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秋夜闻虫声
秋夜的暗，寒凉
日渐增长的年轮藏在里面
虫声，挥之
不去
或许，原本是耳鸣
骨头里痒
我们，甲乙丙丁
攒够力气，与自己的渺小
较劲
2.怀念春天
此生，只愿做一株平民的植物
谨守绿为本分。偶尔花开
视作天地馈赠，凋其实是命数
化膏腴只当归途。常念
碧水蓝天江南土
风过处，温情无处不在
呜——哦喱哇——
哦——哦喱哇——
……
3.雨中过明清石板街
昨夜大雨，今晨依旧淅沥
老远就听得到松峰港的急流
8点多钟，我与小缪走过这里
她打伞的身段，让正在落寞的街道
更显空寂。是的，这条街
作为一条茶麻古道的起点
遐迩闻名了几个朝代
也曾“四十二茶庄，七十二烟囱”
如今只剩残迹正在受保护
不再有装满茶叶的鸡公车咿咿呀呀过往
也不会有梳妆女从吊脚楼上倒脂水
空，空无一人的空
寂，寂静无声的寂
满眼青石板，被雨水越洗越干净
600多年痛痒，包括一些缓慢的破碎
像磁器上的断纹，越洗越清晰
4.与小缪在圆通寺
在圆通寺
小缪向主持提出做些杂务
这有些出乎我意料
但我得承认：挺有意思
我们清扫了天王殿、知客堂和讲经堂
所有工作一丝不苟
佛祖应该都看在眼里
尼姑高兴，主持高兴
小缪更高兴
我也高兴
小和尚年方十四
一直冒雨提水，他高不高兴
我没有看出来。另外
喝了住持的茶
用了斋饭，得两本书
中午离寺时，天空放晴
主持双手合十送到山门前，他说
这里也是一个家，常来
5.身体里的动物
无法清点它们的种类和数量
一窝蚂蚁、一群鸽子、流浪的猫……
也许还有十二生肖。安静的时候
一只熊会从冬眠中醒来
它盲目地冲动，一头扎进春天
这个幸运的家伙！总能找到蜂蜜和爱情
随便生下三两只毛茸茸的仔
然后，树叶绿得羞涩，毛毛虫幻成蝴蝶
这是人们热爱讲述的部分。夏夜
蛙鼓如潮，激情的鼓棰
也敲醒了肌体中尚未衰老的部分
秋水澄澈，鱼儿们沉迷于哲学
徜徉又徜徉，自言自语，子曰诗云
但是，你不能指望
诗人们会安坐禅房或书斋
他们更愿意回到诗经的现场，是的
最妙莫过做一只斑鸠
也不用编织美妙结局，那些
深藏黑暗中的部分大抵可以想象
一只白狐踏雪而来，眼神里闪现千年灵光
6.北渠（城北纪事之六）
北渠的静谧是从那些小山上漫下来的
春草、树梢萌蘖另一种安静
时间，仿佛搁浅在干涸的渠道
开闸水涨的时候，才会流动
蜿蜒的内心，单纯的激情……
现在，它安静下来
早春，适合独自回忆
要感谢贫乏时代的人们
几十万民工来到这里
寒冷的冬天，红旗插遍69公里长龙
锄头、铁锹、钢钎
土筐、扁担、石磙
结实的身体，长满老茧的双手
快乐而简单思想的头脑
他们完成了这样伟大的工程
纯手工，made in china
现在，它如此安静
像我在乡间遇到的无数好人
他满足于既得的丰裕，不愿提起过去
北渠之下，城市看上去很不安
它的街道满是车流、人流，拥塞，忙乱
它有自己的魔术和表演杂耍的天分
但我依然惊叹于它的建造欲
我印象中的北渠原本停留在儿时的记忆
那时候，脚下有大片的荷塘、水田
眼前这些突然出现的楼群
并不存在于我的想象中
这是近十年发生的事情
我不得不承认，时间被我想象得过于迟缓
那些巨怪一样的机械臂
伸得太高，太快。更多的人
已经无法让自己从忙碌里抽身
像这样在北渠漫步，领受一份安静
7.镜像
某天，我游览到一个陌生地方
遇到某人。如此熟悉
另一个我？
我们并不投缘
彼此甚至有些厌恶
我们小心翼翼地交谈
终于肯定了
毕竟不是同一个人
这让大家如释重负。我们喝酒
把相同的感觉一点点吐出来，稀释掉
最终，我们完全陌生
似是而非的还有这个世界
我们抱头痛哭
相见恨晚
酒醒之后，满地碎银
8.三月七日晨，骑行大雾中
春天有鬼魅的幻术
