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日暮，万物似镀了一层刺眼的金粉，远远眺望尽是一片耀眼得令人目眩的金子，我轻眨了酸涩的眼睛，摊开五指，莹白的婚戒毫无生气地戴在左手的无名指上，磨砂的白金早已在岁月的蹉跎中多了一些杂乱无章的划痕。
“你居然来了？”一把熟悉的嗓音在我的头顶响起，一双擦得反光的黑色男士手工皮鞋也随之出现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错愕地咧开嘴，抬头，讪讪一笑，让原本就冷得刺骨的眼睛在一瞬间似乎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霜。
“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你怎么穿着结婚礼服还像个抢劫犯一样？”我无措地扯个笑得夸张的表情嘲讽着，或许是习惯了用这种方式面对他，所以即便已经想好了祝福的话语，到了嘴边依旧是刺人心肺的玩笑。
范丘峰抖了抖肩膀，似笑非笑地凑近几分，磨着牙，冷飕飕道：“我倒是想当抢劫犯，只不过某人偷鸡摸狗地办了证，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
我尴尬地收起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嬉皮笑脸，任凭不堪回首的往事在我们之间徘徊着，从容地从手提包里拿出一早准备好的红包递给他，声线略略颤抖，“给你，祝你和秦素素白头到老，永结……”
话未完，一双大手遂不及防地捂住了我的嘴，挣扎间，只见范丘峰两眉一皱，满含感伤地扫了我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如深秋里摇曳的寂寞梧桐，沉沉道：“我其实不想你来，但是心里却期盼着你过来抢亲，哪怕你已经结婚了。”
我眼光一横，很想破口大骂“那你还大张旗鼓地给我送请柬？”不过话到嘴边，一触及那双衔着楚痛的眼眸，却被自己硬生生地吞回肚子里。我和他之间，到底谁对谁错，是谁欠了谁，比那屋檐上的蔓藤还要理不清，但是在这段感情里，我却是实实在在的小三。
诡异的气氛慢慢地在我们之间升华，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话去应对他的这些若有若无的试探，踌躇间，传说中的秦素素在小乔的陪同下已经走到我们的旁边。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秦素素的真人，浓眉大眼，身材稍胖，没有时下女性追求的骨感美，着一席保守的白色及地的婚纱站在范丘峰的身旁，似乎范丘峰顿时矮了半截。我强打起笑容，在心里琢磨着该说些什么话。小乔看出我的尴尬，松开扶着秦素素的手，挪动了步子站到我的身侧，话中带酸，“阿鸢，你觉得这套婚纱怎么样？漂亮吗？”末了，余光瞟了我一眼，“女人一生可就穿这么一次。”
我扯动了嘴角，心中一酸，因为莫冬阳家境并不富裕，和他结婚时只是打了个结婚证，没有摆酒，没有婚纱照，自己买了一件红色连衣裙，行了一个简单的形式就找个不远的地方窝了两天。婚纱，在我的婚姻里是多么遥不可及的事情。
“顾鸢，你的婚纱照呢？你结婚这么久了，我们都没有见过你的婚纱照呢？”小乔松幸灾乐祸地用手肘捅了一下我的腰间，脸上灿烂的笑容有种让人想海扁一顿的冲动。小乔是我多年的闺蜜，范丘峰没有见过我的婚纱照是情理之中的事，而小乔没有见过那么原因就只有一个，我的婚姻里根本没有这种东西的存在。我淡然一笑，不语，眉眼间掠过的是范丘峰疑惑的眼神还有淡淡的感伤。
“阿鸢？”
小乔见我久久不语，又唤了一声，微冷的秋风簌簌而过，我的身子不禁颤了颤，而她眼中满含的期待就像一根尖尖的鱼刺，从喉咙一直刺到五脏六腑，想开口却疼得难以言喻。范丘峰似乎看出我的痛楚，目光冷冷地扫过我苍白的脸，在尴尬的气氛中将臂弯伸到秦素素的腰间，不言不语地领着自己的新婚妻子往热闹纷腾的宴会大厅慢慢走去，白色裙摆掠过的地面，嫣红色的落枫有了瞬间的飞跃，在低低的空中旋了几圈后安安静静地坠回冰冷的地面。
我无力地垂下脑袋，伤感地凝视着那些绝望地平躺在沥青地面上的红枫，艳红得像血管中流淌的血液，可归宿却只是冰冷的地面，或许还会被践踏，被视而不见地丢弃一边，直至埋入黄土或在火堆中化作一缕灰烬。可我终究不是一片无能为力的落枫，为何我的感情会如同这地面上的落枫一般凄凉？默默沉思间，一阵凉风从身旁席卷而过，淡淡的烟尘熟悉得让我不经寒颤得不敢抬起头，生怕那一瞬会完完全全击碎此时不堪一击的心尖。
良久，久到络绎不绝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久到喧嚣的宾客声消失殆尽，久到双腿麻痹却毫无知觉时，一本红色的离婚证书不经允许地送到我的眼皮底下，接着便是小乔气恼的质问声：“既然已经离婚，为什么不告诉范丘峰？他只要一天都没有结婚，就有权利去选择自己的幸福，而你为什么总是这么狠心地剥夺掉？还是因为苏哲？”
我深吸一口气，凄然地抬起头望向火冒三丈的小乔，凉凉地反问：“你怎么不问是不是因为莫东阳？”
“莫冬阳是男人吗？”小乔磨着牙再反问。
“那你觉得范丘峰就是男人？”我毫无顾忌地再反问。
小乔愕然地瞪圆了眸子，似乎不敢置信地揣摩着我说出来的话，嘲讽的嘴角默默然垂了下来，披散在身后的三千青丝在和煦的秋风中错落有致地飘动。
我扯了扯嘴角，带着一贯无关痛痒的笑容缓缓地朝着酒店的大厅前行，丝丝的风透过毛衣的缝隙吹进黑色的工字背心，凉意由外到内，凉透了四肢百骸。在我的感情里，也许最算得上男人的应该是苏哲，月朗风清，像火星人般从一而终，虽然对象另有其人；而莫冬阳虽然外表俊逸不凡，一如武侠小说中白衣飘飘的大侠，但感情贫穷得犹如他的家境；至于范丘峰，像他自己所说的，2B青年快乐多，一言一行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快乐。在他们这些人中，我更多的像是货架上的消遣品，看着挺好，但不是必需品，即便放到购物单中却无人愿意付款，而愿意付款的却是我这一辈子猜不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