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和赵二爹被公社抓走的消息一经传开，整个金银滩像炸了锅似的。人们不用谁号召，都自觉地汇到了一起。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怎么办？不知谁说了一句：“怎么办？我们到公社去要人，去说理。”于是，大家便纷纷附和。很快，一支几十人的队伍涌上了通往公社的公路上。人们犹如斗士一样，一个个面色凝重，疾步如风。可以看出埋藏在他们心底的火山一旦爆发，将有摧毁一切的力量。谷雨走在这支队伍的最前边。
就在这时，只听得队伍后面传来女人的呼叫声：“谷雨，你们等一等。”
听见叫声，人们放慢了前进的脚步。等到那后面呼叫的女人来到跟前，人们一看原来是荷花。
荷花满脸通红地跑到队伍的前面，边揩汗边对大家说：“你们这是要到哪里去？”
“我们到公社去找褚红卫要人，去找他讲理。”谷雨答道。
“褚红卫是讲理的人吗？你们去了公社不仅要不回人，可能还会惹更大的祸。”荷花说。
谷雨沉吟了一下：“荷花说得有道理，褚红卫个龟儿子就是靠整人起家的，我们去是跟他说不好理的。”
“那怎么办？总不能就这样任他宰割唦！”
“是呀！除死无大病，除坐牢无大祸，我们把命不要了，还怕他妈的个屄。”
“走，我们还是去公社，起码也让他晓得我们金银滩人不是泥捏面做的。”
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煽乎下，人们心中的怒火又燃烧起来，大家的脚步又开始迈动。见状，谷雨大喊一声：“大家冷静点，待我们合计好了再走也不迟呗！”于是，人们又停了下来。
“荷花，你说说该怎么办？”见人们停了下来，谷雨对荷花说。
荷花答：“昨天我去给春满他们送东西，虽没见着他们的面，但是，春满却托人告诉我，要我们迅速到区里去找一下有为，将情况告诉他。”
“这倒是个主意，有为是区委驻金银滩的工作组长，又是区委委员，我们的事他一定会管的。”谷雨高兴地说。
“既然你同意的话，那就叫大伙先回去，待我俩先去区上找了有为再说。”荷花建议道。
“行，大家先回去，现在也正是棉花管理的关键时刻，大伙先去忙自家的事情，自家的活已经忙完的，就去帮赵二爹家把棉田照管一下，他家里现在缺人手。”谷雨对大伙说。
听了谷雨的话，大家说行，那我们就先回家等你们的回音。然后，转身散去。
在月牙河区区委会议室里，区委书记徐光远正在凝神翻着办公室为他准备的一份汇报材料。下午，古城地区地委书记高原将要到月牙河区检查工作，这份汇报材料是徐光远口授后，要区委秘书整理的。
正在徐光远对材料字斟句酌进行修改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两下轻轻的敲门声。徐光远说了声：“进来。”目光却仍然盯在材料上。
“徐书记，我能打断一下吗？”循着声音，徐光远发现辜有为站在自己的面前。
徐光远笑了笑说道：“有为，什么事坐下说。”
辜有为便拉过一把椅子坐到徐光远的对面：“有一件事情，我得向您汇报一下。”
“什么事？”徐光远问。
“我刚刚得到消息，说红旗公社褚红卫通过祥德了解到金银滩包产到户后，派民兵把赵二爹和春满抓到公社办起了学习班。昨天晚上，褚红卫直接跟张特派联系后，已将春满秘密逮捕。现在人已经送到县公安局去了。”辜有为说。
徐光远盯着辜有为：“有这个事吗？”
辜有为答：“消息绝对可靠。”
“这个事怎么没听见张青云吱声？”徐光远问。
辜有为笑笑：“他不吱声肯定有他的想法呗！”
“那他们以什么罪名逮捕春满呢？”徐光远又问。
辜有为说：“以现行反革命罪逮捕的，据说逮捕令是县委别书记亲自签的。”
“乱弹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都召开一年多了，春风总也吹不到荆南这块大地上来。”徐光远气愤地将手中的笔摔到面前的桌上。
“这个事得管管，不然的话，掐断了这根农村改革中生长出来的小苗，今后，全区的改革将无法推动。”辜有为说。
“当然得管。”徐光远说着沉思片刻后从座位上站起来，在会议室里踱了两圈步，然后拍拍辜有为的肩膀：“但是，要研究一下方法。”
辜有为若有所悟地说：“我知道了。”
