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殷黎霆竟然破天荒地没有骚扰她，而是接过了司机递过来的一份文件在看。
车子从盘山公路上下来，他的目光还停留在手头的资料上，口中却是说：“你瞎担心什么？只要你爸爸一天不进手术室，楚亚贺就一天不敢轻举妄动！”
郦清清原本正在想什么，顿时心里一惊：“你还知道什么？”
“所以你也相信楚亦暄跟他爸爸不是同一个立场吗？”
殷黎霆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他们父子俩想打郦商的主意，也要问问我这个名副其实的未来女婿答不答应！”
她根本没心思反驳他的话，脑子里轻易又搅和成了一团乱麻，昨天晚上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想不通，解不开的死结，霎时间全部重新堵到了一起。
所以，昨天她一开口就要和楚亦暄终止协议关系，是对的了？
可是，郦冒勋脑子里的瘤子也是刻不容缓的事！
按照正常计划，等到后天一过，她和楚亦暄订婚的日子确定下来，楚亦暄正式进入郦商新成立的企宣部任职总部长，郦冒勋就该安心入院准备手术了。
现在却要掉过头去，想办法让他取消这个安排吗？
如果她马上提出和楚亦暄分手，甚至解决婚约，势必让郦冒勋更加确信她之前对他说的话都是敷衍，纯属捏造，他会不会因此而更加迁怒于陆昕裴？
如果直接说出当年楚亚贺对雷旭阳所做的事，势必又是一番惊天动地的风波，楚亚贺到底背着郦冒勋做过什么动作，这些处心积虑的筹谋又会对郦商当前的局面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最重要的是，郦冒勋现在的身体状况，是不是能够经受得起这接二连三的事实和真相暴露之后的打击？
但其实，她的直觉是信任楚亦暄的。就像他退一步解释的那样，如果他回国继承郦商，所谓开诚布公地邀请她协议结婚，的确是基于知道了楚亚贺当年对雷旭阳所做的事，因此而想对郦菁菁弥补，想对她和郦冒勋弥补，甚至是为了化解楚亚贺多年来的私欲熏心，他更加不会做伤害他们和动摇郦商根基的事。
听他的意思，他大约还在帮着他们防备楚亚贺，既然是这样，她为什么不将协议进行下去？
客观来说， 楚亦暄的话也并不是全无道理，就算她不管不顾地掀开了楚亚贺的伪劣，对郦冒勋又有什么益处？
郦菁菁永远也不可能重新活过来！
事实上，即便是楚亚贺本人，她也没有办法一下子把他跟一个心理阴暗的阴谋家划上等号。虽然她跟楚亚贺接触并不多，但是在她印象里，他永远是一派温温和和的样子，实在难以置信，他竟然怀揣着这样的一种心思，跟郦冒勋做了三十多年的知己兄弟。
收买佟莎丽引诱雷旭阳出轨的事，楚亚贺推脱不掉，但是郦菁菁因此而患上抑郁症，最后冲突不了自身痛苦而选择跳楼自杀，却是谁也始料不及的。
楚亚贺当真是罪不可恕吗？这些年，他面对郦冒勋的时候，难道就没有一刻愧疚和忏悔吗？
人心终归是肉长的吧！
郦清清正胡乱想着，殷黎霆的声音又响起来：“求婚方案看了吗？”
她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联想到三十一号下午岑沁悠给她打过的那个电话，心中只有一种不耐烦：“怎么岑秘书没敢跟你说我直接挂了她的电话？”
他说：“岑秘书元旦那天半夜打电话跟我请假，说是要料理奶奶的身后事。”停顿了一下：“今天也该回来了！”
“五点钟我让岑秘书跟你联系。”
她一抬下巴：“不用了，我不会接受你的求婚，更不会跟你结婚，郦商的事也不需要你插手。”
他合上了文件夹：“你还是打算跟那个楚亦暄假结婚？”
郦清清扭头看着窗外：“结婚这种事还能有假的吗？”
殷黎霆声音一沉：“我不准！”
她言简意赅：“跟谁结婚是我的人生自由，你无权干涉。”
“知道我手里头拿得是什么吗？收购陆风集团的最新企划案。就算我有三分顾忌未来岳父的身体，不希望他老人家因为突然得知了楚家父子的居心叵测，一时难以接受而发生什么不良状况。他陆昕裴的死活，我可是连一根脚趾头都没有多余的闲情逸致去理会！不过，订婚和结婚都是大事，对我殷老三来说，更是人生头一遭，求婚自然也不例外。为了给你一场全城瞩目的求婚仪式，我倒不介意先把这件事扔在一边，多给他陆昕裴一个月的喘气机会，也算是我替你对乔爱诗做的一点弥补！”
郦清清冷眼盯着他：“殷黎霆，你收购陆风难道就是为了逼我跟你结婚的吗？如果我因为担心陆昕裴的死活，才肯答应跟你结婚，你心里头就不膈应吗？”
他嘴角噙笑：“我为什么要膈应？你人是我的，心迟早也是我的，相识一场，你分他一星半点的同情和歉疚，我还不至于连这点自信都没有！”
“谁告诉你我对他只有一星半点的同情和歉疚？就算乔爱诗死了，我不会再跟他在一起，他在我心里也永远都是最好的。”最后一句话，她格外重音：“殷黎霆，你永远也别想取代他，你永远也比不上他！”
