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急诊室里,只有高女士和贤燮急得直跺脚。
急救人员们到达急诊室后,将嘉英独自放在空床上便离开了。
虽然实习医生和护士们来回奔走,仔细地检查了几次嘉英。但是他们只是将营养剂注射进她雪白的小臂之后,说医生马上会过来的,就离开了。
“医生什么时候会过来呢?”
“再等一下吧。医生去吃饭了。您不用太担心,患者看起来只是因为疲劳而暂时昏迷了。以防万一,我们会给她进行检查。明天接受了门诊治疗之后,患者醒过来后就可以出院了。”
这并不算是亲切的回答。嘉英对护士来说只不过是众多患者之中的一个,但对贤燮来说,那却是他独一无二的妹妹。
所以他对说话不冷不热的护士产生敌意也是正常的。
“确定是过度疲劳吗?”
“现在已经抽取了她的血样,再等一下就会出结果了。”
“现在注射进她手臂里的是什么呢?”
“是葡萄糖和营养剂。”
护士只是回答了她该回答的问题之后便走远了。贤燮用手搓了搓自己惊慌的脸庞。
父亲和母亲一脸担忧地坐在嘉英的床边。贤燮本该过去安慰他们别担心,让他们早点回家,但是他开不了口。
“护士怎么说?”
贤燮步伐沉重地走过去,望着嘉英。高女士有气无力地用充满担忧的声音问道。
“说嘉英可能是过度疲劳。”
“护士说没关系吗?”
“他们现在还在做着血液检查和另外几项检查。”
“那好。”
高女士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贤燮心里正想着,急诊室里人们来来往往,嘉英都不能好好休息。
“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和贤燮。”
高女士对丈夫说道。嘉英的父亲苏允植现在还一副精神恍惚的样子。婚期近在眼前的女儿昏倒了的事情似乎让他受到了惊吓,他的脸色差到看上去老了好几岁。
本来只是贤燮说要来的,但他也非要跟过来了,却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帮忙。听到嘉英只是过度疲劳,他稍微放下心来,他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硬的肩膀也松懈下来。
贤燮心里歉疚,一直盯着地面。随后他感到眼泪在眼里打转,马上转过了头。
与高女士穿着不成对的拖鞋的情况不同,苏允植的脚上什么也没穿。他连袜子也没穿就光脚跟到了女儿所在的诊室。无论贤燮怎么克制自己,最终还是被这份父爱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爸爸,您回去吧。反正现在只是做一些形式上的检查而已,家属没必要都待在这里。您就听妈的,回去之后我会给您打电话的。”
贤燮用手抹掉泪痕,朝苏允植说道。随后他将自己穿着的皮鞋脱下来,放在了苏允植的脚下。
“您穿着走吧。”
“那你呢?”
“我在附近买一双穿就行了。”
“没必要。我借一双穿回去,再叫振秀送回来就可以了。”
苏允植动作沉重地从位子上站起来,朝护士站着的工作台走去。贤燮一直望着他。
“护士小姐,能借给我一双拖鞋吗?我回到家里之后再送过来。”
“好的。”
“我太过惊慌了,都不知道自己光着脚呢。”
“监护人偶尔都会这样。”
“是吗?”
