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为星辰云添上一杯新茶，又拿出一个新杯子，倒上茶水，招呼叶漫过来坐下，想要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
叶漫没动，只是倔强的站在那里。
星辰云没点头，也没否认，他继续说道：“不管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原因是什么，不重要，要应付当年的局面，我们必须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因素，自动送上门的，我们自然不会相拒。”
有些答案，明明就在心里，就在眼前，叶漫惨笑一声，说道：“那时大燕内忧外患，你们还有心情去管人家的家事，看来蔺野虽是投诚，但是你们也未必全然相信。”
“任何事情都要防备一手，我们的机会只有一次，那时的我们输不起。”
一场世界的大赌局，他们下了注，那时的他们本钱微小，实力薄弱，不被看好的一方，想要以小博大，只拥有一颗必死决心还是远远不够。
“就算蔺池不是蔺野的亲生儿子，他也不见得要让蔺池死吧？”叶漫问道。叶漫杀死蔺池之后，大燕军部屡屡违反军纪，一方面是因为蔺池是军部年轻有为的将才，另一方面他是蔺野的儿子，如果蔺野不是对他疼爱有加，军部的反映又怎么会激烈如次。
星辰云说道：“他对蔺池很好，也仅限于表面。当年他支持我们，只是名义上的支持，并没有付出大多的实际行动，他那时也不认为我们能成功，他其实很希望我们败，很希望陪我们一起死。”
为名吗？名流千万是吗？如果真的是一切都是真的，他也配？只是单纯的用死来搏名？叶漫黯然，他说道：“那你们为什么希望他死？如果他死了，蔺野选择沉默，不正是更能证明蔺野的大义，蔺野的大道。”
星辰云说道：“并不是我们希望他死，只是最近的他所作所为为，引导他走向了这条路。前段时间，他做错了一件事情，他为了获得更大的功劳，让原本改恶归良的强匪重新拾起了武器。”
叶漫急问道：“怎么做？”
“他杀了那人的妻子和儿子，逼得他发了疯。”
叶漫面容灰色，缓缓说道：“这不怪他，或许他知道了身世，或许他知道了意图，又或许只是蔺野养育他，只是单纯想让他死，让他死有所值，让他彰显自己。”
这一切不该让蔺池承担后果，他也是个可怜的人，一出生就活在了算计之中，看似很幸福，却没有选择的余地。杀害无辜的人在其他地方，这样的时代，很平常，可是这里是大燕，那八年留的血太多了，苏民，钱祯邵，还有眼前的父亲，他们付出这么多，绝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再度发生，以前他们就是因为看不过，才想着去做。
“那蔺池的亲生父母呢？”
星辰没有说话，叶漫这样问也觉得自己很傻，蔺池的亲生父母活着的可能性很小，蔺野不会允许他们还存在世界上。
“他葬在在哪里？”叶漫想无论什么原因，他做了什么，他都是死在自己的手上，死在那些人的阴谋之下，如果没有自己，如果自己早就死了，那结果是否会改变呢？
“他虽然犯过错，但是毕竟也为大燕流过血，流过汗。”
“烈魂园吗？”
烈魂园是大燕最神圣的地方，安葬了大燕无数为国捐躯，死而无悔的烈士，忠魂，他们大多数仅只有一个墓碑，一个名字，可这些还算幸运的，因为有些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只有一个空白的墓碑，记着世界还有这样一个人。
叶漫很小的时候，偷偷去过那里，不过不是为了祭奠他们，那时的叶漫还不存在对死者的敬畏之心，只是单纯的试胆游戏，之后吓得叶漫好几天不敢睡觉。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叶漫问道。
“你希望我说什么，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些，难道你就没有半点愧疚？这么多人为你们而死，心甘情愿地去死，他们以为他们做的都是为了大燕，非做不可，都是破坏那些企图扰乱大燕阴谋家们的计划而去做的，义无反顾的去死，他们到死也没明白，这一切都是你们在幕后主导的。”叶漫大声吼道，“你每天晚上做梦就没梦到他们来找你吗？”
