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勒的月亮和南方相比是有很大不同的,更大,更亮。漫漫黄沙在皎洁的月光之下闪着令人心悸的光,窗外寒风瑟瑟。
微眯着眼,长长的睫毛遮盖住了思绪万千的眼。
听到阵敲门声,姬倾烟关上窗轻答:“进来吧。”
夙夜看着正在屋里煮茶的淡白色身影,双手环胸抱着长剑倚门而立,见他这幅姿态,姬倾烟挑眉:“怎么不坐?”
“进来就一言不发,以为你不欢迎我。”夙夜半开玩笑半认真,接过她递过来茶水,轻轻吸了一口气:“梅花?哪来的?”这一片苍茫大地之上还会有花?
姬倾烟嘴角微挑,眼中的高傲显得有些不可一世:“我想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
“你猜到了什么?”夙夜的眼神瞬间变得有些严肃,又带着丝冷酷。
姬倾烟捧着茶盏,看着炭火烈焰冉冉,轻轻摇头:“总觉得这中间牵扯得太多以前的事。”以前,指的是她还没有出生以前,那些她不曾经历过,也不曾听说过的事情。
夙夜知道以她的性格,不弄清楚这些事,她不会安心的:“明天一早我就回焚剑宫。”他有责任和义务去保护焚剑宫的一切。
“好,我跟你……”姬倾烟话说到一半,夙夜打断她:“你留下。”
看着夙夜眼中的坚定,姬倾烟没有说话,他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比她自己还了解她,很多事不用语言,甚至连眼神都不需要交流就能知道彼此的想法,夙夜将剑放到一旁,双手揽住她的肩:“做你想做的事情,有苏子墨在你身边,我很放心。”
听着他语重心长的一番话,姬倾烟忍不住挑眉一笑:“搞得你像我爹一样。”
“不是么?”夙夜看着她,难得地露出一个笑容:“好好照顾自己,早点回家。”
早点回家。
这四个字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打在她心上,莫名地感到鼻酸,轻轻点头:“你也是。”
习惯了打打杀杀的江湖生活,那充满血腥和杀戮的日子,在听到“家”这个字眼的时候,心里的归属感被激发了出来,那种长久没有感受到的温暖。
第二天一早,听小男孩说,裴家兄弟大晚上就出发去了都城找绿柳山庄那位任性的大小姐,姬倾烟只是面无表情就当没听见。夙夜和绿萝衣准备好行装打算回雁城,原本夙夜叫绿萝衣留下来,但她光是一句话就堵住了夙夜的嘴。
“有苏子墨在,哪里还有本小姐的用武之地?”
这倒是句实话。
看着身边的人各自离散,倒也应承了那句话,人生有无数个十字路口,身边的人终会在一个路口离散,但是,也终会有一天,还会重逢。
“你们怎么还不走?”男孩抬起头看着这一对看上去长相还不错的男女,有些好奇,这是第一次,师父让人活着进城,活着出城。
“与你何干?”姬倾烟冷冷地丢下一句话转身离开,根本不在乎眼前这个人是男是女,是大人还是小孩。这是她一贯的风格,苏子墨看着她傲视一切的眼神,忍不住一笑,这句话似乎是她的口头禅,冷漠的代名词。
突然,姬倾烟停住了脚步,看着眼前熟悉的身影,黛眉一蹙:“你怎么在这里?”
“他是我师哥,为什么不能在这里?”男孩似乎很护短,立刻跑到城面前,将他抱住,眼神带着警惕,似乎只要有人靠近,他就会立马扑上去。
师哥?姬倾烟瞥过一眼,不再在意,继续往前走,反倒是苏子墨和城彼此对视良久。
城面带桃花般的笑容,眼里的柔媚好像能把人给融化了,透过这层装饰的魅惑,直至看到他的心,那是冷冰冰的落寞和深不见底的心机。而苏子墨此时收敛了淡漠的笑容,剑眉微蹙,眼里透着丝若有所思。
城上扬了嘴角,果然是在乎得很,一向淡然出尘的苏子墨,还是有弱点的。
这个人很危险,苏子墨这才扬起了一抹淡淡疏离的微笑:“怎么称呼?”
“城,林城。”姓林?就连走到一半的姬倾烟也有些讶异地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面对面的两人,问道:“你和这座城的主人什么关系?”
