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已经使不上劲了，只余下无力的瘫软以及刀绞的疼痛，我想老天你劈了我吧，让我死的痛快一点吧……可这个念头还没被说完，我又反悔了，我的宝宝还没有出来，还没有出来啊！我怎么能无力？怎么能放弃？怎么能这么残忍？我还残忍的不够吗？
努力的不让自己叫出声，努力的让自己忍受疼痛，努力的使出我潜在的力量，我多么的渴望能听见一声“天籁之音”……可嗡嗡的耳边除了医生在不断焦躁的话，“真不该由着她来！”“这下好了，这下好了。疯子，这完全是个疯子！”“噢，天！还是大出血！。”“快，快，立马通知外面，准备剖腹！”。再无其他……白亮亮的刀刺痛了我的眼……好痛，真的好痛……
瞧瞧，我是一个多么失败的女人！上天馈赠了我第一个孩子，我没能珍惜让他流产了。以为再没有机会体会当妈妈的可能了，老天又可怜我，给了我一次机会，可是我连顺产的能耐都没有！刀光剑影，人仰马翻，一个多小时，我还是没有那个能耐！女人最基本的能耐！我不具备！传说经过了母亲子宫那一道关卡而安然临世的孩子，一生都会平安幸福，因为那是一道用鲜血铺下的道路，至爱的人的鲜血，功效总是大得惊人……
可是，我的宝宝，我可怜的宝宝还是只能被剖腹抱出！因为，他有一个没用的妈妈……
一个没用的妈妈……
“麻醉药呢？你到底打了没有？怎么她还有知觉？还能哭？”
“打了，已经打得够多了……天，她的清醒意识太惊人了……”
“惊叫什么，再打一针！”
好强势的女人！好冷血的医生！难道我连多点疼痛感的资格都要被剥夺吗？真的，残忍……
终于，还是没了知觉……
睡着了，真好……
抛开一切的暄嚣……
我是真的，累了……
不想再拉扯了……
可是我还是要醒的，因为那个魔鬼说，只要我不死，我就没有失约，我的宝宝就多一点保障，甚至，还多一丁点母子重逢的机会……可这话从他口中说出，又是多么荒谬讽刺的事呢？他既然要我以宝宝的生命发毒誓，今生不得寻觅，不得在宝宝身上留下任何印迹，为何又要勉强我的生死？难道还嫌我伤得不够，要让我生不如死的待在这个昏暗的世道之中吗？
真的是个魔鬼，让我在弃了宝宝，丢了幸福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有家，不能回。
宝宝，不能要。
爱人，不能见。
朋友，不能依。
没了，我真的什么都没了，徒留了，一身疤。永远无法结痂的疤……
“苡涵，你醒醒好不好？怎么眼泪一直流个不止呢？……”
恍惚间叶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艰难的睁开眼，还好光线并不大，叶子蹲在我的床头，满是心疼的不停的细语着擦拭着我的脸。有什么用呢？擦得再干净能把我心上的血的擦掉麽？“醒了？”对上我的视线，仿佛是不敢置信的，她语带哽咽，怔怔的看着我。
“醒了！醒了！终于醒了，阿弥陀佛。上天有眼。”刘妈惊叫起来，随即侧过身双手合十的喃喃祷告，看着这个老人，这番虔诚的神情让我鼻酸，闭紧眼深吸了一口气，眼前已是很多个脑袋在关注着我，望着这些疲惫充斥双眼，满脸饱含关怀，满心同情流露的人群，我的心揪着的痛，在我付出了这么多后，终于还是得到了他们的认可，可一切在这得到的同时又都已经失去了意义。那****是多么的希望我能够再自私一点，能够再毒辣一点，成全自己的私念，可为什么在我想要狠心拒绝的时候，我的眼前就会冒出他们这一大帮的人，他妈妈的白发，他姐的落泪，刘妈的祷告，程棠伟的神伤，安菲的黯然……挥之不去，忽视不了……