叶漫说的是前往学院的老兵，秦郡守，还有一路上有的，没有的名字，也在说活着的自己。
星辰云的手指碰了碰杯子，闭上了眼睛，又慢慢地睁开，脸上不见一丝情绪的波动，他仿佛都没有任何的情绪，或者所有的表情都在同一张脸谱诉说。
他说道：“或许对他们有点吧，但是对你，我没有。你是我的儿子，因为我，所以才有了你。”
你的命是我给的，我是你父亲，是你爹，自古只有说子不孝，没有说父不是，从你的出生那时起，你便不能否定，也否定不了。
要我对你说，对不起，你没有资格，你不配，不因为别的，只因为你是我的儿子，从你的生命诞生起，那几个字你就不会从我嘴里对你说出。
“可是十年前，你已经选择放弃了我，选择了你的理想。”
“可你没死。”星辰云淡淡说道，“如果你非要这样算，前几天，我又救了你一次。”
“那是你逼我入你的局，没有你，本来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我还可以继续我的生活。”
“不是我，也可能是别人，你的那能力仅止于此的话，那我还会救你很多次。”
“之后又牺牲我？很多次？”叶漫握着拳头，说道：“我真的是你亲生儿子吗？”
“很可惜，你真的是，所以有时候你该承受的多一些。”星辰云说道。
“那下次，不用麻烦你救我，太多我承受不起。”说完，叶漫甩门而出。
星辰云看着叶漫离去的背影，默默地说道：“不会太多，也许只有一次了。”
老管家走到星辰云身边，恭敬地说道：“少爷，教育孩子，要用对方法，小少爷在外流荡了十年，如今回来了，本该是一家团圆的好日子，您应该多说些好话，去安慰他，小少爷毕竟还小。”
“比起当父亲，我更加适合当一座雕像。”
供人信奉的雕像，不会言也不会语，只用看着人们，便能安抚他们的心。
老管家哀叹一口气，老爷去世的早，少爷早熟，老爷在世时，都基本是少爷在照顾，老爷一心扑在朝堂之上，民生之中，他自己也不是一个好父亲，没做到父亲的榜样。
小少爷出生，少爷又不在旁边，小少爷的成长与他又无关，那几年少爷都不在家，为大燕而忙碌，少爷错过了最佳当父亲的时机，之后，十年前，小少爷又生死未卜。
这时一阵饭香飘入，星辰云对老管家说道：“我也不是合格的丈夫，老管家，麻烦你把这里整理一下，心绪好久没浮动了。”
星辰云起身，轻轻走了出去。
星辰云走后，杯子似乎有所感应，碎成了粉末，飘荡在空气中。杯中的水，似乎还在恐惧之中，保持着原有的形状。
老管家，轻轻一碰，水花立即散落，湿了整张桌子，缓缓流在了地上。
老管家看着星辰云走出去，摇摇头，说道：“这个家还好有夫人在？”
老管家在这个家很受尊敬，他看着星辰云成长，也看着叶漫出生，这个家好像已经离不开他。但他却仅当自己是个下人，他不多说，也不干预主人家的任何决定，他认为自己也只是个下人，过去，现在，哪怕未来都是如此。
尊重是别人给的，也是自己赢回来的。
叶漫离开书房，愤懑难当，满腔的怒气无法发作。那就是星辰云，高高在上的星辰云，世人眼中最接近上天的星辰云。
也是自己的父亲。
亲人相聚，父子再度相见，叶漫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如今真的实现了，可为什么会是这样子。
只是因为自己的父亲是星辰云。
“旭儿。”一声轻唤。
叶漫抬起头，看到了一位美妇人，她就是自己的母亲，翠雨霜。
她看到叶漫，立刻跑了过来，把叶漫搂在怀中。她抱着叶漫，眼中的泪水直哗哗地落在叶漫的脸庞。
流年似水，岁月难返，曾经遗忘的脸庞，曾经熟悉的面容，时间的风无情揉捏着岁月，还有她。
梦里她又呼唤过自己多少次，自己听不到，也感受不到，只是因为自己选择了逃避。
她教了自己许多，第一句话，第一个字，和清晨第一缕的阳光叫做朝阳。
十年不见，她依旧是她，不变的面容，可心呢？千疮百孔之后，还有一片好的吗？
她抱着叶漫哭了好久，迟迟不愿放手，十年前，他已经放了一次，那一瞬间，迟疑也只有艺术见，自己便有苦苦等了十年，懊悔了十年。
“我回来。”叶漫轻轻说道：“母亲。”
她擦了擦自己的眼泪，不敢揉自己的眼睛，深怕这又是一场梦，她仔细端详了叶漫。
“旭儿都长得这么大了，不是梦，不是梦，梦里你还很小，很小，这么小，我还可以抱在身上。”
原来她一直都活在过去，原来那场梦折磨了她十年，原来亲情从未离自己而去吗？是呀，这个家也不是这般的寒冷。