她压缩了这个早晨的时空
也许从来就是一厢情愿
我的热爱变得缓慢，有时找不着北
这个世界笼罩了浓重的谎言
车灯射出的长矛无法戳穿
哈，盲人骑瞎马，免疫恐惧
我做了一回
挑战风车的勇士
辛酉留在这个春天的最后音讯（城北纪事之五）
凌晨，刚看完《盗梦空间》就在网上
得到你的死讯
溺水。春水啊，妈妈的春水！
有没有另一个梦境
让你醒来，并且再梦到这个世界
梦境几重？
陀螺转动起来……
这个春夜的冰凉无法避开
拨打的电话停机，烟头，火焰沉默
毫无睡意，也不愿醒着
生活就这样常常失重。半个月前
我宿舍的锁坏了，无法打开的门里
有你年前送过来的一本诗集
这样的暗示
多么险恶
女儿们正在草地上低头玩耍
祖母在镜子前梳理白发
把酒言欢的日子过去了，又会再来……
此刻，我心里充满怨恨：
诗歌的另一头是无语；连接这个世界的
另一个地方，一片荒芜
9.雪后（城北纪事之四）
昨夜，这个冬天的第三场雪悄然降临
田野之上，万物隐形
我又知道：它们都在那里
我沉溺的眼前之景，它依然真实
触手可及的宁静宛如菩萨的眼神
宁愿这雪更长久，谁都很清楚
那大片平坦的腹地，是城市开的口子
很快，一个五星级宾馆将在这里妊娠
这是我所处的时代，国家乐此不疲的事情
少数几个中产阶级萌生的现场
许多人目睹过它的奠基典礼：彩旗、各色气球
喜庆标语、红地毯、嘉宾、礼炮发出的轰鸣
它们也构成了葬礼，相当隆重
哦，不，更准确地说是这片风景的婚礼
她从此被嫁入豪门
这还不能构成失恋，暗恋者依然怀着炽热的心
是的，后皇多嘉树，南国有情人
城南有更多好风景呢
都这样想一想就对了，爷们
屁股下坐着痔疮，也不再那么觉着痛
10.梦弈
冬日小睡，遇故人
我猜得白子。他开盘落在天元
邻里的女子坐在身边，撑一把纸伞
澄澈的眼神，笼我回到盛唐的绮幻
他在左下角占得先机
微笑的背后，无限祥瑞
我端起香茗，才发现夜色已深
再看盘面，中原之地隐隐透着杀气
我想起有老友在江南待访
正思忖，已到一道流水穿石桥的小村
叩开柴门，友人尚且年幼，抱在母亲怀中
他手里握着一枚青杏
递给我，不言语。我有不解与惆怅
转瞬间，在树下遇到老妪
她画地为盘邀我手谈，居然弈成三劫连环
突然，我看不清了，什么也看不清
听到有人唤我，先前的对手
把棋盘摆在了月钩之上
我们对坐在无限苍茫里，手握星光
而棋盘幻作浑天仪
他邀我去晚清收官。收官啊
又将有多少人头落地？事实上，所到之处
我看到的只是婴儿
他们嗷嗷待哺
11.陌生
我记得曾经到过一座花园
也许是梦中，也许是更遥远的过往
确切的时间无关紧要
记忆里的在足够取暖
破碎，无法复原，也无所谓
在人海，偶尔遇到会心一笑
无需求证什么
一生，守自己的沉默
不说出
不成谎言
12.木匠
我遇到过很多木匠，无论你要打什么
多少板子多少面子多少关子多少衬子几斤钉……
立马都能给你一口清，不含糊
我承认，木匠个个聪明
但我还是把他们分成两类
兴趣只在活上的，你看，
他们一手握斧子，一手端木头
睁一只眼看准头
另一类也看
只是闭着的眼总爱睁开
瞄东家
13.无题（城北纪事之二）
这个秋天，我不太关心天气
无奈，出行的路一直陷在泥泞里
我与自己比耐心，渐渐上瘾
漠视这个城市无法治愈的肺气肿
它乐于此道，以便久病成医，谁知道呢
重要的是学会养生
把面具和防盗门做好
时间也许会治愈一切，就像神话
最初，每个人都可能是西西弗斯
大家铆着劲往山顶推石头，后来
终于有人醒悟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聪明的人不断放弃
如今，那位被称为西西弗斯的人还在做傻事
很无聊，却也小有成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