“孩子，你辛苦了……”谈家妈妈握着我的手，一句话没说完，泪已决堤。看着她的怆然，尽管忧伤却无绝望之色，只因她一心牵念的孩子终于得救了，这便是为人父母的最大欣慰，我突然又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值得了。比起她失去养了二十几年的孩子，我才十月怀胎的宝宝又算什么呢？是的，我该成全的。都要痛，何不让我这个健壮的人多承担一点……
“苡涵，不哭了，好不好？”
叶子，为什么你规劝着我不要悲伤，可自己却是满脸的眼泪呢？抬起得空的手，想要拭去她的泪痕，可手却虚弱的抬到一半又坠了下来，我竟是这么的脆弱了吗？我连做为一个女人最撕心的痛都没能坚持下来，我有什么资格这么脆弱？心蓦的一颤，该死的！我竟把我最重要的事给忽略掉了！
“宝宝呢？”我听见了自己几乎没有声音的声音，急切又虚弱。
叶子斗大颗的眼泪落下，滴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仿佛曾经我的内心深处那一块破了洞的柔软之处所滴下的东西，清脆得让人绝望。难道？我的宝宝……不！不可能的！不会的！绝对不会的！
“苡涵！……你这是干嘛？啊？……”
不要拉我，不要拉我！我要去看我的宝宝！我要我的宝宝！还给我！我的宝宝！
“丫头！冷静点！宝宝没事！……”
我凄然的垂在了床边，一双大手拉住了我的手臂，那么有力，那般熟悉，是他已经安然无事了吗？是他吗？转过头，程棠伟悲痛的看着我，小声的说，“宝宝没事……”
哦，宝宝没事，宝宝没事。
“那在哪呢？”
叶子在地上嘤嘤抽泣，是被我推倒于地？我竟还有这么大的力气？为什么他们都不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一个都静默的让人绝望？
不行！我不要相信他们！我要看到我的宝宝！我谁都不能相信！扯落了手背上的点滴，我要去找我的宝宝！
“孩子！……”
“闰女！……”
“苡涵！……”
以一个狗吃屎的姿势跌倒在地，我吃力的爬着，往门口爬去，每爬行一步，我的腰间我的体下就一阵疼痛，好像牵扯到了很多东西，缓缓的，伴随着一股热流，然后是，他们的喊叫……
身体被凌空抱起，好熟悉的方式，却没有我熟悉的味道，我的他，那股味道，丢失在了哪一个角落？靠在这个形似的宽厚怀抱，听见他转身说，“我带她去看宝宝。”
终于，我可以去看我的宝宝，终于……
恒温箱里，我的宝宝安静的躺在里面，那么的瘦，那么的小，细细的茸毛，小小的五官，好像一只刚出生的的小老鼠，嫩红嫩红的皮肤褶皱的像块抹布，还带着小小的红点点，闭着眼睛，抿着的小嘴，静静的，仿佛与这个世界毫无关联。这就是我的宝宝？我跟他的结晶？我今生唯一的宝宝？
望着他，我的泪又汹涌而出，若非我，若非我这个狠心的妈妈，他会至于这般瘦弱吗？若非我，他会至于因为早产而困至恒温箱里吗？才这么小，就要注定承受比平常人更多的磨难，而今后，我仍是给不不了他幸福的保障，想到那个魔鬼一样的男人，我的心又被满腔的怒火充斥，今日我走到这一步，全是他造就的！可偏偏我竟是无能为力的！让我抛夫，夺我爱子，让我痛不欲生的仇人，我竟还要感激他！我还要讨好他！天呐！我这是作了什么孽？
眼前我至爱的宝宝，我连抱他的权利都没有，任其孤单凄凉的躺在里面……
“苡涵，先去吃点东西，好不好，你该饿了……”叶子扶着我的胳膊，轻晃着，满是哀求之意。
