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弥漫着冬阳的日子,我的心情异常晴朗,不由萌发出去见蓝格的念头。
我与蓝格书信来往已一年之久,他是本市一家诗刊的编辑,也是一位年轻的诗人。当我第一次给他投稿并收到他寄来的样刊的,看着自己那变成铅字的小诗,一种无以名状的喜悦使我燃起了写诗的强烈渴望,也似乎明白了自己这么多年来一直想倾诉的对象便是这手中的纸和笔。当我认定自己的方向,在黑夜里艰难地跋涉时遇见的第一曙光便是蓝格。当他从案头众多的自由来稿里发现我的,我们便开始了漫长的隔着时空的心灵交往。
我与蓝格的这份圣洁如雪的友谊使我欣悦而满足。蓝格磁性的声音、遒劲的字迹以及深邃的思想令我暗暗钦慕。而最重要的是我年轻的梦想总能在他那里得到理解与支持,这让我感到无比欣慰。蓝格的书信更是我生活中灿烂的阳光,照耀我的浅薄与苍白,这种精神上的养料让我的思想日渐成熟明晰。在与蓝格恬淡的交往中,我走过了鲜明的四季。那些一个人落寞的日子里,我读者蓝格溢满真情的信,寂冷的冬夜我沉醉在他文字的春风里。
夜深人静时,我总会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描绘蓝格完美的画像,甚至在看书时也会静静地浮现出他的影子。这是一个经受了人生苦难与沧桑的男人,他走过许多地方,最终又重新事起手中的笔,写出心中的诗。蓝格的诗温馨隽永,略含些淡淡的忧伤,它们总使我展开想象的翅膀,像片片雪花飘落在洁白的心扉,梦里也随之溢满了花香。当我无数次想象这个刚毅儒雅的男人形象的,我冰冷的心便被这种臆造的美融化了。这份纯净的友情像涓涓流水从我的心上淌过,滋润我成长的心田,使我的心灵平静而安详。
可在这个少有阳光的冬日里,我却抑制不住地想去见蓝格。而蓝格似乎很喜欢这种交流的方式。他说未曾谋面才能显示出词语的力量,才能在心灵的墙壁上挂满描摹的肖像。但他还是真诚地邀请我在台适的时候,到这个城市的一隅,一个读书人的寒舍“游览观光”。而今天不就是一个“合适”的日子吗?阳光驱走了人们脸上多日的黯淡,渗出了一层健康的红润,在这心情舒松的时刻不正可以与未曾见面的老朋友相见吗?
当我满怀敬意自激动敲开蓝格的门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矮小单薄的男人竟是我心中勾勒千百次的蓝格?我沸腾的心突然像放入了一块冰令我立刻清醒平静下来。蓝格让我进屋,这间简陋的屋子寒冷如冰,蓝格为我生着了炉子,沏了杯热茶。在旺旺的炉火边,我却找不到往日清晰的思路,我感到心零乱无比,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自己为何要来。一种可怕的陌生感涌上心头,我在绝望中疑惑那些美丽的诗句难道真的出自这个丑陋的男人之手?
我含着隐隐的痛楚默默地喝着茶。蓝根却微笑地问我:“我是不是打碎了你心中的形象,既不高大也不英俊。”我无言以对,我想笑一下却怕会哭出来,我生出深深的悔意,我无话原谅自己的鲁莽。我不曾想到自己的心会是如此脆弱,它无力面对想象与现实之间如此悬殊的落差。我在面前的这个男人身上,丝毫找不出一点诗人浪漫洒脱的气质,他彬彬有礼却有些殷勤与拘谨。我竭力想使自己释然,却蓦然发现我已在心中悄悄地爱上了想象中的蓝格,他的诗已停驻在我的梦里,我实在没有勇气面对它真实而陌生的主人。
我终于匆匆地离去了,那冬日的阳光短暂而珍贵,似乎是一闪即逝,天空又恢复了往日的灰暗。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到家的,泪水一旦到了最安全的地方便像开闸的河水流淌不息。这盼了许久的相见却在瞬间粉碎了我几百个日夜垒筑的梦想。我怀着灼痛的心仿佛大病一场,破灭的感觉迅速淹没了我。
天渐渐地黑下来,当我的泪再也流不出时,一切美丽都已随风飘逝了,这是比爱情更为残酷的一种毁灭,恍惚刚才做了一场梦,或许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当白天的经历顽固地浮出水面时,我的心漾起了阵阵剧痛。为什么当我们面对时却不能一见如故,彼此的交流失去了曾经美丽的光泽,熟悉的声音也变得无比的陌生。我虚弱而无力,这种现实的沉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在这一刻我深深地体会到最美的东西也是最脆弱的。
夜里,响起了寂寂的电话铃。蓝格熟悉的声音再次飘过来,停落在我的心上。这才是我心中的蓝格,而他为什么只存在于空气中?我的泪一下子又被引落了下来,像个委屈的孩子轻声啜泣着,仿佛白天见到的人不是他,而此刻正信任地哭给自己的老朋友听。这时我再也忆不起白天那个陌生丑陋的男人,眼前又出现一个想象的蓝格。蓝格轻声安慰我不要哭,他说对不起让你伤心难过了。他温柔的话语让我的心如针扎,我如此迷恋写挚爱着的却是一个虚幻的影子。蓝格说他一直盼着见到我,却又害怕见到我,他说那个电话中清澈明媚的女孩让他彻夜思念;他说当他见到我时便再也无法忘记。命中等待的就是这样一种光芒,在深冬点燃了他心中的火种。
默默地流着疼痛的泪水,蓝格深深地叹了口气,我给你唱支歌吧!电话里响起了悠扬的歌声,那首《红梅花儿开》被他演绎得令人心动。他深情的歌声将我从毁灭感中救了出来,轻轻地托起了我坠落的心。我沉醉在这美妙动听的歌声里,那个真实的男人已渐渐走远直到我再也看不见。
那夜下了入冬的第一场雪,雪花漫天飞舞,在夜晚无声地飘荡。我的泪水冻结在茫茫雪夜里,凝成一曲忧伤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