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圆听了王妈妈的话,微微低了头,细细思量,这话不错,世间万物,无论贵贱,亦不管仙凡,活着,都是件挣扎的事儿,又想起那日梦中所遇,若自己果真是那月宫里的嫦娥,过了几千年的静谧生活,如今还不是落入凡间,躲也躲不开的孽缘。
准备停当,晚上的戏场就要开始了。戏单中头一出便是昆戏中的经典折子《浣纱记?采莲》。甫一出场,圆圆便轻声唱起:
秋江岸边莲子多,采莲女儿棹船歌,??????,恨逢长茎不得藕,断处丝多刺伤手,何时寻伴归去来,水远山长莫回首。
这几句唱词含蓄婉转的传递着正在陪伴吴王的西施对范蠡的思念,圆圆把西施矛盾复杂的微妙情感拿捏的丝毫不差,圆转多情中又夹杂着一丝哀怨与无奈,只看花了台下的观众们。
却说那戏台下偏后一个角落里,坐着一个男子,他眼瞅着朵朵芙蓉样的花儿开在圆圆流转翘起的指尖,绽在圆圆回落翩舞的肩头,放肆的任凭自己的目光像水一样铺扫过戏台上的西施。
到得曲终,陈圆圆还未下戏台,那男子已然离开了座位,甩开手中所持一柄扇,转身出了古月楼。
圆圆待晚上的几出戏全部演完后,一个人在后场卸妆,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她仿佛注意到,《采莲》的时候,何处不时地传来某个人的目光,无端的让她觉得心慌。“哎,许是这几日的事情扰的,自己胡乱猜疑吧。”圆圆便丢开这些胡思乱想,安安静静的整理了物品,看看已是不早,就洗漱然后睡下了。
第二日起来,圆圆正要往前头去时,正撞见了王妈妈,陈圆圆却发觉王妈妈看自己的眼神有点怪。
“怎么了,一大早,妈妈想是有事找圆圆的么?”陈圆圆先发问了。
王妈妈略有些尴尬的说,“外面有人找你,说是要为前些时候的事儿来当面谢过圆圆你的。”
“哦,是哪位?”圆圆一面问,一面暗地里思量,莫不是秦公子,黄鼠狼给鸡拜年呢,肯定没按什么好心的。
“就是那知府大人的公子,上回请圆圆去府里的秦公子。”王妈妈说着也就打量圆圆面上的表情,她倒是一直估摸着这小丫头跟那秦公子到底有什么关系,惹得那秦公子这么一大早的就巴巴的跑了来。
“是他啊,我知道了,那王妈妈赶紧招呼秦公子喝茶,我要等会儿才能过得去呢,忽然想起来这后头还有件事没弄好。”圆圆面无表情的交代了王妈妈,自己便回转身进了屋。
这王妈妈一边笑呵呵的应着声,一边却不由得暗暗想,死丫头,还真会装,倒会磨人,一大早找上门的人,非要晾人家半天。
陈圆圆扭转身回了屋,便不紧不慢的喝起了桌上刚泡好的茶,她想这秦公子自从那日被秦老爷撞破跟自己的事儿,应该被秦老爷教训的不轻,所以好多天都没有来古月楼看戏,今天倒好,一大早就跑来了,可能是为了秦老爷寿诞的事儿吧,也许没那么简单,不过反正这回是在自家地盘,也不怕他,若再像上回似的,就让古月楼的伙计打他一顿。打定主意,圆圆才离了屋子,进了前面的侧厅,一抬眼就看到坐在旁边的秦公子,正在那里摩弄手中的扇子,好不焦心。
秦公子好容易盼着圆圆出来了,便有些不好意思的站起了身,愣着,没说话。
陈圆圆也就没吭声,她只走近秦公子身旁,而后便坐在了不远处的位置上,这才发话,“这么早,秦公子,好有时间啊。”
“圆圆,我,那个,你最近怎么样啊?”秦公子有些吞吞吐吐。
“我很好啊,还是每日里练戏,排戏,演戏,没什么特别的。”陈圆圆看着秦公子那个尴尬的模样,不冷不热的答道。