“我陪他。”轻轻的摇头，我什么都不想吃，我什么都不要吃，我只要静静的陪着我的宝宝，多一秒，都好！
“丫头，身体会吃不消的……”我的神经轻震了一下，丫头，我究竟有多久不曾听到这个称呼了？为什么淡淡的一声，会让我有揪心的感觉？那恍若隔世的曾经，“丫头，没事了啊。”“丫头，你真香……”“丫头，丫头……”那一声声的浅语，明明浅淡得似有若无，为什么会让我记得那么深刻？此生，我还能再听一次麽？此生，你还能再叫一次麽？
滂沱的泪倾下，转身步回病房。今生的眼泪，聚集在了这个时段，就如同我已经倾尽了的所有……
做错了，能改正一下；伤心了，能痛哭一下；厌倦了，能展望一下；活累了，能休息一下；绝望了，无奈一下。
属于我的，注定只能剩下无奈了……
三天后，宝宝终于出了恒温箱，我终于能够抱抱我的宝宝了，颤颤惊惊的将他抱在怀抱里，那么的轻盈、柔软、脆弱，是的，我总是会有一种很坚定的认知，他，很脆弱。尽管医生一直在强调，宝宝并不算最小的，净重有五斤九两。尽管我一直都知道小妹当初生下时也不过是六斤七两。可是心中的认知总是无法动摇。
我还不能下床，那日翻身下床牵动到了腰间的刀口，而体下的那股热流，是我的第二次大出血，实实在在的血，浸湿了底裤，透过了产妇服，我没有感觉很疼……自始至终，我最疼的地方，永远不会是身上的伤口！
我开始给宝宝喂奶，因为母乳好过任何一款乳品，因为别的宝宝拥有的，我的宝宝也应该拥有，虽然他还承受了别人所不曾承受的。可是我只有七天，那个魔鬼“仁慈”的给了我七天的哺乳期，我的宝宝，注定了只能拥有七天的进食母乳。算上他在恒温箱里待的三天，我只拥有看护他十天的权利。十天过后，我，他，何去何从？我已经不想思量。
我的奶水不充足，宝宝经常会因为吃不饱而哇哇大叫，于是我开始狂喝鲫鱼汤，猪蹄汤，鸭蛋汤，喝到我想吐，再吃不下其他的任何东西，包括叶子炒得我曾最爱的菜，包括程棠伟从湘菜馆里打包回的酸辣鸡杂，甚至他还跑去曾为我解决过一段时日的刘姨那里求得我爱吃的菜……可我真的没胃口，我说求你们了，不要强求我吃东西，我总不至于饿死的，再怎样我都会坚持着喝汤。
叶子跟安菲轮流陪着我，生怕我一不小心就会倒下，可我知道，我不会的，我已经极少需要睡眠了，一天二十四小时我恨不能全部用来陪我的宝宝，睡觉，吃饭那是多么奢侈的事啊！倒下，那又是多么荒唐的事！
七天，一百六十八个小时，一万零八十分钟，六十万四千八百秒，我从不曾像现在这样感受到时间的飞逝，七天，我这一生浪费过多少个七天，可现在这七天，短短的七天，我真正感受到了它的弥足珍贵！我甚至在想，若能用我后半生的N多个七天换取，我宁愿少活几十年，让我多陪陪我的宝宝，哪怕只多几天。可是，我不能，我发了毒誓的！我用我宝宝的生命作了失约后的报应！……
我的恐慌感、无助感、绝望感，越来越强烈，强烈到自己一闭上眼，就会神经质的睁大，瞪着天花板，这远不是抱着宝宝就能解决的问题，我知道这样做也是徒劳，我知道该放手时我还是得放手，我知道，快了，很快了……
“苡涵！你这是干什么？啊？他已经饱了！你……”
干什么？我喂奶啊！我给我宝宝喂奶啊！再有两天，他就喝不到母乳了，再有两天，他就会缺少营养了，我要多喂点，对！一定要多喂点！
“苡涵！你清醒点！求你了，清醒点！宝宝会出事的……”
“你出去！出去！”我抓起靠在背上的枕头朝那个无的放矢的声音扔去，竟然诅咒我的宝宝！难道他所受的诅咒还不够多吗？魔鬼！通通都是魔鬼！剥夺我所有幸福的魔鬼！如果可以，我要带着我的宝宝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处处是魔鬼的地方！我要去内蒙，去找阿木尔，那里才最干净！
