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是吗?那么,我就要这样说。沏茶的秀厦小姐的纤纤玉手真是美丽,令人感动!”曦源调皮地笑着向我挤了一下眼。
看他滑稽的样子,爸爸那严肃的表情突然展开了,不禁失笑:“这家伙!茶的味道怎么样啊?”
“的确和绿茶是有点不同。今天头一次知道莲花香味是这样的。我也想摘些莲花叶子回去泡一泡喝。”
“莲花香气是从花蕊出来的,不是花瓣。”我小声对曦源说。这个家伙,真是什么都不懂啊。
“哦,是吗?”
“是,曦源你在这个家里住上几天,感觉怎么样啊?”
曦源像是还要喝一杯,把茶碗推给我,然后心不在焉地回答爸爸说:“恐怕秀厦听了会有点伤心。这里又清静又安恬,不过很无聊。”
“这种环境首尔人是很难适应的。对了,祭祀准备得怎么样了?”
“和前两天打电话告诉您的一样。这次参加祭祀的人共有八十多人。因为这次是不迁位祭祀,所以好像大家都很稀奇,电视台也要来采访。和电视台已经说好了,只介绍祭祀内容和饮食方面。酒已经酿好了,祭祀用的米也已经舂好放在仓房里了。白酒也准备好了,剩下蒸米糕的事由我和李鹤奶奶一起做。现在打算要宰一头牛和两头猪。天气太热,恐怕生肉不好保管,我就叫他们再买一个冰箱。”
“已经长大了,知道该怎么做了啊。”
“什么?祭祀用生肉啊?我们家从来没有用过生肉。”曦源瞪大眼睛看着我们,意思是头一次听说有这种说道。
“俗话说‘血食千秋道德君子’嘛。所有有名的伟人祭祀都要用生肉。因为这是不迁位祭祀。”
“不迁位祭祀到底是什么?还需要宰牛吗?”
“就是将对国家有功的祖先的神位永久安置在祠堂里献祭的。称他们的神位为‘不迁位’或‘不迁之位’。这次献祭的祖先是国家指定的国不迁大人,是在国内也很有名的祭祀。知道点这些知识也不错。”爸爸不厌其烦地仔细说给曦源听。
突然觉得平时那么严肃寡言的爸爸对曦源却是有些过分的亲切。以前爸爸对自己的儿子俊荣也没有如此亲切过。
“不懂的以后问秀厦就可以了。”
“明白了。不过,哇,只是听一会儿就有些晕头转向。真是了不起的祭祀啊。这么大的事,难道都是秀厦你准备的?”
我摇了摇头:“不是的。妈妈在世的时候,都是妈妈做的。”
“那么以后呢?”
“这次是我准备了,不过以后有首尔的妈妈在嘛……”
“我知道这些事很辛苦,不过暂且还是由你来做吧。好了,这些事以后再说吧。”
意思是有外人曦源在,说起这些不太方便。
“伯父,如果秀厦结婚的话,这些事丈夫也应该一起做吗?”
“应该是吧。因为秀厦是这个家的宗孙。按道理应该找一个能够一起供奉我们家祭祀的人结婚。”
“是这样!”
不知怎么回事,曦源有些闷闷不乐。好像是对此不太满意。说来也是,现在的年轻人谁会愿意遵守这些繁琐的说道去准备祭祀呢?更不愿意找一个那么多讲究的家庭里的女儿做妻子了。何况是凡事自由奔放的曦源,那就更不可能了。突然觉得即使曦源对我有一点好感,也会因为这些,丢掉一切,逃之夭夭的。
“哇,我觉得秀厦真是了不起。让我做这些啊,给我钱做也不干。”
“我没什么可做的。都是照着长辈们的吩咐打打下手罢了!”
“俊荣昨天来电话了。和你联系过了吗?”
“以前来过一次电子邮件。好像学习蛮努力的呢。”
听我一说,曦源哼的一声冷笑:“那家伙啊,自己的女朋友贤贞干脆忘在后脑勺,好像给家里还有点联系呢,前段时间,见到贤贞的时候,老大不高兴地嘟哝说俊荣连个电话都没有。”
“啊?你见到贤贞了?”
