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辰逸布了个阵,很简单,却实用。
矿场入口只有一条路,两边早已被废石高高的垒起,想要攀爬要费上半天的功夫。只需调了几辆货车,将入口严实的堵了起来,中间留下一条仅供货车进出的口子。
人数,他们不占优势,所以要创造优势。善战而器凶,将对峙的面缩到最适合他们发挥的程度,对面人数上的优势,那就不再是优势了。
这是田辰逸一贯的作风,多年缉捕面对的都是真正的亡命之徒,一次次战友伤亡在身边,这血淋淋的痛,使他迅速成长为一名合格的指挥官。他从不认为这个世上还有江湖,那种金古大师笔下有血肉讲道义的江湖,现在的江湖,追逐的不过是名和利,背地里尽是些肮脏手段。
最主要的是,曾经为了完成任务,他可以使劲任何手段和小伎俩,这些掩在正义之下,一切看起来那么自然,称口道来,名曰足智多谋。而现在,田辰逸苦笑一声,应该像阿鹏说的那样,成为老谋深算或者阴险狡诈才是吧。
抬头看天,不知何时乌云漫过了山头,涌动着扑了过来,闷热而烦躁。田辰逸翻身跃上车顶,冷眼看着远方,仿佛透过这连绵的群山,直直的看向木里的方向。
扎西尚在,那才是能让他为之正视的对手,这大凉山,不是谁都可以来揉捏自己一番的,更可况他太缺时间,缺精力,容不得这些阿毛阿狗的再来添麻烦。
这一战!田辰逸抬头看着乌云密布,这场雨想是倾盆而下,矿场来往的车辆都在匆匆的掉头而回,山路崎岖,没人为了这点利润拿着生命开玩笑。这荒山之中,大雨之季,无疑成了绝佳的索命之地!
你若此时来夺,定想取我性命!田辰逸不怒争利,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而已,但对方无怨无仇竟要自己这些人的性命,着实有些太不讲道理了!
若要杀鸡儆猴,本就该让你们有来无回,根基不深,众目而视,本无心痛下杀手。自求取死之道,田辰逸苦苦一笑,一入江湖血海深,那就把命留下吧!
片刻的功夫,黑云压顶,熙攘的矿场早已空空荡荡没了人影,手机恰如时机的响了起来。这是刘权的小弟通报的消息,不知刘权是否背地里谩骂过田辰逸给他的晦气,总之他清楚的知道,自己的身家性命,已经绑在了这个年轻人的身上。所以他得知矿场异动后,第一时间派了几个激灵的小弟出去探风,能做到这些,已经足够了!
刘权只是个县城的痞子,名气他有,实力也有,但他自己也清楚的知道,和县内那几个闷声不吭占矿的比,他就是个跳梁小丑般的存在。帮,他只敢暗里帮,若是被人知道,只怕第一个送了性命的,就是他自己了。
消息很简单:对方不足二十人,已经聚集,不知道在等什么,远远的看着,对方没有枪支,全是刀具。
等什么?等的不过是大雨临盆罢了!田辰逸将藏刀丢给阿鹏,打了个手势,阿鹏搔搔脑袋,不知道这是唱的哪一出。
良将嘴角狠狠的抽搐几下,他太了解田辰逸了。这个骨子里透着高傲的男人,浑身上下透着自信,他有太多的优点,同样有着致命的缺陷。遇强则刚,遇弱则怜,同时又是个完美主义者,总有一些有迹可寻的强迫症。
就比如:长刀在手,他只求伤敌以震慑。而此刻换成短刃,这种被他称为真正凶器的东西,他要的——便是命!
看不出端倪的,只有阿鹏这一个莽汉。剑娃取下身上的匕首扔了上去,和良将几人对视一眼,手中的长刀握的紧了几分。
伴着一阵斜风,乌云终于盖过了头顶,豆大的雨滴由疏到密,转而倾盆而下。田辰逸张开双臂,闭目仰面,任凭雨水打在脸上生生的疼。乌云终有遮日时,任凭清雨洗慈悲。
当雨水积成泥流之时,手机再一次响起,信息寥寥几字:三辆越野,十八人,已行动。转而屏幕闪了一闪,就此暗淡了下去。
哎!这可是和旋铃声的彩屏货啊,很贵的!怎么连个防水功能都没有。
田辰逸出奇的平静,莫名其妙心疼起了心爱的手机。片刻后缓缓举起右手,五指虚张,禁闭的双目突然睁开,右手猛握成拳。瞬间身后几个矫健的身影,迎着暴雨飞奔而去..
