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怜梅在镡省岚走后，有好长一段时间，她都是兴奋着的。这一段时间里，她反而不觉得院子里到处是寂寞，好象全是镡省岚的声音和影子在飘动着。她回想着刚才镡省岚的话，每一句都记得那么清晰，也是那么有冲击力。于是，她自然地就想到了牛妈说关于镡省岚的话，还真把她与他将来的日子混和到了一起，她在心里感动着想象中她与他未来幸福的每一刻。她沉浸在温暖的遐想中，嘴角总是挂着甜蜜的微笑，而这样的笑已离她很长时间了。现在，他给了她，她更感激着他，把脸一遍又一遍地靠紧着她想象中的他的肩膀或胸口，感受着他的激烈的心跳。但当她想到自己在与讆塽初恋时也曾有过这样的情形时，她又变得有些迟疑、顾虑和害怕起来。“唉，我害怕有什么用，牛妈过去对我说的话还不够明白吗？现在再怎么说都迟了，我已不是过去的我了，正如牛妈的意思，人家能看上我就已经不错的了，我还能要求什么呢？唉，不管怎样，我和这姓讆的是不可能长久下去了，那我总得有归宿啊，而这归宿不就在眼前吗？我如果不及时抓住的话，那将来吃苦的就只能是我自己了，我会这么没有远见吗？”“而这姓讆的，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我可实在等不及了，这个可恶又可恨的家伙，世上哪会容下他这样的人！”叶怜梅作如此想的时候，她根本就没想过如果真发生的话，那过程会是有多激烈，后果又会是怎样地不可想象。
叶怜梅不知有多少日，都是在痴想的状态中喘着气的，包括等待讆塽的归家也在其列。
讆塽从佟天的口气里得来的话，他曾慎重地思索过，但他当然知道佟天是个什么样的人，对佟天的话，他向来都是折半而听的。所以他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全信，也就是说，他没有立即产生强烈的态度去对待所说情形。那，说是没有全信，也就必有另一半他是信了。
讆塽是暗中进行的，经常把车开到一个不显眼的地方，在车内静观车外可能出现的猎物。自然镡省岚到他家去的那一次，他倒没留意到，那时他碰巧去了县城。但青丝比以往更常去公司大院，讆塽却是注意到了情况。可每次青丝又都非常快活地回家，他实在就没什么怀疑的了，反而更加认同了镡省岚，认为镡省岚是个好小伙，一边在为他做事，一边还要热心地教他女儿，这是天下难有的好事儿，自然也就对他放松了警惕，对佟天的话不置可否，继续到处溜达去。
佟天对于讆经理对他的话不予过问，最起码他没有看见讆经理亲自表现过什么，他感到很吃惊。于是，佟天也只得安下心来等待更加重要的机会到来。
说到佟天，自他与法伽、理惟孚领着吴忧回到小镇后，心里一直深嵌着不悦。在他眼里，似乎什么人都看不习惯，低的是如此，高的更是如此，低是低的看不惯，高是高的看不惯，一言以蔽之，就是活在痛苦中，气闷全胸，难以释怀。
回到小镇后几日，法伽就想聚集理惟孚和佟天，一起议一议殳遨的事。借一个中午的时间，三个人在公司某车间坐到了一块儿。理惟孚坐得离佟天较远，佟天也不屑于他，法伽坐在近中间的位置。
“嘿，我说你们两个，象个冤家似的，能不能给个面子坐近一点行吗？免得中间隔上不能说话的一堵厚墙，而让好多话不能说，怎么，你们之间有分歧甚至仇恨吗？不妨摊开来说说，什么人又不想化干戈为玉帛呢？”
“没有没有，我们只是所处的位置有远近高低罢了。”佟天含蓄地说。
“对，没有没有，其实我们只是有时候判断事情所用的标准不同而已。”理惟孚老实说。
“还说没有，这不就是明摆着的嘛。不过，我觉得人生在世，没有必要弄成这样，谁不向往美好，谁不期望美好，如果人人都能处理好生活、工作中的每一个细节就好了，那就不会有那么多的麻烦出现，贫富、善恶、美丑、好差、高低等等之间的差距就会缩短不少，人类的美好就会陡然多了起来，这岂不是好事吗？也更有利于人更好地协调地存在下去的嘛。”
“所以，老弟，不是我说你，我一直就感觉你象是在真空中生活，总是处于不切实际的幻景之中，只要是人类，只要有社会，只要有不平等，你那些就都只是幻想而已，甚至于越是发达的社会，就更没有平等可言，某种意义上，其实就是不文明。”佟天认真地说着法伽，法伽只是笑着，没有出声。
