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无量。”
穿着红色礼服的新郎平静地开口介绍自己。
不是!不可能!青罗顿时觉得眼前一片昏黑,可立马又清醒过来。适应了昏暗的灯光,在蜡烛光下,终于看清楚了刚刚一起举行完婚礼的新郎。
新郎有着八尺的个子,脸中间划了一道伤疤。五官俊俏,一看就是一个俊男子,不说那伤疤,光这凶煞的眼神就让人产生一种畏惧感。
“所以说,您不是皇上?”
怕是自己听错了,为了确认,青罗重新问了一次。
当然不是了,从其他人那儿听到有关皇帝的描述,可不是这个样子!心里已然对自己的提问做了回答,可或许是自己搞错了也说不定啊!
或许,皇上钻研武学,把自己变成这样也都有可能啊……
虽然,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在宫里,身为宫女的她们,每每聊天的话题都离不开皇宫的主人,也是所有宫女们的主人——皇上。
在白花宫生活了三年的青罗,至今还没有过接触皇上的机会。可从其他宫女那儿听到的消息,足以让她对皇上了如指掌。贪享女色和饮酒歌舞的皇帝,绝不会有这样的身材。
——重新出生一次的话,还说不准。
“不是。”
这次,是新郎静静回答道。
“不是,那现在这是怎么……”
青罗觉得这有些荒唐,从座位上突地站起身来。可因为重重的头饰,失去了重心,打了个趔趄。即便是这样,新郎仍静静地、从容地看着她,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开口说道:“哦,你不就是那野丫头小破宫女吗?”
“呃!”
如此说来,新郎的声音好像在哪儿听到过似的,很是熟悉。
“那你是蒙面盗贼?”
没错。眼前穿着红色礼服出现的男子,就是几天前因为父亲抱恙、越过宫墙出宫时撞见的那个蒙面盗贼,根本不是那日思夜想的皇上。还以为自己走运,蒙皇上圣恩,升做嫔妃……
青罗瞬时觉得世界就此坍塌,坠入了错觉。腿一软,青罗立马跌坐在了地上。
“什么,说我是盗贼?”
男子觉得青罗的话实在是荒唐,苦笑了两声。
青罗在弄清楚了眼前这位就是几天前遇到的蒙面男子之后,开始使起了性子。本来今天就被这复杂的婚礼仪式搞得累得要死,这算造了哪门子孽啊?!
“气死我了!不是,我才有话要说呢,我命中注定是要当皇后的,是预备贵妃啊。前途一片大好,这下和你成亲,这要我如何是好?”
嘟嘟囔囔,青罗不停地发着牢骚。
“今天终于举行了婚礼,我还以为这下好了,终于可以离开白花宫了,这才乖乖地来到这儿行了礼。所以当然以为是被封为皇帝陛下的嫔妃啊,可这算哪门子造化啊?哦,老天啊!缘何像你这样的蒙面盗贼成了我的新郎!”
——招人厌的丫头!
真恨不得上去敲打几下那小巧玲珑的脸蛋儿,可觉得这也有些麻烦的无量只是皱了皱眉。虽然现在还没有过初夜,可要抱着这气焰嚣张的新娘,还不如到青楼去找一个婀娜多姿的青楼女子搂在怀里要好呢。
“我也不愿意!”
“什么?”
野丫头小破宫女新娘张大了嘴,一副荒唐的表情。
“怎么,我哪点不好了?”
“什么怎么样?明知故问吗?”无量更是觉得不可思议,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丫头。
“坦白地说吧,古人云,嘴歪也要说正话。我可是具备了美貌和品性等所有成为皇后的条件。”
“具备了所有成为皇后的条件?”无量看着青罗,寻思着这丫头还真是没什么不能说的。在皇宫后山相遇的时候,为什么就没有想到要把这丫头刺死呢?
“是的,当然了。看看我的长相,虽然有点儿自夸,可走到哪里都丝毫不逊色啊。我可是有着百济王室的血脉,虽然百济国现已经破败。我可是成为皇后的不二人选啊!”