没多久的功夫,三辆越野车缓缓映入眼帘,待车上人都下来,个个黑色盖膝雨衣在身,看着模样做足了准备,很有几分卖相。一行十八人,大步走了进来,最后一人衣着讲究,左手接着电话,右手撑了把伞。
雨水遮住了声音,胸有成足的样子摆在脸上,待挂了电话,对着领头的黑衣人点点头,竟连上前说话的架子都懒得放下。
领头的黑衣人揭下帽子,方方正正的脸庞,迎面只有三人,车顶上站着个神色从容的青年,过道口那头堵着两个相貌普通的青年,神色..也是从容。谨慎的四处看了看,抬头笑着说道:“你是田辰逸?下来吧!上面太高,别摔着。”
田辰逸笑笑,他喜欢和这样的人说话,满口蹦脏字的,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混球,人凶人善,并不是在嘴上:“荒山野岭埋骨地,疾风骤雨杀人天。这个时候过来,不止是想要矿场吧?”
领头的汉子抚下眉上雨水,甩了一甩,深吸了口气:“我听说过你们,很不错。可惜我干的是拿人钱财的买卖,不如你们以后跟我,让了矿场,留你们性命。”
田辰逸灿烂的笑了:“你也不错,可惜我不怎么喜欢听人差遣,我这些兄弟都有脾气,怕你也降服不了。你们..就就着个人?”
领头汉子一愣,咧嘴笑道:“足够了。我知道你带着四个兄弟,就打下了刘权。不过我不是刘权,更何况你们就剩下这三个人。”
“哦。看来你很自信!不死不休?”
“你不用拖时间了,美姑这几家势力,都知道我老板的身份,没人敢帮你。刘权听说跟你私交不错,他也没有这个胆子。报警,也不会有人过来。你们不死,我的饭碗就没了。”领头汉子惋惜的摇摇头,举起钢刀遥指田辰逸。
“这样啊?那最好了!”田辰逸缓缓扫了一眼,十七张黑衣底下,露出十七把亮闪闪的钢刀。负在身后的左手原本虚握着,猛然并直如剑,而后收手成拳。
良将和翁玉生瞬间闪了过去,扬刀便劈,迎在前面的两个汉子,没想到这砧板上的肥肉竟然抢先动手,这一刀来的太快,本能的举刀格挡,哪曾想架住这要命的一刀,那利刃划了个弧度,猛地自下而上挑了过来,狠狠的斩在架起的右臂软肉上,刃已见骨,刀面反转带起两声惨叫。这两人动作竟然出奇的一致,锋利无比的长刀顺着力道,又在对方腰际划过,雨衣顿时垂下一个口子,内里狰狞的刀口涌着鲜血,片刻将地上的雨水染得淡红一片。
这一劈、一挑、一划,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快的对方无从反应。两人没有恋战,命令如此,得手即回。他们早已习惯了有田辰逸的日子,无需累心,无需担心,因为他比自己更在意他们的性命。
领头汉子怒极而笑:“不知死活的小子!本来打算给你留个全尸,这可是你自找的!”
“全尸和碎尸,又有什么区别!”田辰逸淡淡的说道:“想要我们三个人的命,怕是你们也得陪葬几个。”
“****你妈!敢伤我兄弟,大哥,我崩了他!”随着话音落地,领头汉子身边一个隐在雨衣下的身影,突的右手插入怀中,掏出一把手枪,直对着田辰逸。
田辰逸瞳孔极聚,却丝毫没有惊诧。这番布局,他防的就是这一刻!打垮刘权,他们只有五个人,而对方肯定摸清了自己的底子,区区十七人就敢来索命,没人会嫌自己命长。若都是身手了得的人,更不会窝在这小地方混日子,那么他们唯一的依仗——就是枪!
他们要用枪!