“我父亲。”林城并不隐瞒,看着姬倾烟略带疑惑的眼神,他也只是无所谓地一笑:“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但我没法告诉你,因为我知道的也不多。”
姬倾烟承认,她脑子里现在越来越混乱了。
苏子墨走上前牵过她的手,淡淡道:“走吧。”
看着两人的背影,城觉得有些好笑:“他这是在宣示主权么?”有趣,真有趣,捏捏抱住他的孩子的脸,笑得有些妖冶。
夙夜和绿萝衣一路换骆驼换马的,快马加鞭赶回雁城,但毕竟路途遥远,想要一夕之间赶回去并不现实,见夙夜一脸凝重,绿萝衣安慰道:“别担心,没事的。”她知道焚剑宫对于夙夜来说有多重要。
焚剑宫是他一手创建,一手撑起来的,就像他自己的孩子一样。更重要的是,焚剑宫承载的是他对姬倾烟的愧疚,对八百多个牺牲的兄弟们的愧疚,还有对长孙天下和那个女人的仇恨。焚剑宫时时刻刻提醒着他要变得更完美。
“还是休息会儿吧,苏子墨说过,长孙天下为了练天罡经,服用了不少罂花粟,虽然功力大进,但随着时间会越来越伤身,就算我们不去对付他,他也活不了多久。”绿萝衣这么一说,夙夜倒是想起来了,长孙天下是梁月控制的,也就是说,梁月的目的只不过是利用他摧毁倾城山庄,而倾城山庄一毁,长孙天下的身体也被毁得差不多了,梁月还真是狠,算得滴水不漏,一箭双雕。
抬眸看见熟悉的鸽子扑闪着翅膀,夙夜脚尖轻轻点地,手上就多了一只雪白的信鸽。
“怎么样了?”见夙夜久久不说话,绿萝衣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长孙天下杀了柳长傲,霸了绿柳山庄。”看来他的贪婪野心已经脱出梁月的掌控了,绿柳山庄这个势力一倒蹋,江湖必定打乱,而他就着霍乱再逐一清除各个门派,后果不堪设想。
“哈哈,”绿萝衣摇头:“想不到日防夜防我们三大邪教,到最后被一个长孙天下给灭了。”真好笑。
夙夜现在可笑不出来,他有点担心一个人:“莫雪在他手上。”这张情报上虽然没有落款,但他可以确定是莫雪的笔迹,长孙天下疑心一向很重,莫雪在他身边决不可久留。
“她先背叛了小姬,小姬不会放过她的。”绿萝衣对夙夜担心莫雪有了一丝抵触,除了当年那个女人和姬倾烟之外,他从没有在乎过别的女人了,可莫雪……
“你不懂。”夙夜知道在姬倾烟的心里,莫雪和其他人还是有那么点不一样的,考虑再三,还是决定通知在倾城山庄内留守和处理事物的莫枫,倾城山庄,绝不可以乱。
夙夜知道的消息,姬倾烟不可能不知道,但对于长孙天下这么快就杀了柳长傲这件事,还是有些意外,他的野心迅速膨胀,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江湖,要乱了。”苏子墨端起茶盏,遮住略带担忧的表情。
“走!”姬倾烟拉起苏子墨就往林城主的住所走去,这件事越快弄清楚,他们就可以越快离开。
在林治深的意料之中,她还是忍不住来找他询问那些过去了。
他眼里的复杂让姬倾烟觉得有些不安。
“你和当年的梁月太像了,同样这么美,这么不可一世,这么多人追随。但你身上的坚韧,是梁月没有的。”林治深看向窗外的目光带着一丝飘忽和追忆,嘴角的微笑带着一丝苦涩:“姬寒天以强硬的手段,将梁月留在了他身边,那时的我们的年少轻狂,以为逃离才是最好的办法,可我们还是低估了姬寒天的阴狠。我们越是逃,他眼中的兴奋就越浓厚。”
姬倾烟能体会到那种感觉,在姬寒天这种真正的魔头面前,做任何事情都是无谓的挣扎。
“梁月最终还是回到了他身边,我想这些,你都猜到了。”林治深看着姬倾烟,苦涩的笑容浮上脸庞:“但你一定猜不到,梁月回到姬寒天身边时,已经怀了孩子。”
姬倾烟瞬间抬眸,紧紧盯着林治深的眼睛,确定他不是在胡说八道,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声音,感受到苏子墨温热的手掌扣住她的:“不可能,以他的性子要是知道了,我们三个都不可能活下来。”
“所以不能让他知道。”林治深此时身上的霸气瞬间消失殆尽,是他那时的无能和懦弱,导致自己爱的人和自己的孩子都要寄人篱下,苟且活在敌人的地盘上偷生:“不要怪你母亲,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姬倾烟感觉身上的力气被抽光了,大半个身子都靠在苏子墨身上,冷笑道:“所以她要表现得对我漠不关心?毫不犹豫地给我种下符咒?喂我喝毒药?”就是为了不让姬寒天产生怀疑,让他觉得她很讨厌和他所生的孩子。
“可姬寒天依旧不愿意完全相信。”林治深深深叹了口气:“孩子,为了你和你娘,我没日没夜地练功,就想有朝一日能救你们出来。”
“就在我大功练成的时候,才知道姬寒天走火入魔而死,你娘因此殉情。”冷笑道:“我自然不会相信你娘殉情,我派了无数的人去找她,最后,我来到了她的家乡边勒,黄天不负有心人,她的确在这里,可是……她却嫁给了边勒大王赫连祯,还当上了大国师,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他们错过了的那些年,成了永远无法弥补的鸿沟。
“原因呢?”他这么爱梁月,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林治深眼中的悲痛感染了所有人:“赫连祯是梁月的师兄,当今世上,只有他和梁月继承了符咒的种植之法,他觊觎梁月已久,在她怀孕时就下了一道绝爱符咒,若是她不和赫连祯结合,她就会没命。但那时他并不知你娘已经怀了你,符咒已经转移到了你身上。”
苏子墨眼中仿佛又飓风袭过,抓着姬倾烟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姬倾烟怎么想也没想到是这样:“所以,她逼我嫁给和赫连祯有血缘关系的小王子?”
林治深缓缓闭上了眼睛,点点头:“她回到边勒就是为了向赫连祯索要解符咒的法子,赫连祯这个小人逼她嫁给他,当大国师,而后又出尔反尔,说只为梁月解毒,你的死活,与他无关。你娘是逼不得已,才能强把你嫁给小王子。”
原来,知道真相的心情,并不好受,心好像在被火灼烧一般的煎熬疼痛,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不会比她好受。
昨天,她听苏子墨说,息伢,在边勒语里,解释为“月亮”,这座月亮城,默默守护着一个人,一个连靠近都会觉得心疼的人。
月亮,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