“瞧，我说我们的标准不尽相同吧，老弟你还不信。”理惟孚笑着说，法伽也只是笑着。
“什么标准不标准的，人类的好与坏、奸与忠也许在社会建立时就已根基深厚了，那过去黄帝身边的人难道品种不丰富？显然不可能。”佟天喻义深刻地说。
“你那意思，我从来就没信服过，用与不用，那是领导的安排，可不是我要怎样的，不是我的有意所为，你非要那样也由不得我，更怪不得我。”
“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就全都听不明白？”
“老弟，你瞧，他终于对我说出实话了，原来他就是那样看我的，我有那样卑鄙龌龊嘛，我看不是你所说的那样，而应该恰恰相反吧。”
“当旁无他人时，能固守城池；当欲与争执时，能先理让几分。这就是伟人的风度，我看你们两个就不要争了，我今天聚你们来，是想谈谈殳遨事的。”法伽想调解气氛。“而且，我以前说过，在不开心的时候，多想想别人的好处，多表现表现自己的特长，在别一番的境界里遨游一番，定会使你宠辱皆忘，最明显的效果就是身心爽朗，益寿延年。”
“唉，老弟你还是不能睁眼识世界之事，总是闭目思人间之情。从来的社会都是：天上一片蓝，地上一片黑；心中一片绿，现实一片乌。谁不愿面对现实，谁就可能达不到最高的生存位置和最难想象的享受感觉。”
“现在人啊，太让人叹惜了，简直浮躁得无法形容。”法伽慨叹。
“所以中国有古语：知人者明，自知者哲。而你既明又哲，心态非我们可比。”理惟孚赞成法伽的认知。“可以说，对于现实中两种现象我是很感慨的，因为对其我只能恨而不能、望其兴叹，但我也恨我怒其不争，切实成了隐约的心疾。”
“哪两种现象？”法伽急问。
“一种就是刚才发生的细节，而你没有及时逮住它。”
“刚才发生的细节？什么细节？”法伽知道是关于佟天说的话，可不知是哪些话，说的时候看了佟天一眼，佟天不悦地把脸别向别处。
“就是对方说你的时候，他的用心其实是多么地险恶，而你却不能开口反驳，因为你一反驳，他的话就象令人讨厌的糖稀，彻底地粘上你，让你脱不了干系。通俗点讲，就是你对他的话不能言一语，一开口就是你小肚鸡肠，全然成了你的错而非他错，你的话成了他是好人的有力佐证，他通体透明、好得无法比喻，而你却成了坏人一个，不值得称道、不让人赞许，你成了众矢之的，这就是对方的险恶所在，而平时他却被自己的这点伪装得非常之妙，没有人能够识破，也没有人敢去识破。并非我夸大其辞，这种现象在现在的现实中可以说不少见，刚才就曾上演一幕，可惜没有觑灵眼捉住。”
“你这是什么感觉，说了一大通，我怎么也没有听明白，对了，还有另一种现象是什么呀？”法伽听得满脸疑惑。
“第二种现象很容易明白的，你不会没听说过‘积非成是’这个词语吧，这个词老早就出现了，而现实里被言中的却彼彼皆是，如数十指地信口拈来。”
“我却不能，真是生于天下却不知天下之事，让老兄见笑了。”法伽仍然听不明白。
“那是因为你还小，你还涉世未深，往后你就会不言自明、就会往事知多少的。”
“就你先说说我听听。”
“其实不用我多说，单从字面上就可以解释，按我的理解就是，什么叫‘积非’，就是‘不正常的现象或事情发生多了’的意思；什么又叫‘成是’呢，即‘反而变成正常的现象或事情’的意思，作个可能对不上号的比喻，连起来就象‘世上本不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或者说不正常的事情发生多了，也就成了人们眼中正常的事了，成了正常的现象，成了人们认可和接受的事实，成了思维定势，而没有了‘非’时的那种本质上的丑、恶、差、俗等等原来的面目。”
“你这样说，我倒可以明白点儿，对，这意思老早也有的，比如‘谎话说一千遍便成了真理。’可这两种现象被你看得这么严重，对你来说，有什么切实的影响存在吗？”
