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辰逸可不知道身后还有这么个小插曲,远远的听见传来嘹亮的口号声,嘴角不禁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早练的环城跑依然没变啊。
河边的桥头,是跑步操练的必经之地,田辰逸站在路边,静静的对着口号传来的方向。整齐的队列跃上缓坡,渐渐的露出了身影,看着渐近渐响的队伍,田辰逸醉了,醉在了现实与内心的奢望里。
刘小波是田辰逸带的第一批新兵,也是这批兵里面最扎眼的好苗子,田辰逸这批老兵的离去,显然他已经是中队新的魂核。这周刚好是他轮值带队训练,远远的看着路口一个身影,刘小波有些恍惚。等队列渐渐的行近了,这一份恍惚化为了颤抖,颤抖的说不出话,喊不出令。
队列渐渐有些骚动,前排的几个士官渐渐的停下脚步,后面的新兵茫然的不知所措,左顾右盼的看着班长们的神情,有些摸不着头脑。行进的队列,就这么停在了田辰逸不远处。
刘小波一步一步走到那个身影跟前,唇齿间的颤抖随着田辰逸笑容的清晰,扩散到了全身,泪珠子滚滚的摔在地上。突然飞奔过去扑到他怀里,抱着田辰逸脖子嚎啕大哭,一声‘班长’,终是唤醒了队列里的老兵,人群蜂拥了上去。
更多的是新兵们,整齐的队列不见一丝混乱,互相从眼神里看到了那一丝答案,能让刘小波称之为班长的,只有一个人!那个中队曾经的灵魂,那个支队曾经的骄傲,那个令他们无数次仰望的传奇人物!茫然,惊诧,醒悟,惊骇,然后是手足无措的激动……
……
田辰逸就这么在中队住了下来,住的踏踏实实,住的醉生梦死,他浑然已经忘记了自己卸下的肩章,忘了自己已经退伍的事实。就在他随着早操的队伍跑回中队的那一刻起,就真个儿的醉进了梦里。
他欣慰的看着自己曾经带出的新兵,已然成了中队的顶梁柱,曾经绒毛染唇的少年,练就了铮铮铁骨。他们成长的点点滴滴恍如昨日,而自己,依旧还在这里。
见到魏刚的时候,田辰逸那么的平静,平静的就像一夜起来向他道声早安一般。反倒是魏刚有些激动,激动中却带着一丝忧虑。
漫长的军营生涯,他见过这般的战士。爱之深,恋之切,军营深深烙印在了心底,重回部队,便瞬间迷失了真实的自我。只有在军营真真留下不可磨灭记忆的战士,只有真正爱这里胜过生命的战士,才会掉入这种幻境。
魏刚不忍唤醒他,他怕看到田辰逸醒悟那一刻的脆弱,哪怕让他多留恋一天也是好的,就让自己也在这份不真实里怀念几天吧!看着田辰逸依旧穿着军装操练,站在队列前的好男儿依然坚毅如铁,举止如钢,当年的锋芒并未被时间的腐朽洗去铅华。
那一成不变的坚定口令,那一丝不乱的动作要领,还有半分不减的矫健身躯,让魏刚心里刀绞般疼。这是对军营如何的留恋,才能在岁月里留下这么不变的思念。为何这么好的男儿,却偏偏被迫离开了这里,湮没了耀人光华,更埋葬了平坦的道路。
魏刚小心翼翼的不敢触及他退伍后的经历,生怕惊醒了这个醉在梦境的男儿。魏刚心里有着无奈的愤慨,更多的是对他不公待遇的委屈。