田辰逸不会让自己的兄弟面对或许有的枪口,所以他要激怒对方,他要清楚的知道对方的底牌究竟是不是他猜测的那样。
“呵呵。真够抬举我的,十七个人打三个,竟然把枪都掏出来了。”田辰逸冷笑一声。
“****你妈的,滚下来!还有你们两个,都给我滚过来!”持枪的汉子隐在雨帽之下,看不到面孔。
田辰逸冷汗顺着雨水而下,他看不到对方的眼睛,无从判断他开枪的实际,只得紧紧盯着他扣着扳机的手指:“凉山命不值钱,但是用枪就有些犯忌了。”
“哼!没人会知道我们用了枪。田辰逸,你有几分胆色,黄泉路上,有你的兄弟作伴。老三,解决他们吧。”
“等一下。”田辰逸突然笑了:“下辈子,多看些电影。”
领头汉子皱皱眉,死到临头怎么又耍起了嘴皮子。
“因为——”田辰逸兜唇吹落鼻尖滑下的雨水,过道另一旁的货车斗里,翻身跃下一个人影,随着倾泻的雨水而下,晶莹的雨滴遮不住藏刀挥起的那冰冷光泽,如银虹,似银钩,伴着一声惨叫,那持枪的右手齐腕而段。
田辰逸喃喃的说道:“拿枪指着别人,要第一时间扣下扳机,电影里这样的人,都不得好死的。”
随着话音落地,那跃下的身影借力在地上一滚,将枪拿在手里,极速的退了回来。领头汉子惊怒中挥刀对着那个身影劈了下去,却被冲上来接应的良将和翁玉生合刀架住。三个身影嘴角含笑,并肩站在过道的这一头,身形不高,体魄不壮,甚至斩臂夺枪的剑娃儿,称为娇小更过合适。
这一刻,领头汉子彻底失去了信心,这是阴谋,这是一个赤裸裸的阴谋。对方算准了自己的套路,这份气定神闲绝不是装出来的,他们有埋伏!
“对不住了!半年之后,扎西有约,我要扬刀立威,你们却自己送上门来。黄泉路上,我会洒你一碗清酒!”田辰逸朗声说完,右脚重重踏在车顶之上,爆喝一声:“战!”
这一声战字,重新燃起了领头汉子的战意,怒喝一声,抽刀冲了上来。良将三人退了两步,将整个过道让了出来,每人守口米许之地,狭路对战,不以人数定胜败!独面一人,能轻易击溃他们的,凉山不是没有,但绝不是这些人!
田辰逸依旧站在车顶,任凭良将三人独顶着压力。这时对方的人手拥挤在过道之中,矿场入口两侧的石堆里,在那一声战字的爆喝声中,跃出两道魁梧的身影,掩在雨声之中,两步越过那个撑着伞的中年人,挥刀便劈。
以少围多,靠的是无畏,仗的是器凶。田辰逸翻身跃下车顶,人多密集之处,抬臂尚且困难,钢刀哪里还有一点的作用!右手反抓着军匕划过喉间,反手又刺在另一人胸口。不过眨眼的功夫,两条活生生的性命,就此入了黄泉..
这一刻的田辰逸,再也不见一丝的慈悲,眼中的毅然决然之色,落在良将等人眼中。手中的凶器尽是对着要害之处招呼..
兵者,国之利器也!
这把利器被逼到了生死之地,又怎是草莽之辈可敌。
撑着伞的中年人,已经丧失了听觉,呆呆的看着气势如虹前来收命的手下,一个个倒地上没了声息。局势莫名的扭转,使他大脑失去了思维的能力,雨伞滑落在地上。
他不知这般煎熬了多久,或许只是短短的几分钟,又或是一个世纪那么长远,当那个叫田辰逸的青年走到他的面前,他却连害怕的勇气都没有了。
十七条人命!十七具卷在地上没有声息的尸体!就是这个青年收了魂!他开始颤抖,喉里嗬嗬的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田辰逸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个中年人,将他跌落在地上的雨伞捡了起来,轻轻的递了过去:“我不杀老弱病残,你可以走了。”
或是他身上杀气未消,在他冷冰冰的目光中,中年男人失魂的转过身,僵直的迈着步子蹒跚而去。
十七条鲜活的生命,喷涌了太多的鲜血,混着雨水泥泞,将地上染成血的颜色。田辰逸站在尸首前,良久之后,缓缓鞠了一躬。我本无意踏沙场,奈何世事多磨。你前来取我性命,我便送你一程。无恩无怨,只为利字所驱,兄弟,好走!
“抬到车上,远远的找个山崖推下去。”田辰逸仰面看天,乌云没有丝毫消散的意思,想必雨停之时,这地上的血迹早已随着雨水消逝。
“记得带上两瓶好酒。”田辰逸负手而去,声音隔着浴帘隐隐而来:“黄泉路上,敬他们一碗好酒!哪天咱们兄弟如他们这样,若有人想着敬咱们一碗,也好壮着胆子再闯阎王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