荷花和谷雨将大家劝回以后，搭乘一辆邻队的手扶拖拉机，颠颠簸簸地走了个把小时，将近日上三竿的时候，来到了区委大院。刚一进院门便看见辜有为从会议室里走了出来，谷雨叫了他一声，他便向他们走来：“你们来啦！”
“兄弟，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呀！”见到辜有为，荷花顿时哽咽着说。
辜有为朝左右看了看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跟我来。”说过就领着他俩穿过一片郁郁葱葱的水杉树林，然后，走进一座圆形拱门围着的小院，推开紧靠头的一间屋门，把他俩让了进去。这是辜有为的单身寝室，院墙外便是月牙河镇通向四乡八镇的水路码头。辜有为给他俩倒了水，让了座，然后说：“别着急，有事慢慢说。”
谷雨便说：“前天，褚红卫派民兵把赵二爹和春满抓到公社办学习班去了，他们凭什么抓人。”
荷花接着说：“抓他们去办学习班的原因是褚红卫发现我们搞了包产到户。”
“又是那个狗日的祥德，褚红卫给他灌了几杯马尿，他就又胡说八道。”谷雨插话说。
“光怪祥德也不公平，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纸是包不住火的。就是祥德不说，迟早也会让人晓得的，问题是我们不晓得中央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政策？”荷花问辜有为。
听了谷雨和荷花的话，辜有为给他俩杯中续上水，平静地说：“你们是对的。去年中央召开了十一届四中全会，会上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加快农业发展若干问题的决议》，更加明确了我们农村改革的方向。”说到这里，辜有为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接着说：“但是，现在争论很激烈。前不久，中央领导同志在一次谈话中，对一些适宜搞包产到户的地方搞了包产到户给予了积极的肯定。这说明我们的做法是符合中央精神的。省、地委也是主张大力改革的。可是，在县、区两级，还有相当一部分同志思想转不过弯子来，他们认为这是资本主义复辟，是走回头路，并拼命反对。”
“我听说县里别书记前些天到红旗公社检查工作时还对褚红卫他们讲，说中央那个支持改革的领导，过去就曾经被打倒过，现在他的话不见得就是正确的。要他们跟线不跟人，并要他们狠抓这方面的典型。就是别书记来后没几天，他们就抓了赵二爹和春满他俩去办学习班。”荷花说。
谷雨不待荷花把话说完，便打断她的话头问辜有为：“那你们区里态度呢？”
辜有为答：“区里徐书记和黄区长是主张坚决按中央精神办的，特别是徐书记听我汇报了你们的情况后非常高兴。可现在反对派也不少，很僵持。”
“原来金银滩的情况你们晓得？”谷雨惊诧地问。
“不仅晓得，而且你们现在这个搞法，方案就是我和春满他们商量后定下来的。”辜有为答道。
“那春满他们现在怎么办？”荷花急不可耐地问道。
辜有为深思片刻后，压低声音说：“现在情况比你们晓得的要复杂得多，据说昨天晚上他们已将春满逮捕，今天已经送到县公安局去了。”
辜有为的话让荷花和谷雨感到震惊和不安，谷雨急得一跺脚说：“那现在总得有个办法呀！”
辜有为显得深思熟虑地说：“办法倒是有一个，就看你们敢不敢？”
“金银滩人的性格你是晓得的，惹急了把天捅个洞也敢。”谷雨说。
“那好，今天下午地委书记高原同志要到我们区搞调查研究，他是一个坚定的改革派，你们只要找到了他，问题就可能得到解决。”辜有为告诉他们。
“人家那么大的官，我们怎么能见得着呢？”荷花问。
“有办法。”辜有为说着附在谷雨的耳边嘀咕了一阵，谷雨便豁然开朗地笑了。
下午三时，一个小型车队从月牙河区委院子里鱼贯驶出。
在那辆黑色伏尔加轿车上，坐着一位身材魁梧的人，此人就是古城地委书记高原。月牙河区委书记徐光远就坐在他的旁边，正利用车子行进中的间隙跟高原汇报。
听完徐光远的汇报，高原说：“我这次到你们这里来，原本打算办两件事，一个是察看你们的防汛工作，月牙河是我们地区支民堤防汛的重点部位。加上一九六五年你们月牙河区溃过口倒过堤，因此，地委很担心你们的准备工作是否充分。另外，我还想到你们这里研究一下农村改革问题。可是在来的路上接到省里通知，说国家防总的领导要到古城视察防汛工作，我得抓紧看完你们的堤防后赶回去。所以，关于农村改革的问题，今天给你布置个任务，留待送走国家防总的领导后，我要来看的。”