殷黎霆就那么看了她两分钟，唇畔的笑意反而越来越深：“怎么他又不是楚亦暄的代替品了？果然长得越好看的女人越会说谎话。回头我要在你身上装一个测谎仪，看看你究竟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他一笑她就觉得辣眼睛：“殷黎霆，有一个成语叫做适得其反！我可以跟陆昕裴和平分手，可以跟他互不打扰，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但是如果你非要把他往绝路上逼，逼得他失去陆风，从此困苦失意，一蹶不振，你觉得我会无动于衷吗？像你这种只知道一味索取，从来不顾及别人感受的人，想要一个人的时候，无所不用其极地霸占，不想要一个人的时候，不惜一掷万金地弃之如敝屣，大概永远不会明白什么是放手和克制。我说过，你可以做任何事，我受够了被你威胁，被你强迫，你想做什么尽管去做，看我还能坚持多久，看我会不会有一天，不顾一切地去找他！乔爱诗是我们之间最大的障碍，可是她死了，有一天我终究会放下这个心理包袱，也许一年半载，也许三年五载，谁知道呢！但是终有一天，我会彻底想明白，跟他在一起才是我人生当中最重要的事。”
果然，殷黎霆的脸色一点点变了，“所以你坚持跟楚亦暄假结婚，等到哪一天你想通了，随时随地都可以离婚。楚亦暄也能名正言顺地继承郦商，如果你爸爸一直不知道楚亚贺的真面目，你们完全可以做一对名义上的夫妻，人前人后，各取所需！”
她故意把话说得模棱两可：“随便你怎么想，怎么说。人的感情本来就是复杂多变的，我喜欢楚亦暄，也喜欢陆昕裴。如果不发生乔爱诗的事，我也许会一直跟陆昕裴在一起，但是谁说得准我哪一天就不喜欢他了。谁规定我一辈子只能喜欢一个人？就算我从头到尾只喜欢楚亦暄一个人，又有谁能保证我们结婚后三五年如一日。殷总自己也是女人比衣服还多，难道还相信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论调？如果真是这样，只能说明我跟你有代沟！”
殷黎霆身上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真丝衬衣，脖子上的伤处贴了创可贴，还特意围了一条蓝底白点的领巾，蓝宝石袖扣锐光一闪。
她的视线从他脖子上掠过，瞥了一眼窗外，车子已经驶入了山阴路。
从他声音里很容易听得出隐怒：“郦清清，我不管你到底喜欢谁，从今以后，你心里就只能有我殷黎霆一个人。这句话，我只说一次，你自己掂量。你敢跟楚亦暄结婚，敢跑到美国去，你也尽管去做，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吓唬你，看看我到底还能由着你多久！”
“从来只有我殷老三甩人，没有人敢甩我。你是真不信也好，自欺欺人也罢，你说对了，我想要的东西，还没有试过要不到的！尤其，是已经给过我的东西。”
她轻巧一笑：“我给过你什么？一夜情？那是给你的吗？那是我给陆昕裴的生日礼物。那天你在门口听到的话，我也是说给他听的。我根本不在乎他是不是有太太，就算他什么也给不了我，我也不后悔爱上他，甚至心甘情愿把自己当做礼物送给他。如果不是因为你进错了我的房间，我一时接受不了睡错了你的羞耻，我根本不会选择逃到苏梅岛去。他也不会误以为我是在跟他冷战，为了尽快离婚，迫于无奈而一手掀开了他太太当年出轨的事，令他太太颜面无存，最后选择了自杀。殷黎霆，除了他太太的死，睡错了你这桩奇耻大辱，同样令我难以面对他，我宁可跟他分手，也不情愿让他知道这件事。不过，听说你已经亲自跑到他面前去把这件事挑明了，你很得意吗？那你有没有想过，他根本就不在乎这件事，甚至因此而更加觉得亏欠我……”
殷黎霆很快揪住了重点：“睡错了我，是奇耻大辱？”
郦清清明知道激怒他的后果，却还是凛然地转过脸去直视他：“难道你才明白吗？你没觉得我每次一见到你就浑身不自在吗？我有洁癖，看到你，我就会觉得脏，你知道那天早上我在酒店里洗了多久的澡吗？三个小时，我都快把自己身上的一层皮给洗破了。知道你女人多之后，我几乎每见你一次，回家都要在热水里泡上三个小时……”
啪！
她是看着他的巴掌甩过来的，明明是在意料之中，眼泪却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第一次，他在游泳池边还了她一巴掌，直接打得她眼冒金星，牙齿磕破嘴角渗出了血，她没有哭。第二次，她提起他的父母，他又打了她一巴掌，手起掌落，半边脸火辣辣的疼，她也没有哭。
今天，第三次，要说疼，大约是比不上前两次的，但她为什么会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