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觉得榕清学院的教学楼距离编辑部的大楼特别远,似乎怎么走都看不到那座被钢架包裹住的百年大楼。
“可以松手了吧?”我瞪着那只搭在我左肩上修长白皙的大手,牙齿磨得咯吱作响。要是早知道方绍桐这么无耻,我宁愿当初被龙形吊灯砸死。
方绍桐抬眼往后瞧了瞧,贴着我的耳际讪讪道,“草丛里还有一个人影,俗话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顾小姐?”
我嘴角一阵抽蓄,余光瞟了上头的这尊大佛,心里一颤一颤。
……
“你怎么也进来了?”
我脱开方绍桐的手臂,纳闷地看着他肆无忌惮地一脚踩进编辑部的门槛,又径直走向最里面的那一间办公室,“难道这间办公室是你的?”
方绍桐赞赏地挑了挑眉,“顾小姐在这间学府里熏陶了一些时日,脑子果然变聪明了。”
我愤愤地横了他一眼,“我的智商不需要你来评判。”
方绍桐笑了笑,手指往指纹机一按,门咔嚓一声从里面打开,玄关处一盏明黄的马灯也渐渐亮起来,而后回头朝我明媚一笑,身子微侧,“进来?”
“不用了。”
我嘴角僵涩一动,立马拔腿往编辑部的大办公室的方向往后冲。
“顾小姐,别跑太快,这座大楼经不住你这身板的折腾。”
方绍桐不紧不慢地喊到,笑声清朗。我头皮一麻,瞧了自己的小身板,回头又是朝他狠狠一瞪。
……
傍晚时分,小乔突然来了一通电话,言简意赅地表明想要参观一下榕清学院的校园,感受一下百年学府的学风,顺便探望一下我这个忽然离职又跑到大学里当编辑的闺蜜。
我欣欣然地答应,完全忘记了方教授在四个小时前在学校的所作所为。
“小顾,你晚上能否加一下班?”秦訾肪拿着一叠厚厚的A4纸问道,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却没有问及方绍桐与我的关系。
“可以的,秦教授,不过一会儿我要出去一下,大概7点回来,可以吗?”我淡笑道,小乔大约5点到榕清学院,以她的性格也就是随便逛一下校园,再八卦一下我最近的生活变动,两个小时足矣。
“没关系,你可以晚点到,我这儿还要修改一下。”秦訾肪笑道,我抽了抽嘴角,有点欲哭无泪。
……
小乔比预计中早了半个小时到达榕清学院,因为编辑部的事情并不多,而且不赶时间,基本不用八小时待在编辑室,除非教授们有特殊的项目交代,平时都不会约束我的坐班时间。
小乔在大一时学的是工商管理,大二时突然脑子抽风加修法语专业,大四时苦哈哈地写了两份毕业论文,拿了双学位。小乔的成绩一向不错,要不是高考前夕前男友跟她提分手也不至于失手考了一间普通的本科学院,但是这个小妮子一向喜欢商战,对于文绉绉的东西不太感冒,尤其谈及历史考古这些学术性特强的专业领域,几乎不费一秒便可以将她催眠。
果不其然,小乔左脚刚一迈进榕清学院,看到古色古香的老式建筑,还有校园里透出的浓浓的历史氛围,眉头便紧锁起来,逛了不到半个小时,见到一群又一群的考古系学生拎着一个高仿的青瓷尊在草地上各抒已见,便嚷嚷着要去吃饭,还发誓以后咱们要是见面,榕清学院必须第一个被排除外在。
“阿鸢,你最近得罪什么人了?”刚走到北门,小乔忽而止住步伐,纳闷地打量了我一会儿。
我微微一怔,循着她的目光往四周绕了一圈,背部一阵寒凉,“好像是全校的女生。”
“你怎么得罪的?”小乔的好奇心一提,反倒笑了起来,“居然得罪全校的女生,该不会你抢了这校草还是偷了她们爱慕的教授?”