允植的回答显然有气无力。
贤燮心想,父亲什么时候已经变得这么老了,以致看到他在灯光下的白头发时,喉咙一阵哽咽。
不管贤燮怎么努力,眼泪也总是要溢出来。他不断提醒自己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他视神经的某个地方仿佛出了什么问题,一直发酸。
“你爸走了之后,和我谈一下吧。”
“是。”
听到高女士的话,贤燮简短地回答着,点了点头。苏允植拿着从护士那里借来的拖鞋走了过来。
他弯下腰,用手提起贤燮脱下的皮鞋,放在了儿子的脚底下。
“爸爸,我自己来。”
“好。”
苏允植确认贤燮终于穿好皮鞋之后才直起腰来,贤燮扶着父亲的手臂,往外面走去。
“妈,我帮爸爸打到的士之后就回来。”
“好。”
高女士答应了之后,贤燮便配合着允植缓慢的步伐,走出了急诊室大门。外面的阳光格外炙热。与他们低沉的心情截然相反,门外阳光灿烂,十分耀眼。
“看来今天的天气也很热啊。”
“看来是的。”
“那没有什么好在意的,都忘了吧。”
贤燮哑口无言。他本以为只有高女士和自己知道那件事,但父亲的这句话表明他已经都知道了。
因此贤燮完全无法抬起头来。
“对不起,爸爸。”
“我说过不用这样。”
两父子慢慢地走在医院边上。偶尔有车辆疾驰在星期天空荡荡的大道上。
看到成排的的士,他们谁都没有走过去。两父子就这样站在烈日下。
“您回去吧。”
的士缓缓地开过来停在他们面前,贤燮打开了的士的后门。允植苦笑着坐上去,贤燮又打开前门对司机说道:
“麻烦您了。”
他掏出一张一万块的纸币,用嘶哑的声音说道。这个世界,除了他们之外,都十分平和地运转着。这如此令人悲伤,因此在的士离开之后,贤燮望向了天空。他凝视着令人睁不开眼的晴空,说道:
“妈的,这天为什么这么好啊!”
阳光太过耀眼,让他不停地流眼泪,蓦地心烦气躁起来。
他不知道打了多少通电话。他不停地打给首尔市里的综合医院,询问有没有名叫苏嘉英的患者,他对自己只能这样做的处境感到生气。
他更气自己现在跟她还没有任何关系。随后,他打听到嘉英就在不远的一间医院里,不由挤出了一丝苦笑。
他加快了车速。当医院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时,他的心情更加七上八下。唯独今天好像所有的红绿灯都只有红灯似的,他要驶过交叉路的时候总是被红灯给拦住了。现在只要左转就到医院了,却又被红灯所阻拦。
“妈的!”
他捶了一下方向盘。他不断地告诫自己,在到达医院见到嘉英之前,什么都不要乱想。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他现在的精神状态连开车也十分困难。
不一会儿红灯暗了,马上转成了绿灯。道勋急忙转方向盘,在弯路上也没有降下车速。他驶进医院的停车场,取了停车卡之后,马上找空位将车停好。
他好像要将车门摔坏似的用力关上门,疯了一般跑向急诊室。他看到又有一名患者被送进医院,救护车的后门敞开着。
他的耳边响起了喘息声,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就是自己的声音。虽然他已经汗流浃背,但并没有停下奔跑的脚步。
“嘉英啊!”
他推开玻璃门走进去,但是只能四下张望,在许多张床中间寻找着嘉英。
四处都能看到空床,但他发现了一处为了遮挡人们的视线而围着床帘的地方。然后他刚好看到贤燮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猛地停住了脚步,喊道:
“大哥!”
道勋心中一喜,又焦急地叫了一声贤燮。他跑进来之后还没有见到嘉英,心中正是焦虑。所以便高声喊着贤燮。
贤燮分明看清了是他,却也只是淡淡地望了他一眼,没有回应。似乎并不认识他。
“大哥!”
他更加大声地叫了一声贤燮,快步走过去。
他掀起帘子,看到脸色苍白的嘉英正闭眼躺着床上。高女士似乎被突然跑进来的道勋吓到了,眨了一下眼睛便无情地移开了视线。
“伯母,您吓到了吧?”
“你来这里干什么?”
她冰冷的语气很伤人,道勋微微闭上了嘴巴。但是他马上又若无其事地说道:
“我不来的话谁来啊?我的女人正躺在这里,您让我上哪里去呢?伯母,我会守护好她的,所以请您放心。”
“谁来守护谁啊!”
尽管听到这愤怒的问话,道勋也不为所动。这时,贤燮轻轻地抓住了他的肩膀。
“你跟我出来一下。”
“好的。”
如果他不知情便过来的话,肯定会被他们的态度吓到。但是他心里有数才来的,所以能够理解高女士和贤燮的眼神和话语。
虽然他不知道应该要怎么办,但是他觉得真心地说出来的话,应该能得到他们的理解。因此道勋大步地跟在贤燮的后面。
“我们到外面去吧?”
“就在这里说吧,我不希望离嘉英太远。”
“不,作为嘉英的哥哥,我希望你离嘉英越远越好。我会长话短说的,你是要出去说呢,还是现在就走人呢?”
