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群
吕怀岁决定学京剧那天，带着一半欣喜一半痛楚。
以前，吕怀岁到了职工俱乐部，只是和几位老人在棋室下棋，或者看看报纸，聊聊天。小戏院与棋室近在咫尺，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吕怀岁不太感兴趣，且听且不听。那天，吕怀岁去职工俱乐部时，碰见了一位25岁左右的姑娘，吕怀岁心里一“咯噔”，觉得这人好面熟，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姑娘走过，吕怀岁盯住她的背影看，看她的脖颈儿，看她的腰肢，看她走路的姿态，看得眼睛昏花。
那姑娘进了小戏院，吕怀岁也不知不觉跟着进去了。
韩玉蛾来啦。有位老者对那姑娘打招呼。
来了，就排戏吧。又有老人说。
于是，就开始排戏了。
叫韩玉蛾的姑娘和其他人一样，忙着换装。
换好装，云板响，管弦起，开始排戏了。
戏为《白蛇传》之《断桥》一折。
那位韩玉蛾扮演小青。只见她腰佩长剑，身姿绰约，眉宇间有几分俏皮几分幽怨几分威严。手眼步法，处处传神；唱念做打，样样不凡。吕怀岁越看越入迷，越看越动心。小青的那双眼睛，让他越看越觉得熟悉，让他有些悸动，他觉得那目光一直探到了他心里。
当许仙上场与白素贞断桥相会时，小青刷地抽出长剑，怒目而视，挥剑刺向许仙，许仙吓得连连后退，白素贞奋力阻挡，小青的剑如白练，许仙吓得跪下向白素贞求情——
那一刻，吕怀岁的衣衫都湿透了，当小青的目光与他对视时，吕怀岁就低下了头，伸手去抹额上的汗。
韩玉蛾手中的那把长剑一下子为吕怀岁刺破了岁月的尘网——
在穷山恶水的牯牛寨，知青吕怀岁和女知青夏青相爱了。
回城时，吕怀岁的父亲，原浦江市市长吕原明平反了，重新走上了领导岗位。
女知青夏青也回城了。当吕怀岁向家人说出他将娶夏青为妻时，遭到了父母的反对，理由是夏青是普通工人之女。其时，夏青已有身孕。吕怀岁向朋友们诉说了自己的烦恼，朋友们没有一个赞成他与夏青分手。多少天后，吕怀岁约夏青去了黄山，二人上了天都峰。吕怀岁望着山峰间的流岚，有些痴情地说，夏青，我们只有以死抗争了……夏青泪如雨下，点点头说：怀岁，我们来世再做夫妻吧。说罢夏青便纵身从天都峰上跳下，吕怀岁却转身跑了。
时光无情催人老，不经意间，竟青丝染霜，夏青在他的记忆里一片斑驳。
而今扮演小青的韩玉蛾多像当年的夏青啊！
可是，因为他的绝情，夏青已永不再回人世了，而韩玉蛾和他有什么相干呢？
想是这么想，可吕怀岁仍不免天天朝小戏院跑。
他想见到韩玉蛾，又怕韩玉蛾，怕她手中的那支长剑。
而每次曲终人散时，他想起韩玉蛾责备的目光，心里反而感到有所慰藉。有时荒唐地想：要是韩玉蛾那支剑向自己刺来，把自己的心刺破，也许是一件痛快淋漓的事吧。
吕怀岁有了一个想法：学京戏。
吕怀岁找到了小戏院负责人，要求学戏。业余爱好，谁来学都行，你来吧。负责人说。
吕怀岁一阵激动。
吕怀岁的进步很快。
有一阵，扮演许仙的演员文德山病了，吕怀岁自荐要演许仙，戏友们说试试看吧。
没想到吕怀岁演《断桥》时，很快进入了角色，将许仙受法海愚弄后的愤懑，见到白素贞时的愧悔，面对小青的胆怯，演得活灵活现。戏友都说，吕怀岁唱腔、演技确实不赖。
一日下午，吕怀岁在途中碰见文德山。文德山说他病已好了，明天下午就去小戏院了。吕怀岁说：“那我跟你商量件事儿？”文德山间何事。吕怀岁说：“以后，许仙就让我一直演吧？”文德山半真半假地说：“这怎么能行呢？我岂能把白素贞让给你，她跟我许仙都有肚子啦！”
吕怀岁心里一慌，怏怏不乐走了。
第二天，《断桥》又排演了，白素贞的演员没换，小青也还是韩玉蛾扮演，吕怀岁演许仙。
白素贞腹中疼痛，胎儿将要分娩，却不见许仙之面，小青与白素贞相拥悲泣。
许仙上场。
小青见了。“许仙，你为何来此？”——一声怒斥，刷地抽出长剑。
许仙往后一退，却又停止，上前两步，迎着那剑撞去。
那剑竟刺进了许仙腹中！
小青愕然，拔出剑，剑上鲜血直滴。
许仙的腹部血如泉涌，对着小青笑，两行泪水滚滚而下，许仙叫了声“夏青——”，便扑倒在地。
一切发生在瞬间，那么突然！
待众人回过神来，抱起许仙时，许仙说道：“别怪小韩姑娘，昨晚，是我把她的剑换了真家伙。这样……好……”
お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