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答应了暂时与托雷王爷一行人一起上路,忽必烈在一旁听着,面色虽如常,内心却狂喜。
少年的心事,说不出原因。
他只是喜欢和木兰在一起,即使他还没能真正地了解她。
无论是在草原,还是王庭。无论是单独在战场上,还是在父兄身边,他从小就被迫学会了伪装自保,他在不知道她的一切的情况下,仍然愿意对她袒露心扉,哪怕是为王的野心,也未曾隐瞒。
只是他知道,她从未对他说真话。
但,只要人还在一起,日后才有机会慢慢揭开很多的谜。
他很害怕,一旦她再次一个人离开,会遭贵由毒手,如果她死了,他不敢想象自己会有多么心痛。
从小在战争环境里成长的忽必烈,未曾亲近女色,他不是没有情感,只是没有释放情感的去处。
王兄蒙哥已经告知他,窝阔台大汗要为他娶亲,娶蒙古美女察必为妻,他也只当那是尽一个臣子的职责,服从王权的安排而已,那只是一项任务。
让他去爱一个被安排好的女人,等同于让他去杀一个人,性质是一样的。
木兰,她是不一样的,她与世界上的其他女子都不同,她凭空出现在他的世界里,竟叫他夜不能寐,只为能替她盖一盖被子,用巾怕擦一擦汗,就值得他一夜守在她的床前,直到黎明方才回自己的客房。
只有她能让自己违抗兄长的命令,执意要去中都找寻她,保护她一路,即使被责骂,即使她对父王有可能潜在的威胁,他仍带她在卫城和父王汇合。
忽必烈的心里,郑木兰是不同的,与察必,与草原上权贵们那些巴巴要嫁给蒙哥的女人们不同。
她是汉人,这是毫无疑问的,这个时代参与战争的人总能轻易分辨他人的身份,她对眼前的形势了如指掌,可她却不想凭借这些去得到什么,她只是想逃走、想远离,当别人都渴望接近权利中心的时候,她似乎无欲无求。光这一点,和忽必烈之前认识的每一个人都不一样。
他对她产生了深深的好奇,更甚于男欢女爱的情感,她对于他,是另一种致命的诱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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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大亮,小客栈里客人也多了起来,多数是赶路的过来歇脚的人,衣着也多是粗布麻衣。
卫城到底比不上中都的丰富多彩,在这里,稍有些奇怪的人和事就会引起关注。客栈大堂里,一个带着巾帽的年轻人吸引了木兰的注意力,这种帽子她只在历史书的插图里见过。
托雷等人自顾自地闲聊,木兰闲得无聊,她好奇地盯着这人研究。
卫城的客栈里一片热闹祥和。
老板坐在账台后面打着算盘记着账,小二穿梭于各个桌子,殷勤侍奉,端着碟子给各桌一一上菜,直到被这带巾帽的男子叫住。
“你这里面是什么肉?”男子翻着托盘上的几个碟子问道。
小二赔笑,“客官,是那个桌上几位贵客点的牛肉,您稍等,我也给您切一斤来。”小二指了指托雷等人所在的方向说道。
“那这又是什么酒?”
“这是我家祖传秘方酿的桃花酒,客官要不要来一壶?”男子揭开酒壶的盖子,像是闻了闻酒的香味,然后盖上盖子说道:“不必了,给我一碗面就好。”他似乎囊中羞涩。
店小二马上换了脸色,一转身就嘀嘀咕咕道,“没钱,没钱还盯着大爷的肉横看竖看看什么!”
“王爷,我看那个人有问题。”撒沙悄声对着托雷说。
“要不要去拿下他来!”苏赫粗声粗气道。
忽必烈道:“不急,看看再说。”
说着,他拿起桌上的一粒花生,弹指飞向小二的膝盖,小二站立不稳,一个踉跄,手中端着的酒肉,“嘭”的一声托盘落地,掌柜的赶紧骂骂咧咧地让小二收拾。
门口拴着的大黄狗见牛肉扔在地上,以为又有客人剩下多余的招呼它吃,就赶忙呼呼上前舔了舔打翻的酒,吃了一块肉,刚没走出几步,竟流出黑血,头一歪倒在地上不动了…
小客栈里的客人们见状均脸色发白,跑到店门外拼命扣着自己的喉咙,作呕吐状。
店老板和小二吓得浑身发抖,荒郊野外,小本买卖,何曾见过这阵仗。
只见他们一个劲地摆着手想要撇清关系,喉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忽必烈对苏赫和撒沙使了一个眼色,二人一左一右向那个男子走去,而他自己,下意识地将木兰护在身后。
苏赫两人武功高强,上前将那男子制住压倒在桌子上。可那男子却出乎意料地武艺极差,连木兰都看不下去。何况,他也没有带任何随从。
男子毫无招架之力却并不惊慌失措,被死死按住仍然倔强地仰着头。
客栈外看热闹的行人越来越多,有人伸头张望,有人喊着要报官。
托雷一行人不想引来衙门的人暴露身份,更不便在这里动手杀了这男子,于是趁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用极快的收拾行李,带上木兰,快马加鞭地离开了卫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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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出了城门又走了数十里路,直到找到荒无人烟的一处破落小村子才停下来。
“你是什么人?奉了谁的命令,为何要下毒杀我们?”