道勋站在急诊室的入口,转过头,想起了床帘里面的嘉英。她几近苍白的脸颊让道勋不忍心移开步子。
虽然是在医院前面,但是因为附近有一所大学,所以咖啡店里正播放着流行曲。
与室外的炎热截然相反,这里充斥着凉爽的冷气,坐满了出来享受周末的年轻人。
他们在几乎爆棚的咖啡厅里幸运地找到了空位。年轻的兼职男侍应生过来,将冰水和菜单同时放下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上。
“我听到了一些奇怪的话。”
贤燮说完,仿佛很痛苦似的皱着眉,他将兼职生放下的冰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道勋只是面无表情地凝视着贤燮。
“那是事实吗?”
语气冰冷的贤燮对道勋表现出了敌意。
“如果您不由分说就将它当成事实的话,我又能做出怎样的回答呢?您先按照您所听到的内容,明确地告诉我吧。”
道勋虽然记得从雅贤那里听来的谎言,但是并不想说出口。
他不仅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那样的说法,也想先知道听信了那些话的贤燮和她家人的想法。
“你爱我的妻子吗?”
听到这单刀直入的问话,道勋动了动嘴唇。
贤燮将他看做把一个结了婚的女人放在心里的令人寒心的家伙,使他觉得自尊心受损。但是他还是对上了正一脸真挚地等待着自己回答的贤燮的视线。
他刚要开口的瞬间,来为他们点单的兼职生先问道:
“要点什么呢?”
“请给我们两杯冰咖啡。”
贤燮快速地说道。道勋也点了点头。
道勋想着嘴唇干裂、躺在床上的嘉英,喉咙的干渴便怎样也无法消除。侍应生刚一走远,道勋便开口道:
“我是要和嘉英结婚的人。”
“这就是你的回答吗?”
“还需要我多解释些什么吗?”
贤燮的目光变得悠长,眼神冰冷地就好像在打量他的内心。道勋没有回避他的视线,眼中反而流露出了祈求他能理解自己内心的渴望。
“你……打算继续举行婚礼吗?”
“有什么问题吗?嘉英和我结婚。还有,无论您从雅贤那里听到了什么,也都和我无关。我丝毫不想对雅贤的谎言负责。我该说的都说了,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过了好一会儿,贤燮才摇了摇头。
“那么我先走了。我要去看看嘉英。”
“那好。”
道勋快速起身向外走去,贤燮的视线紧随其后。
一直在他脑中缠绕着的线团终于解开了。
他怀疑过。还因为雅贤的话而浮现出他们在一起的样子,将他自己推进了地狱。
但是刚才坐在他面前的道勋眼里没有雅贤,眼里只是充满着躺在急诊室里的嘉英的影子。
他本想拿出口袋里的烟,看到禁烟的牌子之后,只是用手把玩着。
他们点的咖啡端上来了,但是兼职生的脸上有些犹豫。似乎他觉得将咖啡放在没人的座位上有些怪异。
“放下吧。”
“是。”
浮满了冰块的杯身凝了一些水珠,原本深棕色的咖啡由于冰块的缘故,颜色变得有些淡了。
贤燮想起了特别喜欢咖啡的嘉英。
随后又立刻想起了她脸色苍白,向后倒去的样子。
“真是对不起啊,嘉英。”
尽管她忍受着雅贤的恶言恶语,却从没抱怨过身为哥哥的自己。
想到这段时间,她这个柔弱的丫头因为雅贤该有多么痛苦,他的心就好像火烧一样。
雅贤怎样狠毒地对待婚期将至的嘉英,现在他还觉得历历在目。
“你不惜说谎,将自己逼进绝境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虽然他一直有所察觉,但是努力装作不知道。他以为时间可以解决,便对嘉英的痛苦袖手旁观。
“为什么要那样做?”
