讆塽回到家，碰巧镇长打来电话，说约他中午在镇上“差不来”饭店会面。讆塽放下电话，知道就是苏乾早跟他说过的建镇敬老院的事，既然镇长召见，说明镇府院已开了会，并且计划已经启动，不能更改，所以他定得前往赴约；事实上，苏乾是竭力主张这个钱大户出资的；他更知道，假如抽掉这根粗壮的柱子，那建敬老院之事则近乎是一句空话。他思忖良久，心里搁了个准备后，就准时赴约去了。
讆塽到了饭店，镇长已到了那儿等候，坐在一张圆桌边，左有苏乾，右有赵倥建，在苏乾和赵倥建的中间留了个空档。讆塽没进门，三位就看到了玻璃墙外的他，等进了门，就象迎接贵宾一样，起立相迎，只是镇长就起立而已。讆塽被指坐在镇长的对面，赵倥建招招手，示意让小姐立即给讆塽泡茶，小姐会意，不会儿即将热乎乎的茶水送上。苏乾对讆塽表面上还是一如既往，但内心却并不如从前，不是因为上次为此事而没能说服他，恰是因为他和他同时心恋的都是聂筱月，而讆塽早已对她出击，算是先行一步，有“先下手为强”的意蕴和效果，而自己却还隐约在心间，综合考虑来还没作进一步打算。
对面的镇长笑盈盈地对讆塽说：“小讆啊，今儿中午我是要找你谈谈关于筹建我们镇敬老院的事，这你是知道的；还有，我们这还是郊区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象样的敬老院，这可就是不正常的现象了，说明我们镇人的精神面貌没有合得上时代的节拍，这你也应该是懂得的；况且，你听说了吗，再过多少年，我们国家可就呈现人口老龄化现象了，到那时老年人多了起来而没有一个好的地方让他们去待，那可就不行了，啊？更为重要的是，那个时候可就是你们这一班的老龄人了，小讆，你说呢？嗨，我们也知道你是敬老爱幼的一个优秀公民，所以我们权衡考虑过，得有现时眼光和长远打算，否则我这个镇长还怎么当啊？”镇长看向讆塽，讆塽只是轻轻笑了笑。镇长继续说：“眼前的关键是，我们现在的人就要明确地树立这个意识，而且要把意识变为行动，哪怕费尽心机，也得去建一个比较好的敬老养老场所，让现在的和未来的老人都快活起来，过上精神饱满充实的老年生活，让将来老龄化时期的老人没有苦吃只有福享。但，从目前情况来看，我们的意识和行动都有了，相关政策也出炉了，眼前所存在的问题就是欠建设资金的问题，这也就是今天由我这个镇长亲自找你来这里谈的主要原因。而要建敬老院，从目前的镇财政来看，不可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的，还是需要你们这些钱大户全力支持才行，有关情况可能苏秘书已跟你打过招呼，我就不再重复，但我现在的确很想当面听听你的意见，不妨今天就开诚布公地谈一谈，给我个明确的态度，怎么样？”边说边用眼神瞧着讆塽。刚才趁等的机会，苏乾已简略向镇长说过。镇长的话直挑不藏，这倒令讆塽感到痛快，心里略显宽松，他想为镇长的这句话而直接答应的，但犹豫了少许，还是认真地说：
“我就知道我这次逃不脱，我能有什么想法，我最好的想法就是我希望你们不要总是把你们镇府院的所有事都与我挂钩，应该说，到目前为止，我支援你们多少，你们绝对有数，你们不能老往我的兜里看着，我的钱也是我的弟兄姐妹们用血汗换来的，一方面要负税，一方面要稳住业务和扩大再生产，更重要的方面就是要养活为我拼命的苦累工人们，假如我老是将钱大把大把地撒出去而不能收回来，那他们会怎么看我呢？”讆塽对住杯口吹了吹茶杯内的茶沫和些许碎茶枝，皱了皱眉，但还是抿了口，他知道对面和左隔壁的人也都在喝。他抿水后，放下茶杯，翻出一路上想好的一张牌。
“好哇，我们的讆经理还蛮利害的嘛，一开口就放下巨闸，不让水通过，这怎么能行呢？！”赵倥建似开玩笑地开口，苏乾也端起水杯且喝且笑地歪头看向讆塽，但苏乾今天倒不想说什么，因为一是上次将此事的大概已与讆塽说过，二是现在的旁边还有更能说服的人，他只是准备适当时候唱个白脸而已，唱红脸的当属赵倥建无疑。镇长说是来和戏的，但更是来震服的。属于这个角度的鸿门宴性质，讆塽倒是没能明白过来。