小乔的智商和情商指数都在一个较高的水平上,跟我这种凡人不在一个等级上,自然猜得出我这一遭的缘故。
“一个教授。”我闷闷道,脑子里浮现方绍桐那张男女通杀的妖孽模样,恨不得拿把菜刀把他大卸八块。
小乔眉头一挑,暧昧道,“你把人家教授咋办了?”
我头皮一疼,横了她一记。
“走吧,咱们找个地方边吃边聊。”小乔右眼一眨,诡异地笑了起来。
榕清学院毗邻雪江,虽不靠近市中心,却靠近新建的商业中心,校园外面一片繁华,周边的消费水平自然不像别的大学校区那般便宜,但也控制在学生的消费水平线上。
夕阳西下时分,三三两两的情侣相伴嬉笑着走出校园,没入车水马龙里。小乔喜欢日本料理,但自从日本核泄漏之后便杜绝跟寿司、鱼生有关的食品,改吃韩国料理。我的饮食习惯偏清淡,不爱这些重口味的东西,不过偶尔会吃一些微辣的青椒,一面可以吸收更多的维生素,一面可以杀杀肚子里的细菌。小乔总是对于我这些莫名其妙地习惯特别鄙夷,让我干脆别呼吸,这样细菌就跑不进身体里。
榕清学院周边最红火的莫过于麻辣烫,不过现在是夏天,吃的人比较少,于是做麻辣烫的老板后来都选择开大排档,而冬天时也兼做麻辣烫,方便学生们的选择。我们已经过了青葱的岁月,对于麻辣烫这种东西,兴趣自然没有学生时代那么热衷。
北门不像南门,由于紧挨着江边,餐饮店大多是档次较高的西餐厅和料理店,中式餐饮业占据不少。我们在靠近车站的一处小巷里找了一间复古的粤式茶楼,据说这里的虾饺和干蒸远近驰名,上周秦訾肪和舒梓来过一次,回去时赞不绝口,几位喜欢茶点的老教授也跃跃欲试,打算下周结伴到这里试吃。
点好了菜,在等待服务员送上来的空档,小乔自然不会放过刚才说了开头的话题,贼兮兮地忽悠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一交代。小乔是我多年的死党,信用度比较高,这种事情自然只有她能倾诉,于是,我把从认识方绍桐到今天被他‘陷害’一事事无巨细地交代清楚,末了还不忘将他之前在别墅使唤我的罪行添油加醋。
小乔怔怔地看着我,嘴角一抽,“丫的就一禽兽。”
我赞同地点头,随即小乔抽蓄的嘴角变成谄媚的笑,“不过我喜欢。”
“你喜欢,那么改天给你介绍介绍。”我没好气地冷哼。
小乔耷拉了肩膀,讨好地夹了一只硕大的虾饺放到我的碗里,“这种男人可不是本小姐可以驾驭的,还是远离比较好。”顿了顿,眼神忽而严肃起来,“你突然跑到这里来当编辑,那小范怎么办?”