男子被苏赫强压跪在地上,昂着头说道:“金狗!今日杀不了你们是我无能!别废话了,动手杀了我!没人命令我,每一个有血性的汉人男儿都想杀你们!”
托雷只是“噢”了一声,看着忽必烈,道:“你怎么看?”
忽必烈笑道:“看来,这位壮士认错人了?”
木兰在一旁,实在忍不住道:“草包!前面他们几个要是把你杀了,真不知道你是到底为什么死的。”
男子的巾帽在路上已经掉落,一头长发散落,英俊而苍白的脸庞显得有些狼狈,他抬头看到穿着汉人衣服的木兰,突然大怒道:“我被这些金人杀死也是为了家国而死,可你是汉人!竟不顾国仇家恨,跟着这些贼人做什么!”
木兰莫名地被骂了一通,便气道:“你好意思说为国而死?死在这荒郊野外就算是为国尽忠了吗?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个英雄?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就凭你这一时冲动能成什么大事!”
男子愤恨道:“我一路跟随他们从中都到这里,见他们虽然穿着粗布衣服,却骑着最好的马,住最好的客栈,且能自由出入中都各衙门,又听到他们互相称呼对方,都是金国的大姓,不是金朝权贵又是什么人!”
木兰觉得这男子思想简单,甚至有些愚昧,倒也有一腔爱国的热血,于是耐着性子道:“我看你也过了弱冠之年了,怎么还这么幼稚啊?有没有脑子?你既然一路跟着这些人,都没有看出来,他们行的抱拳礼是蒙古礼节?那你再看看他们的穿着,就算他们真是金国权贵,在金国范围之内,何须乔装穿粗布衣服?他们互相称呼对方改用金国大姓,到底是做给金国人看的,还是做给你这样的刺客看的?还有,你能听到他们称呼对方的姓名,焉知不是他们故意让人听到的?除此之外,你可还听到什么更重要的信息?”
男子愣在原地,愣得一声不吭。
拖雷笑着在忽必烈耳边说了几句,忽必烈的脸上竟少有地有些羞涩。正碰上木兰也向他看去,目光交汇处,忽必烈忙转过头去。
木兰顾不上忽必烈的异样,又对着男子又说道:“你看,他们两个刚刚耳语说了什么?你听到了吗?他们可让你听到了吗?”
男子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木兰放缓了声音道:“你看看你,你根本连做一个刺客的资格都没有,你想杀的人,却连他们的侍卫都对付不了,难道只凭一腔热血就能报国仇家恨吗?万一这几个人真是金朝权贵,被你杀了之后,你还全身而退吗?你还不知稍微掩饰一下身份,金国树敌不少,你至少……假扮一下西夏人、辽人什么的!就这样一幅宋朝文人的打扮,事败之后,不过再给金一个让大宋割地赔款的理由罢了!你名为爱国,实则误国!”
男子似是被木兰的言语击中了要害一样,伏倒在地上,再无半点声响。
此时,托雷王爷不再作壁上观,上前一步亲自将他扶起,劝说道:“这位少年虽无武功,却忠肝义胆,不惧身死,且这些日子我们在中都附近活动,金兵的精锐也未尝发现异样,你却可以一路跟随我们到这小小的卫城,假以时日,你必定也是位英雄人物。”
忽必烈也上前说道:“我们几个虽然不是你真正要杀的目标,我们不是金人,但不打不相识。实不相瞒,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和你有一点确是相同的。”
男子挣脱了托雷的搀扶,抬起头疑惑地问道:“莫非……你们……也意在灭金?”
托雷和忽必烈默认。
木兰看着男子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当年靖康耻未雪,徽钦二帝被金掳走,是何等的耻辱!你若是真有报国之心,为什么不学学岳王爷战场杀敌,反而用这下三滥的手段下毒刺杀,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
男子愣了片刻,突然霍地站起身来,脸色似是受了很大的震动,深深对着木兰一拜。
“这位姑娘如此胸怀气度,竟不在男子之下,只可惜韩岳没有早日受教于姑娘。不知这几位是何等人物,但有姑娘这样的人物追随,想必也是英雄豪杰。今日鲁莽以致事败,韩某自知命不长久,只好来世再报国仇家恨。也盼望各位英雄早日完成灭金大业!”言毕,坦然地闭上双眼等着就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