“你们不要说多了，我可能会让你们失望的。”讆塽看了看说话的人，没对他吱声，继续向镇长看去作最终的坚持。
“老兄，你可别忘了，你的那些事，我们镇府院可给你顶了不小的力，你的天坍塌都是我们这个‘高个子’给你顶着的，我们出了力了，还得被人家说做‘地方保护主义’，若不是考虑到关系和你对全镇的既往贡献，我们镇府院才不会那样做呢！”赵倥建以为讆塽还是坚持不肯出资，有点急躁，竟用硬硬的口吻对讆塽说话。讆塽听他这样说，顿时由刚才的宽松变着不爽，往事又象闪电一样从心头掠过，就在这一瞬刻，他又想到了聂筱月。
“小赵同志，你怎么能这样说呢？你不能这样对我们这里的财神爷说话的，如果得罪了我们的财神爷，那可就不好了。我们帮他，那都是因为他一直是全镇难找的大善人，切实为我们全镇作了不少贡献的，那是明显功大于过的嘛。”镇长对赵倥建轻笑说，从余光中，他见讆塽略有沉思，于是又转脸延长对讆塽的微笑时间。“其实呀，我的讆大经理，我认为你不光是要朝‘钱’看，更重要的要朝‘前’看，”镇长用手比划着“钱”的形状和“前”的方向。“你看，你也会有老的一天，你出资兴建敬老院，对你的将来、特别是你现在的发展和声誉都是会有好处，肯定对你的生意会产生更为积极的影响，一定能够起到有力地推动作用的。你做了好事，你功德无量，你功不可没，我们全镇这么多乡民是肯定不会忘记你的；而且，我们镇府院也没让你的一切财产全部垫上，对你而言，只是一部分嘛，不会伤到筋骨的。”镇长还是坚持着笑脸。
苏乾时不时地端杯看着讆塽，他的脑海中并不全是眼前所谈之事，会时而有聂筱月婆娑身影飘来，她一会与自己站到一起，一会又与讆塽站到一起，当是后者的时候，他也会端着杯子看向讆塽，脸上产生不快的表情。讆塽看见了苏乾的一些景况，还以为他是为自己的坚持拒绝出资而不高兴呢。
“对，镇长大人说的对，就是嘛，我们镇府院的功德簿上会记载上你的名字的。”赵倥建附和着。
“其实建敬老院，应该属于公益性的社会福利事业，应该全由你们政府全力支付，根本不需我们参与的；再说了，如果不全由政府出资兴建，那筹资的方式也多的是，比如说政府出一点，老人的子女付一点，等等，也不需要非得把我们私营企业拉进去而且还得作主要支柱，你说是不是，镇长大人？”
“是是是，但我们镇府院暂时不是没钱嘛，就是没钱，也难筹老人子女的钱，这才来找你的嘛，我们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我知道我们镇府院经常让你出资，实在有点不地道，以后我们尽量支持你，以促进你的发展，这还不成吗？行不，讆大经理？”镇长边说边向讆塽微笑着。他的笑容可掬，他的话语，又让讆塽恢复了之前的融融之态，毕竟在他心里还有一张牌未打。
“我真服了你了，镇长大人，那好吧，不过，数目得折半。”讆塽用手指作出减少一半的比划，把隐隐的往事暂且搁在一边。
“不行，我们全都预算好了。”赵倥建急了。
“赵主任，你怎么能如此说呢？钱是人家个人的，你不能光天化日之下搞抢劫呀，强人所难可向来不值得称道的。”苏乾此时从溜神中苏醒过来，刚好听到赵倥建的话，于是就抓住机会讥讽似地说。
“是的，你不能这样说，他这次并不如以前那样慷慨，可见真是有困难了，我们不勉强，不勉强。”镇长也不太同意赵倥建的说法，打着圆。
“那，那也得至少是原数目的八成才行。”赵倥建还是语气坚硬，他早准备好来唱红脸的，把平素的一切全都抛在了一边而不管。讆塽与他的关系，讆塽心知肚明得很，但还是在此时深感三分凉意，只不过他觉得他根本不想也不屑与这种人计较，我说我的，他听他的，随他的便去。
“我现在确实没有那么多，这样吧，就你们规定数目的六成，怎么样？我可只能给你们这么多了。”讆塽对镇长看着，其余人听说后，也转颈看向旁边的镇长。