“对我的影响其实是由我的德行造成的，我看不惯恶的东西的存在，当然就十分在意。法老弟，仔细想想，你也应该感到害怕的，怎么能不可怕呢？这就叫世人的是非不分，把‘是’当成‘非’，把‘非’当成‘是’，明显是‘黑白颠倒’嘛。而且这两种现象要是串起来看，就更可怕了，你看：现在许多人、许多事、许多时候，如果谁要是与‘非’沾上边，那可荣光得很呐，而若与‘是’站在一起，别人全都会懒得瞧你，让你抬不起头来，说你无能，说你没眼光、没远见，说你思想不先进，说你不识时务，你不识时务当然就成不了‘俊杰’，你不是‘俊杰’当然也就瞧不起你，最终只会把你当成傻瓜一个、皮球一只，想什么时候剖你、什么时候踢你，绝不会手慈脚软的。”
“嗬，你的感慨还真多，也真够深的。”连法伽都对理惟孚惊讶了。
“难道你一直不知道他出国营单位的真正原因吗？这不是明摆着的嘛。”佟天揭示说，他知道理惟孚不会与他争辩。
“当然，佟天你别说，我也相信这种事现在是存在的，现在的人给人感觉太不可靠，什么话都能说出，什么事也都能做得，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圣灵’有那么多人渴望的原因之一吧。”
“光渴望有什么用，要人人一步一个脚印地做才行，噢，光看表面上都渴求得很，可一做起来又全是另外的样子，那不成了双重人格的人了吗？”佟天较为激动地说。
“对，现在许多人都具有双重人格，但大家都还能够相处下去，真不知道是为什么呢？”法伽兴奋地赞同着佟天的话。
“你是在表扬自己的单重人格但偏向于劣性的好啰？”理惟孚也回敬佟天一个问题。
“我可没这么说，这是你说的。”佟天没好气地答。
“好，那你就是承认我的话了，是吗？”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每个人在世上的活法不尽相同，我不认为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千篇一律地依一个活法存在。”佟天没看着理惟孚。
“所以你属于那种反面典型。”理惟孚看着佟天。
“好了，你们俩别争了，我觉得我们都应该和平相处，团结一致，同在一个公司里干，不团结怎能把工作干好呢？再说了，我们是来说殳经理问题的，你们倒拌起嘴来，赶紧转移焦点。谁来先说，算了，还是由我来先说吧，你们的状态都有点不对劲了，要好好改变改变才行。呣，要我怎样评价或者总结殳经理才算好呢？我看这样，惟孚兄你看问题比较独特，还是你先说吧，怎么样？”
“在我说呀，殳经理这个人我还真说不透，正因为不能谈具体的，所以只能泛泛而谈，从大的方面去简单地判断。”
“看，我说不错吧，你的观点、角度和高度就是会与我们不同，我可很喜欢倾听你的意见的。”法伽很快就要听到理惟孚对殳遨的高见了，感到很兴奋。
“哦，法弟你太高抬我了，我所说的近乎所有的话，都是废话，大而无档，不着边际，难切实际，所以不能有实际效果，只可以听听而不能拿来验证的。不信你听，要我说，殳经理的人生，也就是他可能已确立的人生过程，应该不外乎走这五个步骤，即寻找自我，认识自我，战胜自我，超越自我，完善自我。哦，当然，这是某书中的观点，我只是拿来用用。”
“那你说他现在才处于什么自我阶段？”法伽听得有些发呆。
“他辞掉公司工作，离走属于寻找自我的第一步，同时包括现在都在认识自我，而他已逐步确定下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应该已走进了逐渐战胜自我的过程，至于说后两者，我看他现在还根本达不到，还需要很好地磨练磨练才行，所谓好事多磨嘛。”
“好，惟孚兄今天让我大开耳界，收获不小，你的这五点完全可以称做人生的五大层次，我想殳经理也应该懂得这个意境的。”法伽更加兴奋。
“本从哲学上讲就是如此。当然，还有王国维的三大境界论，我认为也非常好。”
“噢，经你一提，我倒也想起来了，王国维的三大境界论确实很独特，也很到位。第一境界即：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第二境界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第三境界为：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法伽意想连连，回味无穷。
