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幕遮迎着场下百十来号人的目光,心中也在打鼓。这是他第一次登台,整场戏还连个演对手戏的人都没,说没有压力那是假的,幸好现在他是坐着的,不然只怕双腿已经抖了起来。
他强自镇定着,在环形的舞台上高声的继续讲着,随着他的话,那些刚冲上台的黑衣人,速度都慢了下来,仿佛是时间慢慢凝滞了起来,“生死之间有大恐惧,试问谁不想长生?上至帝王将相,下至黎民百姓,没有一个嫌自己活得时间长。只是人的寿数,是天地所掌握的,并不能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只是当你拥有得越多,你就越在意失去,那股子放不下的执念,最终会让人恐惧的发狂。若是富商畏惧死亡后失去一切,最多也就是多烧香拜佛,求个延年益寿,因为他再富有也不过是几家的买卖,房产地契,真金白银。说直白些,他能力有限,即便渴望长寿,也做不到更多了。但如果,是一代君王求长生呢?”
苏幕遮话音至此,舞台正中那个身负三把剑的白衣人突然跺了一下脚,他身后的三把剑应声飞起,像穿花蝴蝶一般在那些黑衣人间飞舞,之后分别在空中划了三道弧线,冲出了舞台,飞入了空暗中。之后那些黑衣人就像被彻底暂停了时间,一动不动,随着那白衣人转过身来,往前走了一步,那些人就像割下的稻谷一样,齐齐的倒在了地上,再看那人背上,三把剑还好好的背着,连颜色的顺序都不曾错,仿佛那三把剑从来没有出鞘过。
“好!”台下响起好一片掌声,震耳欲聋。先是看见飞剑后的惊呼,之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叫好声,这样的飞剑,他们可从来没在别的什么剧中见到过,不禁大呼惊奇!
郭奎不动声色,看了眼身边坐着的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那人会意,直接道破,“那飞剑上系着钢丝,因为光太暗,所以很难看清他们的存在。你们看那房梁上是有人用线扯着的吧,就像个皮影戏,想必那三把剑也不是什么真剑,不然不可能被钢丝牵动还能这么灵活。至于那人背后为何又出现三把剑,应该是个小障眼法,就像街头的戏法,不值一提。”
场间偶有几声恍然大悟的哦,但是没有什么人领他的情,这种东西看得就是那个玄之又玄的感觉,被他一口道破后,众人刚刚觉得有些入戏,就又被拽回现实,不由觉得很是扫兴。
坐在郭奎后面两排的三个人两男一女,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感觉到前面这人可能不怀好意后,他们不动声色的离开了座位,本来想着在一楼热闹些,只是不知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去二楼雅座看戏去了。正是那来自齐国的三人。
这些黑衣人倒地后,苏幕遮翻身从树上跳下,背后的细索早就被他悄悄的解开了,所以跳下来的时候格外利落,舞台上随着他站到最前方,帷幕也渐渐的降了下来,把地上的黑衣人和负剑的白衣人都遮挡了起来。
“话说这有一国君,得知本国中有一人,竟然懂长生不老之术,此人几十年前哪般模样,几十年后仍哪般模样,好似一位陆地神仙。有人传言,饮其血则永葆青春,食其肉则延年益寿,啖其髓则长生不老,坐地升仙。皇帝听闻此事,发动了全国,下令天涯海角都要抓住此人,我们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了。”
苏幕遮说完便走下台子,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众人的视线,紧接着大幕缓缓拉起,舞台上,五位文官,五位武将,意为文武百官,正跪在一张庄严大气的龙椅之前,龙椅之上斜斜依着一位老皇帝,看扮相大概有七十多岁的样子,进气多,出气少。
煜国民风向来开放,民间多有涉及模仿当朝皇帝的戏剧,但是皇帝对此格外忍让,从来不在意宫外出现了几把假龙椅,几个假国玺。这在其他国家是不可能看见的。胆敢编排皇室?管你是编排本国还是他国,都罪当处死。不得不说,煜国之所以成为当世第一强国,除了天时地利之外,他与其他国有本质上的不同,而这个本质是常人无法看见的,如果我们把视线拉到历史的轴线上,才能清晰的看见煜国可能在某一方面,领先着别国以百年记的时间。
随缘剧场今天的传奇剧,说的是一个不知名的国家有一个老皇帝,他年轻时是一代雄主,只是垂垂老矣后依然恋栈权势,不愿放手皇位,更不愿就这样失去了自己的大好江山。在听闻自己的国家有一个几十年前是何模样,几十年后依旧容颜不改的人,他终于按捺不住那颗日渐衰老的心脏,下令全国要抓到这个人,甚至不惜出动大军挖地三尺也要找到那人。最终他如愿以偿把那个人困于一个小县城中,在见识到那人种种神仙手段之后,用全城百姓的性命逼迫那人束手就擒。就在那人被城中百姓绑到城门口时,老皇帝驾崩的消息传到了这边,这人听闻后仰天长笑,崩断全身绳索,飘然而去。原来是太子受不了漫长的苦等,更何况一旦老皇帝成功寻得长生不老法,那他可能永远都坐不上那张王位了,所以发动了宫变,刺杀了老皇帝取而代之。
这个故事线络简单,但是这类的故事,即便是煜国中,也少有人愿意搬上舞台演绎的。纵使煜皇对艺术方面有着格外的宽容,但是不知道在哪方面就会影射到什么事情,从而给自己带来数不清的麻烦。随缘剧场倒是全无这方面的顾及,而且在传奇剧的演绎方式下,整部剧中,打斗场面都格外的精彩,那些匪夷所思的光效和音效,还有演员炉火纯青的演技,那个少年不时用新奇的方式穿插出场,像一个毫无干系的说书人,又像本就是这剧中的某一个人物,帮他们理清故事中的脉络,让他们看得更直观明了。这些头一次看这种剧的观众,一时全部陷入了剧情中,即便是最后逆子杀父弑君,也让他们看红了眼睛。
“千秋无期,近在咫尺,五十年都等了又何不多等一个月?你这孩子怎么就这般沉不住气。”老皇帝颓然无力的坐在龙椅上,身下的血从椅子上淌到地上,再流到太子的脚边。他看着面前涕泪满面的太子,悲伤的说着,“等我与天同寿,又怎会在意这...”