重新振作起来的田辰逸,经过老班长牺牲的洗礼,真正成长为一名军营的汉子。那就是从他接过老班长担子的那一天起,魏刚渐渐的不在出现在训练场地,他相信田辰逸会将中队带向新的高峰,却不愿看见战士们在他手下极其残酷的折磨。魏刚知道,以练为战,练时流的血,才能换来战时保命的本钱,田辰逸不愿战友牺牲的悲痛再次发生,所以这般苛刻甚至残忍的训练着。
三年时间,田辰逸从不允许别人带队执勤,魏刚数不清他出勤的次数,更数不清多少次救下的战友性命。273人!这就是他三年抓捕的犯人,但这个数目无法大肆的宣传出去,换成田辰逸应有的公平待遇。只因为如此惊人的重犯数量,会让人知道这里的罪孽,这里的黑暗,这里官员的不作为。就因为所谓的地方形象官员政绩,压抑了大凉山多少热血男儿的英雄魂。
魏刚不止一次向支队首长请过功,田辰逸的功。这般的男儿是部队的骄傲,为何这累累功绩还弥补不了那失手杀了两名犯人的过失,魏刚愤慨的声音和着支队首长的共鸣,传到总队就石沉大海般消沉了,究竟是因为田辰逸曾拒绝特招特警队驳了首长的面子,还是上层无法违逆这明文的规定,魏刚不得而知……
7是一个神秘的数字,北斗有7星,一周有7日,算盘有7珠,乐谱有7律,更有7的神奇计算法则。就在田辰逸回到部队的第7日,到访的客人一语点破了所有人小心翼翼避及的事实。
吉木依尔是甘洛刑警队的老队长,彝族人,民族特有的黝黑皮肤深邃双眼高挺鼻梁强壮体魄,唯一不同的是他更要硕壮一些,只是出于对他的尊敬,没人用黑瞎子形容他而已。
吉木依尔是带有传奇色彩的人物。他的传奇来自冥顽不灵,臭石坚硬,这个位置他坐了十几年,悍然不动。在他黑面无私的执法下,不知送走了多少升迁的干部,只有这个又臭又硬的老人不得提拔,却也没人能撼动他的位置。这个原因很简单,在武警部队介入地方治安之前,他扮演的是个被黑锅的角色。而在之后,田辰逸这帮战士给他博来累累功绩,升迁无果,下放却也是不能了。
田辰逸初到甘洛的那个清晨,激动的年轻干警打电话通知的,就是这个彝族老警官。在那三年亲密无间的协作下,吉木依尔真个儿的萌生出了无力感,即便是年轻的时候,也只有对这群年轻的战士望尘而叹。
自信、坚毅、冷酷、沉稳,这是吉木依尔对田辰逸执勤和训练时的评价。这个青年有着不一样的魔力,这股魔力来自于战士们对他绝对的信任和服从。私下里他却又极其的随和,就仿佛一个邻家大哥哥般关照着中队的兄弟。
所以吉木依尔很是喜欢这个年轻的小伙子,虽然自己年纪都跟他父亲一般沧桑了,却总是没正形的兄弟相称。
吉木依尔老不客气的进了中队,手里拎着一兜子好酒,轻车熟路的闯进餐厅:“哈哈,你小子可算知道回来看看了!”
文书看到吉木依尔来了,连忙搬了个凳子添上了碗筷。其他桌上的战士早已见怪不怪,这个刑警队长早就熟的不能再熟了,跟他客气纯属找训。
吉木依尔一屁股坐在凳上,拿出酒瓶往桌上一蹲,胳膊肘碰碰文书:“拿杯子去!”转而对着田辰逸看了又看,面盆底儿大的巴掌拍了下去。
田辰逸背着熊掌击在肩上,一个哆嗦差点将碗扣在身上,一脸苦笑的看着吉木依尔:“吉木队长,您能不能温柔点。咱不带这么见面就拍的吧,你这典型就是摧残祖国未来花朵。”
吉木依尔哈哈一笑:“你小子还这么贫。哎!早就知道你回来了,碰上出差,这不刚回来。咋样?退伍回家一切还好吧?上班了么?”