“上回,其实我这回来就是想解释一下。”憋了半天秦公子终于憋出了这么两句有内容的话。
陈圆圆便就那样望着秦公子,眼神迷茫,她实在是很好奇,对于那天的事儿,秦公子到底会作出怎样的解释。
“在很久以前,???”秦公子刚说了一句。
“你要说的话很长么?”圆圆好奇的问。
“不长,不长,很快就说完了。就是在很久以前,我无意中看到了你在戏台上扮的杜丽娘,那一场是游园惊梦。自从你出场的瞬间,直到全场结束,我真的,一点都没有动。”秦公子回忆当时的情景,感慨的说。
“为什么不动呢?你抽筋了么当时?”圆圆故意调侃他。
秦公子不好意思的笑笑,“我那是喜欢姑娘,圆圆,说真的,你这样唱昆戏的,我从没见过。唱戏的人很多,但都浮着,飘着,一听那就是戏,那就是做出来的,可是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我发音不标准么?”圆圆略有些紧张,难道秦公子要挑我的错。
“不是,圆圆你唱的曲,不像戏,像从天上飘下来的云,形质柔美,气韵超逸,霖霖然仿佛挂着一层清冽甘甜的泉水,听了你唱的曲子,那真叫人,飞魄断魂,跟吃了仙丹似的。”秦公子搜肠刮肚,形容自己对圆圆演出的观后感。
“说的我跟妖怪似的。”陈圆圆听那秦公子夸人夸得也太没谱了,心里虽是高兴的,嘴巴上却略显娇嗔,埋怨起了秦公子。
“我这是太喜欢圆圆你了,后来就老来你们这儿看戏,其实是来看你,时间一长吧,这个圆圆姑娘你在我心里这个感觉就不太一样了。你知道什么意思吧?”秦公子说着话,投给圆圆一丝略带期许的目光。
陈圆圆避开秦公子的目光,随口说到,“是起了什么念头吧?”
秦公子一听圆圆的话,赶紧说,“不是,是,不是,是这样的,我然后就病了,相思病,相思病圆圆听过没?”
“哦,生病,就应该看大夫啊?”陈圆圆故意打岔。
“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之后我病了,有个朋友,来看我,哦,就是那个胥门近处卖猪肉的胡家,我朋友叫胡老土,你听听这名,那就是缺心眼的。他来看我,这不知道了原因,他就,他就唆使我,这就有了后面的事儿,我说实话,之前我可是真的没有想怎样,就是被那个朋友给教坏了。”秦公子这时候一心急,把胡老土给卖了。
陈圆圆听了半天,也大概明白了秦公子的意思,“公子放心,圆圆虽是个女孩儿,倒也不是什么斤斤计较的人,这事儿过去了就算过去了,以后便再不用提起。只是秦公子,???”
“怎么,圆圆你有话尽管说来。”
“只是日后秦公子你可不要再欺负圆圆了,那圆圆就要多谢秦公子了。”说完,圆圆便起身走至秦公子面前,轻盈下拜,秦公子慌不迭的伸手将圆圆扶了起来,“这怎么回事儿啊,明明是我来道歉的,???”
“秦公子,你能来,我心里是很感激的,像我们这等勾栏瓦舍之人,便是受了委屈也多是没人睬理的,如今秦公子你还亲自登门,圆圆已经很知足了,又怎么敢生公子的气,而忘了自己的本分呢?”陈圆圆一边说,一边就要掉下了泪。
秦公子听了圆圆的话,心忽然软了,他今日来本是奉了父亲的命令,要解开前面的疙瘩,等过段时间巡抚大人来苏城的时候好能请的动这陈圆圆去侍宴。此时秦公子却什么都不愿去想,他开始多多少少体会到,在陈圆圆的泪水中,泡着几许的辛酸了。
那秦公子便就此告了辞,出了古月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