“您若不在意,这天下已经是我的了!”太子歇斯底里的喊到,然后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带着哭腔放声控诉,“放眼天下历朝历代可曾有一位五十多岁的太子!您也是如我一样这般过来的,难道觉得这太子的位置坐着是那么舒服的吗?”
“小时候您带我站在城墙上,告诉我这天下终究是我的,长大后您册立我为太子,告诉我这天下终究是我的....结果呢!我磨灭了青春懵懂,磨灭了热血沸腾,磨灭了雄心壮志,您还要磨灭了我最后的希望!我苦苦的等过了多少春夏秋冬?!您不愿撒手,我不怪您,我可以等您安然离世,然后我苦尽甘来。但是谁人不是生死轮回在世间走一遭,您又何必强求长生不死呢!我...怕自己等不到了。”
两鬓已经有些白发,胡子也已掺杂着白丝的太子重重的一个头,磕在了地上,悲声痛呼,“孩儿不孝!请您去死!”
老皇帝不再看台下的逆子,伸手仿佛在高空中要摘下什么,他那只手在颤抖着,声音也在颤抖,“儿子,我怕。”
“父亲,别怕。你曾经的部下,宾妃,我的娘亲,他们都在那面等着您呢。再过不久,我也会去找您的。世间万物,有荣则必有枯....父亲英雄,别怕!”太子跪爬到老皇帝的龙椅边,握着他的手说着。
“我还是怕,我终究要失去所有的东西了。原来,就算版图再大,可这天下,从来就不是我的....”老皇帝喃喃说完,最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父亲!!!”太子抓着那只垂落的手,放声嚎啕!
大幕缓缓落下,场下观众久久无法从剧情中走脱,从而显得有些冷场。直到有第一个人叫了一声好,率先鼓起了掌,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掌声雷动。苏幕遮走上台前,准备最后说完最后的台词。他觉得今天自己发挥的很完美,没想到人生中的第一次登台,竟然完成的这样出色。这当然离不开从小就被肖白耳带在身边,用一次次的飞檐走壁,劫富济贫锻炼出的一颗大心脏,也离不开上京城中的七年,朱贵潜移默化熏陶出来的冷静与沉着。他此时很激动,但是已经没有了说第一段话时紧张为难的感觉。他目光扫过观众席,没有看见那个齐国公主,想必是提前离场了,不由得觉得有些遗憾,之后他在看到了一脸熟悉的脸,是那个岳安城门口的恶少郭奎。
郭奎脸色难看,说句实话,他也觉得这剧很有意思,只是他是为了找事儿才来的,最后竟然耐着性子把这出剧看完了?他看见苏幕遮站上了台,终于想起这人是造成他在城门口丢人的罪魁祸首。他转头看身边的那个人,发现那人也在看他,这人可不是什么富家公子,而是郭奎从外公府上借出来的清客。说是清客,其实也是家臣,他郭奎可以看戏看的入迷,当时他一个臣子,只能眼巴巴的等着他的指示。
郭奎低声说出两个字,“动手。”
这人点了点头,把茶杯捏碎在手中,发出一声脆响。
苏幕遮突然听到响声,然后看向声源,发现了郭奎身边那人的异动,再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看到自己的头上那些负责吊索钢丝的伙计们,通体穿着特质的黑色斗篷,正在忙着布置最后要在自己身后放下来的大景。那大景是用木头雕刻出的随缘传奇四个大字,一个字有他两个还大,要十多个场工控制钩锁钢丝才能弄得动,若要一边出现了问题,让这个大景直接砸了下来,只怕就要酿成大祸。在一边的房梁上,这穿黑斗篷的几个人正专心致志的等待他最后的词说完,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被一个高手用手里的一把碎瓷片瞄准了手。
“小心!”苏幕遮对着他们大声喊到,那些人一愣,不知道为什么苏幕遮不说自己的词,而突然对自己大喊什么小心。
只是这一耽误的功夫,郭奎身边的那人不动声色的一甩手腕,手中的碎瓷片就以极快的速度飞射入空中,全部钉在了他们的手上,割得他们手背血肉模糊。随着他们一声痛呼,手上力道一松,钢索全部脱手,突然增加的巨力让另一边房梁上的众人也拉不住了,齐齐脱手。随着人们的惊呼,那巨大的木刻便在空中往苏幕遮的头上砸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