新娘神气十足的,厚脸皮地把脸朝有亮光的蜡烛方向贴了过去。她扬起下巴,神气十足,按照她的话来说,是相当的眉清目秀。可无论轻浮的言行,还是骄慢的态度,都足以抵消了她的美貌。从这几点综合来看,无量对新娘下了一个结论。
“所以,这样看来,我配你还不是绰绰有余吗?还有,差得很——远的可是你哦!”
“这么说来,你讨厌我就行,而我讨厌你就不可以,是吗?”无量不可思议地问道。
“就是说,就是说。”这外表漂亮而又机灵的新娘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
“这还真是稀奇古怪的论调。”
“什么?”新娘好像没有听懂似的,睁圆了眼睛。
“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嘛,老牛不喝水,不能强按头。”
“呵!”
无量的意思是,不管新娘长得有多漂亮,自己就是不喜欢。
想想,他说的话,还真是那么回事,一点儿反驳的余地都没有。新娘子气呼呼地唰地转过了身。青罗火冒三丈的,连隔段距离坐着的无量,都听得见她气呼呼的喘息声。
“就算是当不成皇后,还以为嫔妃总可以当上吧。早知道会嫁给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蒙面盗贼,还不如老死在白花宫里呢……”
无量听着她絮絮叨叨的满腹牢骚的话,本就是一团糨糊的脑袋更乱成了一团。稀里糊涂的就成了亲,自己也感到无比的委屈和荒唐。
“知道我是后宫吧?”
突然,从她的嘴里说出后宫之类的话,无量的眼睛里简直就要冒出火似的。李佑竟然把自己玩儿够了的丫头给我做新娘!
可是,无量立马又恢复了理性。更何况,现在没有那闲工夫和李佑的后宫——这个丫头片子打口水仗。这会儿,宫里面,从恩贤国来的手下们正焦急地等着自己呢。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自己太了解北太后的个性了,她心思缜密,天亮之前一定会在他新婚初夜的新房里搞点儿名堂。另外,这个成为他新娘的女子也会一并被杀死。
年纪轻轻就这样死去,实在是有些可惜。可看她这么聒噪,就这样把她丢在新房里,自己逃出去算了。
一想到要从这儿出去,无量开始脱下礼服,时间紧迫。
“你这是要做什么?”
无量回头一看,新娘正瞪大眼睛回头朝自己看过来。
这下子,无量身上只剩下内袄和裤子,不知道新娘的脑子里想些什么,两手紧抓住自己穿着的上衣衣领,不声不响地朝洞房角落里坐过去,躲了起来,然后发出了杀猪般的喊叫声——
“就算是成了亲,可我自有命运的安排。还望务必不要冒犯于我。”
一看就是被吓到了,可她已经是李佑的人了,现在这副模样不过是因为讨厌自己而撒泼罢了。可是不管怎么说,自己对她毫不感兴趣。
不管她怎么闹,无量不管不顾地套上了事先带来的行装。考虑到要长途跋涉,在小腿上紧紧缠上了护带,一切准备就绪。
“那个……真的不会圆房……”新娘子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够了?!”现在是什么时候,还想着要圆房?
不知道李佑为什么选了个这样的小姑娘给自己做新娘,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人选的新娘虽然是有点儿漂亮,可自己不是那种受这种小恩小惠就可以被感动的人。
无量悄悄地屏住呼吸,观察外面的动静。为了守护新婚夫妇的洞房花烛夜,外面只有几个宫女依次监督着转来转去,小心行事的话,一定会越过矮墙成功逃走。
当然一定会免不了几次交手,可是皇宫城墙外,手下们已经布好了阵,不用太担心。无量把自己珍视的火龙刀揣到了腰际。这是先皇光徽皇帝的遗物,十年前北太后掀起争斗时,身上只带了这一件东西就出宫了,一直保管到现在。
到了离开皇宫的时候了,想到这里,无量拿起用老虎皮做的斗篷,就要往外走。这时静静地在角落里留心看着这一切的新娘,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角。
“你要干什么?”无量有些不耐烦地瞥了一眼说道。
“那、那个,有一个请求,能不能帮我把这头饰拿下来。”青罗恭敬地低下头,请求道。头上顶着的重重的假发,就好似一袋子大米那么重。为了顶住那飞檐头,脖子都快要断了。
虽然稀里糊涂地嫁了个蒙面盗贼做新郎,可实际上对青罗来说,飞檐头才是最大的问题。新郎,还有压在头上的飞檐头,这样那样的问题,分散了青罗对新婚初夜那忐忑不安的心情。
飞檐头可是迫在眉睫的问题,青罗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伸出双手请求他的帮助。可是无量对青罗的请求完全是一副嗤之以鼻的态度。他现在一门心思透过门缝,查看门外的动静。突然外面不知道是什么发出沙啦啦的响声,无量毫不犹豫地破门而出。这一定是北太后派来了刺客。
看着从新房逃走的无量,青罗瞪大了双眼。
“呃!”
