三年后,父母离婚了,她跟随母亲生活,母亲一年半之后再婚,继父是一名工程师,性格慈祥,但她不愿叫他“父亲”或者“爸爸”,而是叫做:“叔叔”、“大叔”;母亲与继父倒也从不强求她改口。但是,现在在周明军的面前,她也只是冷冰冰的一声“爸……”,再也看不见那个等着他回家不让他走的小孩子了。

初中一年级,她过去的许多兴趣爱好也扔掉了,就是喜欢一天到晚玩电脑泡网……

在网上做莫名其妙的古怪事情:打一些怪字组成的句子,听古怪的歌,谈论古怪的名字,浏览名种古怪的事情……

SM、耽美、哥特、永恒沉睡、村上春树、安妮宝贝、宫崎骏、玛丽莲曼森、叫兽、中二病患者……

翻墙、东京地铁毒气案、杀马特、活结乐队、涅槃乐队、黑匣子乐队……

王菲、杰克·凯鲁亚克、尼采、达利……

不关心学习,也不关心社会;宣言自己活着,只是证明暂时还活着,为现在的自己为活,没有永远……

结束了小学的最后一次假期,周秀玲背上新书包去上学,内心更加独立,也更加迷惘……

但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又遇上徐雅,两个好朋友重新变成同班同学,于是两人坐在一起。徐雅告诉她,另外两个童年好友都没有上学了,张林小学毕业后便在家里种地,杜壮小学5年级时即被学校开除,后来动刀殴斗进了管教所。

好斗的男生在初一的上半学期便争出了新冒头的年级老大;女生群也不甘示弱地在争夺大姐头。一路老实念书的学子,只能纷纷路不旁顾,小心谨慎地将自己隐没于人海沙砾之中,相信自己的未来“是金子总会发光”;其实大家都上有老母,下有妹子,自己很单纯,但社会很复杂……

初一下学期开始,先冒芽的班级大姐头开始公开在课间时间耀武扬威,她盯上了周秀玲与徐雅她们两个,要她们互扇耳光;徐雅一下就哭了,但她就是不打周秀玲,大姐头那伙女生便围攻徐雅,周秀玲也挨到好几下,最后她动手扇了徐雅,徐雅还是不还手,周秀玲便对她越打越狠;后来,周秀玲还入了大姐头一伙,参加大姐头组织的打架活动……

一天晚上,周秀玲把徐雅叫出来,命令她必须打自己,可是徐雅只是哭,却不动手,周秀玲便举起徐雅的双手来,对着自己的脸上左右开弓,她哭着抱着徐雅说:“你怎么不打我!”……

初二时,她打到了年级第二号大姐头,过去的班级大姐头被她给虐怕了;帮会里让她欺负谁都行,但谁都不能欺负徐雅,包括年级的头号大姐头,她那怕是打不过,也会拚命保护徐雅。

打,各种打,男生们哄笑声中的打,一班人对一班人的打,一班人对一个人的打,一个人对一个人的打;她慢慢发现只有不停地打,才能真正发泄她内心的怨愤,不停地打才会令她产生真实感、尊严感……

可是内心深处的她却始终感到惭愧……

圣洁的净土在哪里?

……

上了高一了,16、7岁,对现实的前途更清醒了,她头脑不坏,为了考试过关,必须要干活,虽然前面不是她想要的未来;但该做的总要去做……

很偶然,她从网上听到一首旧歌,朱哲琴唱的《没有阴影的家园》,泪水竟莫名其妙地溢满她的眼睛。

于是,莉莉周问樱桃小丸子,想要去XC吗?樱桃小丸子说好啊!

于是,两个女孩坐上了去XC的火车;在火车上,周秀玲一直醒着睡不着,她旁边的徐雅轻轻地靠着她睡着,周秀玲帮徐雅拉好盖着她的大衣,徐雅却醒了,朝周秀玲的腮边轻轻吻了一下,又睡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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