“多日不见，我们的大经理什么时候也学会讨价还价了，这真象是在菜市场见到的行情，好，那就这样吧，剩余不足的钱，我们再开会研究想办法，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得代表全镇人民特别是老年朋友和即将成为老人的人隆重地对你表示感谢，谢谢你为他们的晚年带来幸福。好，我们开始吃饭，中午就简单点吧，就委屈你了，我的讆大经理，这不也是没钱嘛，哈哈，小姐，开始吧。”镇长对服务小姐喊道。
“尊敬的镇长，我好象对建敬老院的事又有新想法了。”吃完饭，走到门外，苏乾由低首而微抬，边朝前陪走着，边跟镇长说。他醒过神来，双方的讨价还价中，他忽而有了新的想法。
“什么新想法？你怎么变化这么快？快说说看，是什么新想法？”镇长催促道，对苏乾感到吃惊，认为：凭苏乾的才智，不会在这么短时间内而有更好的想法，即镇府院开会议定的方案不会很快被后一方案所代替，而是后一方案本该就是前一方案。镇长大人疑虑的不无道理，苏乾自那晚舞会后，心中第一次深藏着婚姻之外的异性，虽然从内心的根本上藏有很大疑惑的不确定性，但还是时常感到不安，不是有愧的不安，而是由暗暗的模糊的心理所造成的不安，这就使后一方案不得不让步于前一方案了。
其实苏乾的突变，切实是由讆塽的讨价还价引起的。他醒过神来所见的情景，给自己心底弄得挺复杂，但还是认为：讆塽的不肯出全资，主要还是出资数目较大而他又并没有丁点实在的好处造成的。但苏乾没有对镇长明说，只是说：“不行，我这暂时只能是一念罢了，还没有想仔细，等想仔细了，再折成报告上报给您，您看如何？”
“那也好，不过得尽快，不能拖延，这直接关系到我镇长久规划能否尽快兑现的问题啦。”镇长肯定。
“但讆兄你的钱还得照出，不管怎么改，都得用钱，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赵倥建关心的还是钱的问题。
“不过，我的初步想法，可能是对讆兄有好处的。”苏乾点了点自己的意旨。
“对我有好处？算了吧，苏老弟！”讆塽不相信苏乾的话，对这样的事，他从来不相信，于是先是看一眼苏乾，然后又转脸而不屑地说。
“我想搞股份制敬老院，对，就是这样！等我回去考虑仔细，再脱胎成形。”苏乾继续肯定了自己的想法，自言自语中透漏出了自己的想法，好象已从溜神中真地彻底缓过神来，作深沉思考状。
镇长电话通知了他的司机，要司机开车来接他们，车有十分钟光景就来了，镇府院的人和讆塽各自上了自己的车，走了。
“我怎么感觉讆塽不如以前那样爽快，象是做小生意似的，还来还去的，不就是那么一点钱嘛，怎么变得这么小气了？”坐在司机旁边的赵倥建，掉头对后座的镇长和苏乾说。
“就算了吧，你还感到不满足！他的这种情况就是与别的不一样，强求不得的。”苏乾听后扭动了一下身子，冲着前面的赵倥建说。
“是的，他的情况是与别的不太一样，他作为纯粹的小型私营企业，这么多年来能对全镇做出这么多的贡献，这已算是不错的了。不管怎么说，也不管他支持多少或支持不支持，我们都不能对他怎么样，毕竟他庙虽小，但还是解决了不少穷苦人的粥和烧香求拜问题；而且对提高全镇人的就业率，你也不得不给他记上一等功劳才对的。”镇长毕竟是多年的领导，看问题总是关乎全局，不象属下那个样子。
“镇长说得对，我们看问题不能只看一面，要从多方面长远地兼顾考虑才是。”苏乾也应声附和着。
赵倥建是说不过他们，于是又嘟噜了一句：“与其他把钱都拿去嫖了，还不如想办法多争取他点呢！”