“偶尔见面,都住在首尔嘛。上次还来了我们练习室呢。天气特别热,还买来了红豆冰和色拉。吃得很开心。晚上我请她吃了晚饭。”
一边胸口感到有些闷闷的。我的预感千万不要正确,千万不要因为曦源,俊荣再一次经历痛苦。然而,我所见到的贤贞,她的目光并不是很纯洁的。
“是嘛。俊荣应该对她多用心一点……俊荣有些太呆板。”
爸爸瞅着曦源说:“曦源,能不能暂时回避一下。我有些话要跟秀厦说。”
“好的。”
曦源出去了一段时间,爸爸和我之间仍是沉默。只有知了叫声不停地传来。蜻蜓从莲塘旁边飞来飞去,盛夏也渐渐地开始消去了。
“一般都说是守孝三年。”
抬起头看了爸爸。爸爸也和我一样,正在看在莲塘的莲花之间飞来飞去的蜻蜓。
“都说父母去世,要守孝三年。而子女先死的话,父母是一辈子怀念着子女生活在泪水之中。今天上山去看了你妈妈。看着你妈妈,想了很多。夫妻之中一人死了之后,人能够悲伤多久,想念多久,熬过多久呢……”
“……人都说今世的缘分越不过来世。”
“现在坟墓的草还没有长全呢,这时候首尔的妈妈代替你妈妈张罗祭祀好像不成体统。而且,反正继承这个家的人就是你。我认为首尔的妈妈没有必要过来参与。”
“但是,爸爸已经和首尔的妈妈正式登记了。”我轻声地顶撞了一句。家里能够对爸爸说这些话的也就剩我一个人了,“首尔的妈妈现在已经是这个家名副其实的女主人了。谢谢爸爸为去世的妈妈着想,但是我觉得这不是道理。而且爸爸还要考虑俊荣和俊熙呀。如果爸爸不把首尔的妈妈带回来,这个家恐怕谁也不肯认俊荣和俊熙为李氏家族的子孙了。”
“这个家的宗孙是你。这是即使首尔的妈妈入了籍,也无法改变的事实。”
“我是女儿啊。爸爸刚才也听到曦源说的话,现在很难找到要入籍于妻子户口的男人。我出嫁就是外人了。虽然,家里谁也没有说出口,但是我早就感觉到了其实家里的长辈们都很希望立俊荣为宗孙。只要爸爸召集家族会议表态就可以了。俊荣继承这个家就可以了。”
“……看样子,你是很想离开这个家是吗?”
“什么?”
终于爸爸和我的视线相撞。
“人都说这个家的主人就是你,你却把它让给首尔的妈妈,而且还要把宗孙的位置让给俊荣。那么你,到底想要去哪里呢?”
妈妈的旁边!那个没有责任,没有悲痛,没有义务,没有伪善和背叛的世界。能够找到真实的李秀厦的地方。我低下了头:“我没有想过要去哪里,只是说说这些我认为不太合理事情而已。我不想抢夺首尔妈妈的位置。”
“如果没有这个位置,如果没有这个家,我到哪里去见我的女儿呢?”
和去世的妻子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儿。爸爸你不是一直置之不理的吗?怎么现在才来这样怜惜地悲伤地瞅着呢?
收回视线,爸爸转过头站起来走到阁楼的边沿:“我心里都有数的,你就再辛苦一点吧。不过有一点,我向你保证。”
“什么?”
“你不愿意的事,我绝不会强迫你做!”
这时,柄泰爷爷端着给爸爸的午餐桌,蹒跚着朝着文形堂走过来了。
“老爷,该吃饭了。只顾说话,午餐时间早就过了。”
我接过桌子放了下来。打开饭菜的盖子之后,把稍微歪了的碗碟放好。盘腿坐在桌子前的爸爸,看了看桌子上的饭菜之后,抬头看了看我。一上午做的泡菜饺子正在冒着热气,就像妈妈在的时候一样,就像过往的平常一样。
“这饺子是……”
爸爸的声音有些嘶哑。是在问这饺子是谁做的。
“是我做的。”
“还以为以后再也吃不到了呢。谢谢!”
“因为我喜欢吃。我觉得饺子很善良,而且老实、有余。它什么都能包容。都掺在一起才好吃啊。虽然不如妈妈的手艺,以后就由我给您做吧。妈妈去世的时候,嘱咐我一定要给爸爸做饺子吃。您尝尝吧!”
但是爸爸没有夹饺子,只是愣愣地望着。然后,他好像意识到了我有些不安地瞅着他,就一个一个夹起来放进嘴里慢慢咀嚼。只不过是八个小小的饺子,但是爸爸却是好像饱了似的,放下了筷子。
“真好吃。世上独一无二的味道,吃得太舒服了!”
爸爸看着我笑了一下。很勉强的,是勉强挤出来的那种微笑。人是可以嘴上笑而眼睛却是在哭的。而我第一次发现爸爸也是这种人。
我望着返回首尔的爸爸和曦源的车滑过村口。一个人坐在阁楼的边缘,夹起了已经冷了的泡菜饺子。不是妈妈做出来的味道。但是爸爸却说这个饺子是世上最好吃的!
看来不是只有我失去了妈妈……这么说来,爸爸也失去了曾经一起吃泡菜饺子的小媳妇。我们父女俩所承担的离别的距离有多少呢?需要承担的离别的重量又是怎样的呢?还要多久才能轻松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