“孩子，你松手，松手啊，皓儿再吃会难受的……”
对，皓儿，他是我的皓儿！皓儿，从他出生起，我从不曾叫过这个我强势命名的的称呼，我的皓儿，没了妈妈，没了爸爸，寄人篱下，你依旧能如那轮明月一样皓洁圆满吗？
我的皓儿，没了妈妈，你会饿着，会冷着，会哭吗？
再多吃点，好不好？再多穿点，好不好？妈妈能为你做的，真的不多了呀！我的皓儿，我苦命的皓儿，听妈妈的话，再吃点，乖，再吃点，好不好？乖，不哭啊，为什么哭呢？你也舍不得妈妈吗？你也感受到了悲伤吗？
“丫头！你醒醒！你醒醒！”
“还我宝宝！还我宝宝！”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连让我多喂他点奶多穿点儿衣都不成全！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说我不够清醒，都说我是在害宝宝！都要抢我的宝宝！我唯一的宝宝啊！这么的炙手可热！
“还我宝宝……还我宝宝……宝宝。”什么东西钻进了我的胳膊，我的眼前开始模糊，我的意识开始微弱。“我的宝宝……”
隐隐的听见……
“没办法了，只能强制扎下镇定剂。”
“她现在已经轻微精神分裂……”
“苡涵……”
“我可怜的孩子……”
“不！你放开他！你放开我的宝宝！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不守承诺！……”
我可怜的孩子，我的皓儿，竟被那个魔鬼狰狞的倒拎着！
老天呐！你有没有睁开眼啊！我们是对着你发誓了的啊！你看到了吗？他竟然虐待我的宝宝！他不守承诺！他不守承诺啊！
“求你，求求你，放过他，好不好？你要什么？我什么都答应你，放过他，求你……”我跪在冰冷的地板上，抓着他的裤腿，我的皓儿在他的另一手里，垂挂着，满脸通红！一双洁净的眼睛看着我，哭都哭不出来啊！那是在向他的妈妈诉说着难受啊！
“你说话啊！你要什么？我什么都给你。你说啊……”
“我要，你死。”
“好，好，我死！我立马就死！可是我死了你真的能放过他吗？我还能怎样相信你？你已经违背了自己的誓言啊！”。而我所下的那些诅咒，为什么没有一个灵验！为什么？
“你有选择吗？”
是的，我没有选择了。除了接受只能接受！那就让我死吧，只要能解救我的宝宝，我有什么是不能做的！可是我舍不得啊，我的宝宝，我顶着吐酸水、手脚肿胀、大出血的出下的宝宝，我甚至连他笑着哭着喊妈妈的声音都没有听到！我甚至连他靠在我怀里撒娇哭闹都不曾有感受到！我甚至连为他买个书包，织一顶小帽子都未做到！我的遗憾还有这么的多！这就是我作为一个母亲所该有的待遇吗？老天，你真的太残忍了！我是真的别无选择了，绝望的看着我的宝宝，那张胀得通红的小脸，最后一眼，最后一眼……
“好，我死，我立马去死！只求你，一定要放过我宝宝……”我冲出了那间房子，去嫩江吧，就让我葬身嫩江吧，洗去我这一生的污点，一身的晦气，一世的阴霾……只求，我的宝宝，能够安全……
这里究竟是哪里，为什么一出门便是嫩江？望着涛涛的江水，身后是那个魔鬼，我的宝宝，终于没再倒挂着了，黑亮的眼睛看着我，脸上还是泪痕，却听不到哭声。宝宝，你也是在为妈妈悲哀吗？放心吧，妈妈再不会连累你了，妈妈这就听那个魔鬼的！我的宝宝，你一定要坚强，要健康，要幸福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