嘉英就倒在他的眼前,他却无法质问雅贤一句。
他一想起嘉英恐惧地来回看着他和母亲,不断颤抖的眼神,他的心中就十分痛苦。
贤燮拿起面前的冰咖啡,一口气喝了下去。冰凉的感觉让他背后一个激灵,连眼泪都冒了出来。
“结果还是要这样啊。”
他一脸决然地自言自语道,脸上十分明显地浮现出了深深的失落感和要断绝关系的难过。
是谎言还是真实都不重要。透过道勋,他觉得,曾经想掩盖事实的他不能这样没出息。
道勋的话是对的。即将要和道勋结婚的人是嘉英,而雅贤的丈夫正是他自己。
但他还是从妻子的口中听到了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即使他们频繁地吵架,但是他并没有离婚的预感。不,只是他尽量避开那个字眼,并且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即便如此,此时贤燮满脑子也都是雅贤。
由于绝望和雅贤过去犯下的事情,让他混乱得分不清事实,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呢?
他的醒悟太晚了,他不禁觉得嘴里的咖啡更加苦涩了。
他们那样焦灼等待着的医生,在道勋的几通电话之下就立马出现在了急诊室里。
看到他们似乎有几分交情,在耳边低声交谈的样子,高女士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原本应该要醒过来的女儿现在还昏迷不醒,还是让她忐忑不安。但因为医生来了,她似乎就没有这么担心了。
“伯母,我们会将她转移到病房里去的,没关系吧?”
坐在一张窄椅子里的高女士转过头来。
看到道勋满眼担忧地望着嘉英,她想要确认事实的心情便暂时放下了。
“他们说有病房吗?”
“那个医生是我的朋友。虽然现在是周末,可能有点困难,但还是会给我们办好的。所以伯母您回家好好休息吧。”
道勋以一副嘉英监护人的样子说道。高女士暂时放松的心情又提了起来。
高女士在心里尖锐地想道,竟然敢指挥我回不回去。
她本着女婿是百年客人的想法对他多么地好,但是从媳妇口中听来的话,让她气得简直透不过气来。天啊!无论这个世界多么荒唐,但是就在她的眼皮底下发生这种不像话的事,是她做梦也想不到的。
高女士满脸怒容地看着道勋,虽然她努力镇定下来,但还是语气冰冷地缓缓开口道:
“虽然很感谢你帮忙,但你还是先走吧。”
“您要我去哪里?我的媳妇还躺着这里。伯母您这样说,让我很伤心啊。您是气我让您回去吗?我只是为了伯母好才这样说的。并且如果要让嘉英住院的话,需要准备的东西也很多。”
虽然高女士毫不掩饰自己对他的厌恶,但道勋还是没有气馁。高女士虽然对他一如既往冷静地解释的样子产生了一些信任,但她的心里还有些不是滋味。
不过高女士无法反驳道勋的话。她心急之下,虽然人赶过来了,却正如道勋所说,入院的准备一点也没做。
“那么到她哥哥回来为止,你都能替我守在这里吗?”
“不,我会一直守在这里的。”
“那我去去就回。”
道勋点点头,扶住了从座位上起身的高女士的手臂。
虽然她心里很想用力甩开道勋的手,但是看到才半天道勋就已变得憔悴的脸庞,她还是无法那样做。
高女士在道勋的搀扶下稳住了重心。她站起来的刹那,紧张的身体无力地晃了一晃。
“谢谢你。”
“伯母,请您相信我。我可是伯母您的女婿啊。”
她本以为道勋很温柔,还真不知道他这么会耍嘴皮子。高女士本来十分僵硬的脸上意外地浮现出了微笑。
“婚期就在眼前,竟然发生了这种事,对亲家真是抱歉呢。你自己看着办,好好对他们说明一下。虽然这孩子不至于体弱到晕倒,但这似乎是过度疲劳的结果。”
随后她又想起了嘉英为什么晕倒。
想起雅贤对女儿说过的那些恶毒的话,她温和地看向道勋的眼神又变得冰冷起来。
这些话一直在她的心里纠缠,但是高女士还是咬紧牙关,费力忍着没有问出那些恶毒的话。
“我送您回去。您能等我一下吗?我拜托一下朋友就出来。”
“不用了,我坐的士回去就行了。我不想让嘉英一个人留在这里,你就暂时替我守着她吧。”
“这样也没关系吗?”
在道勋笔直的目光之下,高女士心里的愤怒不知不觉地消失了。她忍住心中怀疑。
“没事。”
高女士点了点头。
***
嘉英想睁开眼,但眼皮却格外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