镇府院的车将各自送回了家。讆塽没有直接回家，将车又开向了上次去过的地方，还是独自一人，只不过今天的天气并不如上次的好，脚下还有点微雪。他停下车，出了门，双手垫在车上，倚在那里，眼睛看向四野，四野荒无一人，连鸟也不见飞，更没有风作伴，只有乌云遮天，整个寂静得有点吓人。但他的心却并不寂寞，他热烈地想着聂筱月，估想她现在的情景。他将他信的问题，在心里默想了不知有多少遍，想着到现在还没有反应的各种可能性。他认为他近乎不能再等了，他要很快见到她本人，他才会放心。他现在更加没事了，他几乎把所有的事都交给了殳遨，最起码在他的心里是这样想的，他感到了工作的轻松，但又感受着情绪的紧张。他以后有更自由活动时间，去和聂筱月周旋，他为此而感到高兴，他高兴的是全镇中找不出象他这样的人，会用很长的时间来与女人打交道，从中找着生活乃至生命的乐趣。但他心里明白，以前与异性沟通，从来也没花这么大的精力，都是识而浅交，至多是场面上的两神对撞，或者稍微有点出格的举动发生，最终都能成功；但都不至于有见聂筱月后的这种焦着状态，要很快拥其入怀而不得，这太令他躁动不安了；聂筱月在他的心里装得满满的状况，这在他来说确是人生第一回，她使他没了过去的优越感，心被她死命地揪缠着。他简直不能安定，由车外而在车内坐着，不一会儿，不由地将车驱动，缓缓地向前移动，至于方向，神差鬼使，竟真地向度仁生的“尘世咖啡屋”开去。自打离开镇府院的几个人后，他一刻也没将所谈之事放在心上，而是忘得一点都没剩下。
到了度仁生的楼下，把车停住，他惊讶，惊讶自己怎么会将车开到这里来，但又坚定，这纯属正常的事情，被情折腾得混沌，在混沌中被情的冲动牵引，不知所为又深知所为极是。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去看看，今天他决心要看一眼而放心地回去。但他在冲动的混沌中忽略了一个窘况，他没想如果真地见着了她，他将作何反应。他满心想的只是今天要见到她。他下了车关好门，兴步走进“尘世咖啡屋”，正好碰见了下楼来的度仁生。
“哎呀，我的经理大人，今天是不是西北风把给吹来的呀，噢——！你来我这里，就先得把天给搅浑了呀，真是的！唉，你这个朋友真是与别人不一样！”度仁生看看外面的天气，开玩笑地说，边说边相迎而去。“快请坐，坐，请坐，请上坐。”他还是开着玩笑，将讆塽让到了最僻静的单间。“小姐，茶，上茶，上好茶。”度仁生陪坐后，转脸对自己的手下喊道，仍然保持着风趣的神色。
“度老弟，你就别开玩笑了，我呆会儿就走。噢，对了，我今天来城里有事，是趁便来看看你这位老朋友的，怎么，不欢迎啊？”讆塽此时不得不从恍惚中缓过神来应付度仁生的似真似假的玩笑，但还是显漏出变化的仓促。
“不对吧？看你这神色就不象你所说的那样，说吧，没什么的，你有什么事尽管说。”度仁生追问。
“真的没事，待会儿就走。”讆塽遮掩地辩白。
“小姐，叫我们聂小姐来陪陪这位大经理，快去叫去。”度仁生对讆塽的神情略知一二，想试一试自己的想法，于是就对外面的小姐叫道，边叫边用余光上下扫射着讆塽。
“噢，度经理，聂经理说出去一下，一会儿就回来。她走时没见着你，就在出门前跟我说了一句，说您要是有事的话，就请您与她直接联系。”
“我知道了。讆经理，你就稍等一下吧，好吗？”度仁生转脸对讆塽说。
“哦，不必，不必，不必了，我真是来这里有事的，我现在就走了。”讆塽稍稍领略出度仁生的意味，他还不想对度仁生暴露什么，所以只得起身作离开的架势。但不用说，他的言表已完全裸露了什么，度仁生是能够看得出的。其实讆塽自己也知道，既然她不在这里，他再待在这里也没有意义了。
“呵，讆兄，你太客气了，怎么刚到了这儿，连茶还没沾着嘴边就要走了呢！快请坐下，我们慢慢叙叙，怎么样？”度仁生故作深情地挽留。
“不了不了，谢谢，谢谢你，度老弟，下次我专门来拜访你，下次吧，下次！”讆塽执意要走，说着已走出了室间，向屋门疾步走去，并不断回头向度仁生打着招呼。
“好，那我就不再留你了，下次你可一定要来哟，我等你。”度仁生走出室外，站在那里，看着讆塽走出屋门。
讆塽将车在大街上慢慢地驶着，眼睛不断地搜寻着聂筱月的影子，寄希望予能在大街上碰到她，哪怕只是看她一眼，也会满意地离开的。可他觅眼欲穿，也未能如愿，只好怏怏地将车驶出县城，不情愿地背离县城而去，驶向那令他不快乐的家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