“行，到时候请您来检查指导我们的工作。”徐光远兴奋地回答。
“到时候你得给我拿出典型来。”高原说着看了一眼徐光远，从他那慈祥的目光里，他感觉到了这位老首长对他寄予着厚望。
徐光远原在地委办公室工作，曾经跟高原做过秘书。后来，高原跟他谈话，要他到基层锻炼，他就到了荆南。先是在农工部任副部长，后来，他又主动要求到了月牙河这个最大的区里，担任区委书记已经两年了。
听高原说要他拿出典型，他便笑着说：“我也原本打算让您今天去看一个地方的，可您说今天去不成了，我还真有点遗憾哩！”
“你还真的手中有典型？”高原侧过头问。
“这不都是您教的呗！您常要求大家，说领导干部要时刻做到胸中有全局，手中有典型。”徐光远的话让高原感到几分欣慰，因为他觉得徐光远已经成熟起来。于是他伸手拍拍徐光远的肩膀：“区委书记这个担子也不轻啊！当着上十万人的家呀！好吧！有典型留着下次我来看看。”
这时，车队忽然停了下来，高原问：“怎么回事？”
徐光远说：“我下去看看。”说着拉开车门下了车。这时，走在前边的地委办公室的同志前来向高原报告道：“前面有一群人跪在路上拦车喊冤，车子绕不过去，被迫停下来了。”
正说着，荆南县委书记别志旺也走了过来，见徐光远下了车，便埋怨道：“怎么搞的呀？尽出洋相。”
“别急，我去看看。”徐光远说着便向前面走去。
不一会功夫，徐光远从前边返回。见徐光远返回，别志旺当着高原的面以冷峻的口气问徐光远：“到底怎么回事？”
“是红旗公社金银滩的群众在拦车喊冤，他们说红旗公社党委书记褚红卫以他们搞了包产到户为由，将他们的队长赵道善和一个挑头的社员程春满抓到公社办学习班去了。并说昨天县公安局又以现行反革命罪将程春满逮捕了，他们要求放人。”徐光远说。
“有这样的事情？”高原似乎特别关注地问道。
“据说这个人有前科，是个劳改释放犯。”别志旺对高原说。
“哦！看来你这个县委书记情况还掌握得不少哇！那你说说这个问题现在怎样解决？”高原的话让别志旺有点猝不及防，他张了几下嘴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口。见状，徐光远马上接过话头：“看来察看堤防我不能陪了，让黄区长陪您们去，我得留下来把这个事情处理一下。”
“也好，你留下来把情况弄清楚。注意工作要做细一点，不要激化矛盾。弄清情况后，今天晚上你赶到县里去，我要听听汇报。”高原指示。
徐光远答道：“您放心，我会把工作做好的。”说完，徐光远连忙赶到车队前面对那群仍跪在地上的人们说：“大家可能都认识我，我是月牙河的区委书记徐光远。大家有什么冤屈，有什么要求，尽管跟我说，在我的职权范围内可以解决的事情，我可以立即予以答复。我不能答复的，会尽快向上级领导汇报，然后给予答复。但是，有一条得请大家予以配合，现在大家跪在公路上，已经阻碍了交通，不仅影响了上级领导的工作计划，也影响了人民群众的正常生活秩序，我希望大家立即闪开，先将公路交通疏通，然后，有什么事情，我请大家到区里去谈或是就地谈都行。”
听了徐光远的话，谷雨从地上站起来，对徐光远说：“徐书记，我们是金银滩的社员，我们并不是无理取闹，是褚红卫他无缘无故地抓了我们的人，我们在没有地方讲理的前提下才出此下策的。我们听说今天这个车队是地委领导到我们这里检查工作的，我们只想见见地委高书记，让他知道下面的实情。”
“高书记的行程安排得很紧，他现在要去检查我们的堤防，是他安排我来见大家，并嘱咐我要弄清情况，晚上还要听我汇报的。如果大家相信我的话，就请大家起来，迅速撤离这个现场。”徐光远继续说。
见继续这样僵持下去，将会带来负面影响，陪同徐光远一起做工作的辜有为连忙说：“徐书记说的都是真的，请你们相信徐书记，他一定会帮助你们解决好问题的。”说着，他向谷雨丢了个眼色。谷雨会意这是让他们迅速撤离。
谷雨向前跨了一步，面向黑压压的一大片跪在地上的乡亲喊道：“既然徐书记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我们大家也得讲点道理。现在，请大家立即闪开，不要再堵在路上，否则，我们就会违法。”
谷雨的话果然很管用，大家便自动让开道，站立在公路两旁，让车队通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