可是看到几个武士在无量挥舞的刀下,被砍了脖子时,青罗顿时傻了眼。一、二、三,数不尽的武士像秋风落叶般倒在了他的刀下。这是无比恐惧和恐怖的场景。从小就立志要当皇后,梦想着有朝一日能飞上枝头变凤凰,可这场婚礼击碎了青罗的心愿。虽然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可就这样待着也不是办法。
这可不行!
就算当不成皇后,也不能受冷待啊!没听说受冷待的女人能成皇后的,两个人之间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可说出去谁能相信啊?
“啊,相公!”
这成亲还没过多久,“相公”这句话竟脱口而出。青罗跟着刚闯出去的无量,也跑到了外面。听到新房里有些骚动,几个宫女赶忙朝这边跑过来。
青罗向四处张望,很快找到了自己的相公。看着朝白花宫跑去的高个子将帅,脑子里闪过到死也要追随他,对他要不离不弃的想法。于是,摘掉重重的飞檐头,扔到地上,抓住长长的裙子下摆,紧紧缠在两只手上,朝着无量连蹦带跳地追了过去。比一般人的腿又细又长,论跑步青罗是相当的有自信,追上逃走的新郎那可是易如反掌。
越过皇宫,耳边突然响起了一片闹哄哄的声音,几十支点亮的火把进入眼帘。看样子这些人是要来抓新郎的侍卫们。
有眼力价儿的青罗大概看出了事情的端倪,现在情况十分危急,生命受到了威胁。
“可是,究竟是因为什么呢?”
谁,因为什么原因要取他性命呢?她想知道有关他的一切。可是她又何必知道那些呢!这才刚刚结为夫妻,首先要做的就是帮他逃离这里。当然要随他一起逃走。跟着他的话,不管怎么说可以逃离这透不过气的皇宫不是吗?
不知不觉,一轮明月挂在了天空中,顺着月色,青罗从新郎的脸上读出了要赶快从宫里逃出去的急切而坚定的想法。
“相公,是这边。”
终于追上新郎的青罗猛地抓住了他的手,拽着无量,然后朝着上次自己逃出宫时走过的白花宫的后路奔去。
“请跟着我走吧!”
婚服的裙子又宽又大,青罗虽然感到极为不便,可如果脱了的话,兵士们有可能会凭着它追上来,自然是没法脱了。
在复杂如迷宫般的皇宫里,侍卫们没那么容易追上他们。
终于在到了白花宫后墙时,抓着青罗的新郎松了手。
“怎么了?”
不明就里的青罗看着无量,刚才坐着的时候没有感觉到,现在这样两两相对,站在一起,说他身长八尺一点儿都不为过。
虽然身为女子,可青罗的个子不算是矮。但在看到无量宽阔的肩膀和修长的四肢后,在他面前,青罗俨然变成了一个小矮人。比洞房里的蜡烛还要明亮的月光下,青罗看到他五官英俊,紧闭的嘴唇一看就是不擅吐露心事的人。
“就送到这儿吧!”新郎决绝地说完,一跃跳过了宫墙。
“什么?”
留下青罗一个人,站在那儿,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不可以!”
青罗一蹦一跳地费劲地要抓住已经跳到宫墙另一边的他。
可是,新郎却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说道:“为什么不可以?刚才不还说讨厌我嘛!”
“可是,我们已经成了亲……”为了想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青罗绞尽了脑汁。
“刚才不是说不能洞房嘛?‘就算是成了亲,可我自有命运的安排。还望务必不要冒犯于我!’这不是你说的吗?”