“所以他的过去可以归入第一境界阶段，他的现在已然进入第二境界阶段，第三境界还没有出现，就看他能否为正义、善良、美好而坚持到底了。”理惟孚也被法伽挑得入了境。
“坚持到底就是胜利，我们都相信他能成功。”
“我觉得人学知识根本就没有用，比如说，学‘X+Y=Z’，这X、Y、Z是什么？你在具体的物质世界里能找得到吗？显然不能，因为它们是虚拟出来的东西，既然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知它何用？我看最重要的却是可触可摸可见的东西，我们每个人都不能玩虚的，人生短暂，动真格的机会简直太少了。”佟天听了两人的谈话，不能跟着说，因为他不懂他们那一套。插话时显得气憋憋的样子。
“你的思想也和你说的情况一样，你不是整日里在用吗？而且不也是用得很好吗？别人的1加2只等于3，我看你的1加2简直就等于进位了的10呢，你的多端诡计我们实在不堪相比呐。所以你别老是在某种场合下装成可怜虫，你老想证明什么，又总想掩盖住什么，真是欲盖弥彰，自沾肮脏。”
“如果殳经理他钻入死胡同，老是认死理，我认为胜数也不可能大，他迟早一天会穷途末路的，这个社会可能就是这种人不能活得有滋有味，游刃有余，其实这种人从来就不吃香，现在混世靠什么？靠熟！不信你们就瞧，而且还有‘老实人吃亏’的话作证。”佟天也没有理睬理惟孚的话，自个说去。
“那你听说过还有‘吃亏是福’的话吗？即使如此，也正是因为现实中象你这样的小人太多，所以才常常有老实人吃亏的现象发生。”理惟孚又看着佟天说。
“那是从极少数人群里胡诌出来的。”
“那你又没听说过‘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话吗？”
“谁要跟你诡辩。”
“你那叫无能而诡诈。”理惟孚说得很神气，佟天只能对着别处翻白眼。
“不过，象他那样不看重权、钱、利的人，在当今社会可算是少见，虽然说他也离不了钱，但主导思想上的确是不存在这三者的，所以我也经常用几句格言来警醒自己，即：欲如水，不遏则滔天；欲除烦恼先忘我，各有机缘莫羡人；纵欲者戕生，等等，不管是哪方面的欲，有这几句警语伴我一生，我看就足够了。”法伽游离于理和佟的状态之外，是在自言自语。
“你光说有什么用，现实中你还不是言听计从吗？你说领导的哪一句话你都去反对了？”佟天有些气不过，非常不悦地反冲着理惟孚的话。
“只要领导说得不对，就算砍了我的头，我照样血冒三丈高。”理惟孚不紧不慢地说，虽然话意是很冲的。
“在这里只能是说说罢了，这种话谁都会说，因为根本不可能发生。”佟天逼迫理惟孚。
“你是自然啦，砍了我的头，你会快活得很，因为你从此解恨了，可惜，就如你所说，现在不可能发生那样的事，但我还是我，我还是坚持自己的，你就伤你的肝去吧。不过我可不愿意别人那样，下级对上级无限奉承，穷人对富人极力恭维，丑女对靓妹极尽艳慕和郊颦之能事。我认为这些都是舔臭类型的人，总仰接鼻息的求生方式实在不值得提倡。 ”
“我看你也脱离不了一个‘臭’字，其实你就是那种十分固执地搅着‘屎臭’的人。”佟天只能是解恨而已，听起来都有点儿象赞同理惟孚做法的意味了。
“瞧瞧，你们两个纯粹冤家路窄，这聚了头就争，到了一块儿就小吵小闹，而且还难见分晓，说是说殳遨，却是你们吵，到底为哪般，真是不知道。”法伽用快乐的样子中和着气氛。旁边的两人一时也没话说，于是他又说道：“唉，儒家不思身后事，佛道永远厌凡尘，后者难切实际，所以少之又少。我经常揣度俗世，所以我也总是超度人生；我善于把自己沐浴于自然之态之中，所以我就能享受着人活着的美好。”
“亦所以你的画能够作得很好，而我们则一无能处，只可受气于别人。”理惟孚有点不快地说，他不是对法伽不快，而是根本没有出刚才的状态。
“如果有空的话，我很想向殳经理倾吐想念之情，我相信我会去的。”法伽说着就起身走了，算是不欢而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