“小范?”我迷惑。
“范丘峰呀!”小乔横了我一眼,“那小子一看就是对你痴心一片,就是有点2B,但总体还是个老老实实的人,过日子的话找这一种比较实在。”
“我不当第三者。”我决绝道。
“他有女朋友?”小乔诧异,我点了点头,她沉思一会儿,漫不经心地开口,“不过,那天我看他对你的感情不像是玩的。我们这个年纪,能遇上好男人的机会很少。要知道,剩下来的女人条件都是一等的,剩下来的男人大部分是别人挑剩的,质量相差悬殊。反正小范也没有结婚,只要不是介入别人的婚姻,没有什么小三可言。”
我不苟同地沉默不语,只是用筷子戳了一个虾饺往嘴里咀嚼,咽下去的时候差点把喉咙给堵住。原则这种东西,在我的生命里比任何的东西都要重要,不管是哪一种的第三者,于我都跟毒品一般,碰不得。
……
夏天的夜晚不似冬天,没有那么快暗下来,华灯初上时,依稀还可以见到天边的一点余晖和蓝天。小乔晚上有个约会,吃完饭便急匆匆地赶地铁,临走时还不忘让我好好考虑范丘峰那个傻小子,似乎范丘峰一早就跟小乔拉好了关系,让她来当说客。
小乔走后半片,还没有走到校门口便收到范丘峰发来的一条短信,时隔两个月有余,一声平淡的招呼,口气还是一如既往,一半疏离一半暧昧。
我自嘲地摇摇头,平淡地回了一句,“安好,勿念,不见。”
回到编辑部时,秦訾舫已经离开,只剩下舒梓一个人在整理废纸,一见到我,脸色沉了沉,捧着废纸冷冷地从我身边走出去。我纳闷地盯着她的背影,由于被范丘峰的短信影响了情绪,便没有像往日一般上前热情地询问几句,而是直接拿起桌面上秦訾舫留下来的文件,迅速地打开电脑录入。
秦訾舫的字是这一堆教授里面最难以辨析的,龙飞凤舞,曾自诩将来某一天,他的字也会名流千古,像瘦金体一般被人追捧。舒梓不喜欢录入他的文件,每次见到秦訾舫总是有意避开,而我这个全职编辑员只好乖乖地接受下来。
大概两个小时后,我欣喜地点了文档上面的保存键,慵懒地伸了伸四肢,又看了外面的天色,有点暗,不过夜里楼道都有保安在看守,只要没有人离开便灯火通明。我从小胆子比较小,特别怕黑,要不是知道保安人员会在夜里守着,打死我也不会答应秦訾舫帮他连夜赶这一份文件。
初夏的夜里还是有点清凉,江边的风吹过来时,身子也不免瑟瑟发抖。我拢紧身上单薄的短袖衬衫,抱着大包包,正准备锁门下楼时,廊道的尽头忽而发出一声“吱呀”。我揉了揉眼睛,背部发凉地盯着最里面的办公室,一盏明黄的灯在夜里闪烁了几下,而后一个高大的身影慵懒地从里面走出来。
我眨了眨眼睛,忽然想起那是方绍桐的办公室,于是脊背的凉意消退了几分,提到喉道的心也沉了下来。
“你怎么还没有走?”我纳闷地问。
方绍桐疲倦地揉了太阳穴,欣长的身板从我身边走过,淡淡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这么好心?”我戒备地低囔。
方绍桐回头瞅了我一眼,“只是顺路,别想太多,会老得快。”
我抽蓄了嘴角,又看了手上的表,不算太晚,但是到这里的末班车是八点半,除非转地铁或者转其他的公交车,不然没有车回去。但是转车又要计算中途耗费的时间,不然等到转下一班车又错过了末班车。
我紧绷着神经跟在方绍桐的身后,到了车库时,以为他会开宝马、劳斯莱斯、奔驰,或者法拉利、兰博基尼这些招人的名车,可是他却站在一辆普通的本田车前,绅士地帮我打开副驾驶的车门,等我坐好后,绕过前面,自己坐到司机的座位上。
方绍桐开车的时候跟平时不太一样,沉稳缄默,音乐不开,收音机也不开,只是目光直直地盯着前方,似乎不觉得身旁坐了一个人。
一路上,我的背部都是僵直的,偶尔酸了就轻轻地扭动两下,眼角偷偷地看了方绍桐,见他没有察觉我的动作才敢用手揉了揉肩头。
“你可以把椅背调后一点,躺一会儿会舒服点。”某个分叉口,方绍桐忽然看了我一眼,淡淡道,声音清朗如月,目光柔和不带白日里的戏谑。
“谢谢,不需要。”我小心翼翼道。
方绍桐严肃的表情突然一散,笑了笑,“放心,我不会偷袭你,虽然全校的人都以为你是我老婆,但好歹我也是教授,不是禽兽。”
“……”我哑然,感觉脸有点烫,估计应该很红,还好车里没开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