她的新郎——那蒙面盗贼令人讨厌的模仿着青罗刚才说过的话,可青罗的声音没有那么娇滴滴的啊!青罗有些被伤到了自尊心,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如果宫里出动侍卫来抓新郎的话,那自己也性命不保。
青罗赶快屈尊求情:“不是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暂且等我一下。”
“都说我赶时间了。”他发神经地说道。
青罗不由自主地怒气冲天,握紧了两只拳头,青罗想着怎么说也是和自己拜了天地的新郎,认为他是会等着她的。所以,立马进了白花宫,收拾了自己的行李,慌慌忙忙地打包出来。
突然看到要呈给正雪皇后的枕头套,连同它一起收拾了。简单收拾了一下,可包裹还是不小。吭哧吭哧地提着行李,跑到那儿的时候,已经越过宫墙的新郎早已不知所终。独自留在那儿的青罗两眼一片漆黑,新郎最终还是丢下她离开了皇宫。
“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好伤心,为何当不上皇后,就连做了蒙面盗贼的妻子也要受冷待。”
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伤心,跺了跺脚,情不自禁地留下了泪。
“就说不是个好东西!”
抽抽搭搭地哭泣着,青罗先把包裹扔了过去,跳过了宫墙。
如果被人发现抓了回去,一定不能活命。想到这儿,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先上山吧。
这边踩踩,那边踩踩,因为礼服滑溜溜的裙边,青罗可没少受罪。可有了先前翻墙的经历,这次没怎么费力就翻了过来。可是翻过墙之后,眼前是一片层峦叠嶂,不知道该往何处去。远处,杜鹃鸟瞪着双大眼睛,发出咕咕的凄惨哭泣声。
“让他跑了。”负责抓无量的侍卫没能抓到他,左内相很可惜地说道。
“什么?”北太后突然大喊一声,站了起来。
“袭击新房的时候,已经是人去楼空。”
“这宫里,能逃到哪里去啊!”怒气冲冲的北太后回了一句。
“这、这个……”
新郎和新娘两个人,人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什么?连新娘也一并消失了?”
可是在一旁的李佑却对张太监说的带新娘一同逃走的话表示疑惑。
无量的新娘子是李佑亲自翻看后宫画册后为他所选的,照后宫画册上所画,无量的新娘是宫里长得奇丑的人才对啊。可是竟然带着新娘一并逃走,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把后宫画册拿来。”
李佑吩咐一句,侍从们忙不迭地行动起来,超过二十卷的后宫画册等待皇上的审阅。
“找出白花宫那个叫青罗的后宫。”
皇上一句话,数十名的宫女立即拿着画册,翻找着青罗的画像。
“嗯……”
白花宫后宫青罗的这幅画像,还真是丑陋无比的怪物。
脸上红一块儿白一块儿的,像老鼠屎般小小的眼睛,脸中间圆圆的蒜头鼻也不知道为何那么大,啧啧。看过的人都要发出咋舌的声音。嘴唇向两旁一咧,露出又尖又黄的牙齿,看了让人感觉凶巴巴的。更别提嵌在脸中间的那颗大痣了。
天底下竟然还有如此长相之人,说她是天下第一丑女都不为过。如今重新看过这幅画像之后,不得不让人产生怀疑。
“从全国挑选出的女子,要经过层层的考试才能被选进宫里,如此长相之人也会被选中入宫吗?”李佑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提调尚宫,问道。
提调尚宫摇摇头,回答说:“绝不会的。”
这下该到了真相大白的时刻了。
李佑为了仔细看画册,慢慢地伸直了弯着的腰:“这里有诈,召集所有画画册的画师。”
皇帝的生辰——万寿节这天本该是皆大欢喜的,可是宫里正在掀起一场暴风骤雨。
“派兵三千,京城和十里开外,就连蚂蚁一只也不要放过,给朕仔仔细细地搜!”
为了抓捕十年前,由北太后发动政变,从而失去太子之位的无量,李佑派出千余士兵,开始了大规模的搜索盘问。另一边,收受宫女贿赂、伪造画册的画师遭到严刑拷问,之后接二连三地死于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