魏刚原本笑看着两人叙旧,吉木依尔的话一出口,脸色瞬间就变了。他没想过在这种场合下点醒田辰逸,这应该是自己计划中的深夜长谈,娓娓道来才是。
田辰逸不答吉木的话,低头不语。魏刚看见他桌下的双手紧紧的攥在一起,颤抖着,颤的浑身轻抖。张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无奈的看了吉木一眼,使了个噤声的眼色。
田辰逸确实醉在了奢望里,但是他心性坚毅,并不是那般着魔的沉沦在幻境。就好比失去了母亲的孩童,遇上个和母亲一模一样的女子相伴,明知道这已经不是自己的母亲,却痴痴傻傻的不愿醒悟过来。
良久,田辰逸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笑着说道:“还算过得去吧,有爹娘养着,总算饿不着。来当兵的哪有富家子弟,一没关系二没钱的,原本说好的工作出了点意外,不知道啥时候才有着落呢。”
魏刚看到田辰逸眼底那一丝割裂般的痛楚,只是他掩饰的很好,早晚都要面对这一刻,辰逸没有崩溃,魏刚已经颇感安慰了。
吉木依尔叹了口气,接过文书递来的杯子,满满的倒上,给魏刚和田辰逸面前一人分了一杯,举起杯子一顿,仰头灌了下去。魏刚可没吉木依尔这酒量,虽说午间饮酒是犯了条令,但是不喝指不定吉木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硬着头皮抿了一口。
这可苦了田辰逸,可怜巴巴的看着吉木依尔:“我不喝酒。”顿了一顿,又强调道:“大夫不让喝,你又不是不知道。”
吉木依尔知道田辰逸跟酒无缘,几年前建军节来慰问,一杯白酒下肚的田辰逸跑了没两步,脸色惨白的一屁股坐在地上。医生最后结论是酒精过敏,心率快得不正常,这要喝点酒剧烈活动,指不准就猝死了。这会儿却顾不上了,黑着脸说道:“少扯别的,喝完睡觉去!又不让你跑五公里,死不了人!”
田辰逸万般无奈的举起杯子,品毒药般皱着眉头喝了一大口。吉木看看两人的杯子,摇摇头:“喝个酒咋跟娘们儿一样,干了!干了!”
魏刚早瞅见装酒的兜里塞着一张调令,想必又有任务了,虎着脸说道:“能喝了不起啊!有能耐出警别找我要人。”
吉木讪讪的给自己倒满酒,老脸黝黑,看不出红没红来:“少喝点,误不了事。晚上的任务,南边过来的毒贩,人不多,就四个,没有枪支。”
魏刚打趣的说道:“四个人也要我们攻坚?你们现在可是真的轻松了,几个毛贼都搞不定了!也不知道吉木依尔当年的雄风哪儿去了。”
吉木闷声无语,苦楚的说道:“我从警队毕业27年了,看着多少同仁倒在路上,我又能如何?看看现在警队的力量,毕业的学生,当官的亲戚,送礼的富家子弟。跑几步都要气喘吁吁,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上去送死。妈卖批的,这是什么****的世道,要是他们这些退伍的战士都分到警队,我吉木依尔让甘洛夜不闭户。”说罢端起杯子又是一饮而尽。
魏刚陪着喝干杯里的苦酒,微叹一声没有接话。所有的战士都在餐厅,他这个队长的一言一行都是典范,他不能让战士们从他的口中听到对国家的质疑和不满。
吉木依尔突然对着田辰逸说道:“留下帮我怎么样?”
田辰逸一愣,手里的筷子顿在半空,显然没听懂吉木依尔怎么个意思。
“你现在没工作,总游荡着不是事。来刑警队上班吧,就凭你的名声,局长肯定求之不得。你要安心留下,我吉木保证给你找个好婆娘。”吉木打着田辰逸的注意,想想自己的工资待遇稍有寒酸,只能扯出婆娘来吸引他了。
魏刚听到吉木的话,眼中一亮,和全体战士一起满怀期待的盼着田辰逸点头。既然离开了中队,那么能在身边也是好的,警警不分家,原则上讲还是在一起的。
田辰逸想了一想,苦笑着说道:“吉木队长,我不敢保证能留多长时间。我是独生子,年轻那会儿不懂事,没少惹了爹娘操心,亏欠他们太多了。他们要逼我回去,我必须得走。”
吉木依尔得到田辰逸的承诺,兴奋的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成,成,成!这事就这么定了!”
兴奋之余吉木难免多喝了几杯,他对自己酒量有分寸,总不至于误了晚上的行动。又是三两杯下肚,魏刚借着尿遁没了人影,吉木又不好拉着其他战士陪酒,只能孜孜不倦的连哄带权的让田辰逸陪着。少顷的功夫,满脸通红的田辰逸噗通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的晕了过去。
“哎。这么好一个娃,咋就这么不能喝呢!”吉木依尔嗞的饮完杯中残酒,扛着田辰逸走出餐厅,想到这个悍将马上就成自己帮手了,顿时心里乐的不知如何是好,百十斤的肉扛在肩上,轻飘飘的也不觉得重。
吉木扛着田辰逸噔噔噔的找了个寝室,也不管床上整齐的被褥的主人同不同意。将他往床上一扔,拉起被子细细的盖上,自己往临床一趟,呼呼的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